震撼

黛博拉的眼神頓時就變了。

「爸爸，你真的要跟媽媽離婚嗎？」

黛博拉渾身肌肉緊繃，一雙漂亮的眼睛緊盯着湯姆，認真而執着地問。

一陣又一陣的抽痛感洶湧地蠶食着她的心，讓她不由自主地緊攥住拳頭，指節都發白了。

對於講台下方的觀眾們來說，這個開場是有些齣戲的，黛博拉足足高了湯姆半個頭，而湯姆卻是飾演她的父親，這顛倒身高差頗有一種喜劇感，尤其是黛博拉那一聲「爸爸」，讓有些學生忍不住笑了起來。

傑西卡卻沒有笑。

她眼神緊緊盯着黛博拉，湯姆完全被她給刪除出了畫面之外，這種情況下，她幾乎是一瞬間就被黛博拉拉入了戲中。

她的位置很靠前，黛博拉的微表情和小動作被她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對於臉上小塊肌肉恰到好處的處理，簡直讓她感覺到了頭皮發麻。

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人，她才只有14歲！

而此時的湯姆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艱澀感。

他被壓戲了。

他不是第一次跟黛博拉對這場戲，他們私下裏排練了很多次，可從未有像今天這般的感覺，黛博拉整個人的情緒似乎都爆發了出來，讓他心裏一揪，幾乎說不出來他的台詞。

「是的。」

他好不容易憋出了這麼一個單詞。

黛博拉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情況，她此刻已經完全投入了進去，湯姆的臉在她的眼中已經逐漸變幻成了她的父親，而她則是那個倔強地女孩，無力地期待着父母不要離婚的女孩。

她微仰起頭，將就要落下來的眼淚狠狠地憋了回去，倔強的她不肯開口朝父親服軟，哪怕她的心裏正瘋狂叫囂著「不要，留下來！」。

指甲幾乎刺破掌心，她強硬地將這股情緒壓制：「那你應該知道，我會跟着媽媽。」

湯姆暗自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將自己從這種被壓戲的狀態下抽離出來，清醒過來的他唇微微抖了一下，然後點頭：「知道了。」

傑西卡就這樣注意到了湯姆。

原本一直被黛博拉壓着戲的他，不知什麼原因，他的父親人設突然就豐滿了起來。

剛剛的細節過得太快了，她還沒來得及回想，黛博拉和湯姆就已經開始往下表演。

只見聽到湯姆說完這句「知道了」后，黛博拉的眼眶頓時就紅了起來，她立刻就轉過了身，脊背微微地顫抖著，她沒有說話，可此時的這些肢體語言已經將她所有的話都說的清清楚楚。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走的非常的艱難緩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尖刀之上，讓人看着連心臟都都抽痛起來。

她離湯姆越來越遠了。

湯姆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同樣一言不發的他抹了把自己的臉，然後握緊行李箱的把手，亦轉身做了個開門的動作。

他打開了門。

這場戲進行到了此時，底下的學生們已經沒有一個能笑出聲來，他們眼裏已經看不到任何具有喜劇的點，不論是黛博拉細膩但全然爆發出來的感情，還是湯姆壓抑而痛苦的身體動作，都讓他們深陷進這由單單二人創造出來的世界當中。

此刻的湯姆就是黛博拉的父親，而黛博拉就是他的女兒。

而就在此刻，已經走到講台邊緣的黛博拉猛地頓住了身子，她像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忍不住地回頭看了一眼。

湯姆的背影和手中的行李箱再次出現在她的視線當中，她的目光向下聚焦，幾乎是一瞬間就回憶起行李箱上的貼紙是她在三年前畫的塗鴉。

這是她從加拿大帶到英國來的唯一一件與父親相關的事物。

時間過得有些久，塗鴉貼紙的邊緣已經泛黃磨損，可她卻記得這每一個線條，每一個形狀，都是在父親的幫助下完成的。

那是忙碌的父親第一次跟她一起畫畫。

心裏高高豎起的那道高牆轟然倒塌。

黛博拉猛地朝湯姆這邊跑了過來。

她跑的極快，中途差點被自己絆倒，但她剛穩住身子就朝着已經要關上門的背影大喊，聲音幾乎帶上了哭腔：「爸爸！」

這一聲喊的幾乎要破音了，可在場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所有人呼吸頓時一窒，強烈的刺痛感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地向他們襲來，心臟在這一聲「爸爸」下狠狠震蕩，他們的眼眶在這一霎那間就紅了。

