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黃泉相伴

這刺史府內夫人只有一個，那便是費直的原配夫人。

假費直代替了費直住進了刺史府後，雖不喜他原配夫人，但卻也怕被人看出問題來，一直將這夫人養在刺史府內，只是冷淡了許多。

這位原配夫人早年是個教書先生的女兒，學了些禮義廉恥，雖門楣不高，卻嫁給了當時只是微末小官的費直。兩個人還算是門當戶對的。

門戶小但不意味著沒什麼見識，這位夫人從前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只一心侍奉父親，嫁給了費直后便和他一直操持家務，度過了不短的一陣難熬時間，夫妻兩個還算是琴瑟和鳴，又同甘共苦過，感情也深厚。

卻沒想，費直多年累積好不容易一層一層地爬了上去，一朝受封凌源刺史，進了刺史府後便整日不著家門，到後來，竟漸漸地跟這位夫人疏遠了。

夫人大度，知道自己丈夫為國為民，當然也不會多加計較，可當那日看見夫君將一個已經身懷六甲的女人扶進了門內說要給他平妻的位子之後，整個人便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從前的美夢全部破滅，十幾年的感情竟全都消散了。

這位費夫人也算是硬氣的，不反抗，也不喝外室敬來的茶，整個人搬著行禮自己住進了後院里的祠堂，整日與佛燈相伴不再外出，連費直的面都不見一面。

費直當然是開心的，但這消息不知道怎麼傳出去的，下面的人卻不願意幹了。費直當然是服眾的，手下一干官員一身正氣，假費直這事兒做的不好，被手下官員圍堵了過來，沒辦法去請了原配夫人兩三次，竟是連人都看不見，而這抬外室為平妻的事兒也跟著擱淺了。

四年了，假費直來了刺史府四年，原配夫人也將自己關在佛堂不問世事四年。直到今日，余悅歡待人為了刺史府，一把毒藥將他手下的府兵全部放到，這事兒傳了進了後院，造成了整個刺史府的恐慌。原配夫人也聽見了些消息。她人還算淡定，可是不就之後假費直的消息就傳了古來，那夫人心中詫異，心中思索一瞬，無數謎團竟是在瞬間解開。

十幾年的夫妻情誼她當然是相信自己的丈夫的。為何成了刺史住進了刺史府後整個人會發生那般的變化，為何從前規矩勤懇的一個人竟會開始揮霍荒淫，為何整日疼著兒子的夫君竟會待自己的兒子如生人一般。原來竟是這樣。

那原配夫人默了一瞬，將身邊的婆子安排下去打聽消息，自己卻找根繩兒將自己吊房樑上了。

等到婆子打聽完消息回來喊了一聲，用盡了力氣將人從繩子上抱下來，那原配夫人已經是有出氣沒進氣了。

余悅歡聽見這邊喧嘩，帶著人趕來。來時只看見嗚嗚泱泱地一群人圍攏在一起哭，中間躺著一個年紀三十齣頭的女人。女人一身素淡衣裳，頭上挽了一個髮髻，只簪了一根木頭釵子。因離著遠，余悅歡看不清楚女人的模樣，感覺上，是十分素淡隨和的。

下人們都圍在旁邊哭。想是這位原配夫人平日里做了不少好事，得人心，到現在了，周圍圍著的下人倒不少。

身邊一個婆子，身材頗為壯碩，行事也果斷利落，推開旁邊好多人，擠了進去，手指掐在費直夫人的人中上。

余悅歡正瞧著，身後衝上一個影子來，撞了她一下。

余悅歡腳步一個踉蹌，就見著一個身影沖了過去。

孟嬌在旁邊扶著她剛要出口呵斥，卻被余悅歡攔了下來。

余悅歡看著那身影。是個少年，十三四歲，因為剛才跑得太急，沒看清楚模樣，只能看見他穿著一身並不合身的衣裳，深青色的，袖口處都漿洗得發白。手腕腳腕都露了出來，鞋子倒是新一些，但是有些大，並不合腳，導致這個少年跑起來有些蹣跚踉蹌。

「娘，娘！」

少年沖了上去，跪在費夫人身邊。旁邊的下人們都給他讓開了地方。

這少年便是費直的親生子吧。

從前被捧在手心中呵護的孩子，本來以為父親高升能給自己帶來更好的生活，卻沒想竟然是直接疊在了泥里。

少年在費夫人身邊喊著「娘」，婆子在旁邊狠狠掐著費夫人的人中。想是因為兒子在身邊呼喚的原因，費夫人終於醒轉了過來，目光有那麼一瞬間的清明，可那一瞬間的清明之後，費夫人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迴光返照吧。余悅歡這樣想。一個女人，深愛的丈夫被人害了，她自己卻埋怨了