太作弊了。

傑西卡紅着眼眶，眼淚嘩地就流了下來。

這個天賦也太作弊了！

她緊緊地握住自己的筆記本，越是不想被打動，就越是被黛博拉的這爆發性的表演給拖入那個世界，黛博拉此時的表演就像一張密佈的蜘蛛網，她掙扎得厲害就捆綁的越緊。

最終，她放棄了掙扎，任憑淚水在臉上胡亂地落下。

台上的湯姆頓住了身子，連忙跑過來的黛博拉緊緊攥住他的衣擺，像是在攥緊最後一絲希望。

她的眼中蓄滿了淚珠，卻又倔強地不肯掉落下來，就那樣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走不行嗎？」

「我真的會變得很乖的，你留下來，不要跟媽媽離婚好不好？」

她放下了那些無關緊要的面子，祈求與希冀在她的眼中閃爍，此時的她再也顧不得那些倔強了，乖巧而溫順地期待着父親改變想法，以為這樣就能挽回一切。

「...」

湯姆看向她悲傷而期待的眼睛，那雙眼裏盛滿著的情緒讓他的有些透不過氣來，他感覺到了窒息，甚至連靈魂都跟着狠狠震蕩了起來。

在那一瞬間，他竟真的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而他則是她的父親。撕心裂肺的痛苦與掙扎在他的心頭環繞，幾乎讓他落下淚來。

他擁抱了黛博拉，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真的沒有辦法離開這裏，離開他的女兒了。

湯姆沉默著壓抑住心裏的痛苦，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分離這二字的沉重。

他鬆開了黛博拉，飛快地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說完了他最後的台詞：「我很抱歉。」

幾乎是話一說完，他就扭過頭拉起了行李箱，幾乎如逃離一般地走下了講台。

黛博拉沒有再拉住他。

面對着家庭破碎，她再怎麼掙扎都是徒勞無功，深深的絕望如同洪水席捲，將她溺於其中，幾近窒息。

她久久不曾落下的眼淚終於滑過了臉龐，緊閉起雙眼，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胡亂地抹去眼淚，全然不知手的力道已經將一雙小臉搓得通紅。

……

表演結束了。

教室中掌聲如雷，同學們紅著一雙眼睛，一邊用力地鼓掌，一邊用衣袖擦去臉上情不自禁流下來的眼淚。

伍德森老師的眼睛也紅了，她將筆記本放在了一邊，為黛博拉和湯姆的表演送上了掌聲。

湯姆在掌聲中回過神來，他的眼睛還有些紅，心臟跳的極快，回頭看向台上還未曾齣戲的黛博拉，眼裏滿是複雜。

太驚艷的一場戲。

幾乎是在表演一開始的瞬間，他就發現黛博拉的情緒跟之前多次的排練有所不同，她變得更加投入，根本已經不像是在演戲。

她完全已經成為了戲中的那個小女孩，這種直達靈魂的震撼一度將他壓得說不出話來，如果不是那在大腿上的狠狠一掐（他發誓大腿肯定被他自己掐得青紫了），他或許就要演砸了這場可以稱為「精彩絕倫」的戲。

湯姆有些恍惚，他一直知道黛博拉的演技很好，可從未像今天這般地讓他的靈魂都戰慄起來，手臂佈滿了雞皮疙瘩。

沒有人比他的感受更深了。

他距離她最近，她臉上的微表情被他看得更加清晰，這種震撼感也就更加強烈。

在這部戲的後半段，黛博拉甚至都將他也帶入了戲中。

要知道，壓戲或許有不少經驗豐富的老演員們可以做到，可將人帶入戲里……能做到的真的是鳳毛麟角，基本都已經站在了演員們的最頂層。

湯姆感覺到了差距。

這種巨大的差距讓他眼中燃起了熊熊的鬥志，他比黛博拉接觸表演早得多，從小也被各個老師稱為有天賦的小演員，可如今卻被僅學習兩年戲劇表演的黛博拉遠遠超越，可見黛博拉在這方面的天賦有多麼驚人。

天賦無法改變，但可以改變的是他憊懶的心態。

他沒有比此刻更能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真的應該努力了。

總不能比小自己兩個月的妹妹差太多不是？

一時之間，緊迫感湧上了心頭，湯姆上前拉起還沉浸在戲中的黛博拉，拍了拍她的肩膀：「該回神了。」

黛博拉深呼吸了一下，眼睛逐漸變得清明起來，她偏了偏頭看像湯姆，臉上揚起笑容：「謝謝你，湯姆。」

那個笑容好看極了，雖然很淺，但是卻發自內心。

湯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看着黛博拉精緻漂亮的小臉，又想到她那彷彿開了作弊器一樣的演技，頓時變得驕傲起來。

這可是我的妹妹！

此刻的他腦海什麼都不想了，他只想蹦跳到空中大喊，向全世界好好炫耀一番，這個演技這麼厲害、還長得這麼漂亮的14歲女孩兒是他的妹妹！

她的媽媽可和自己的媽媽是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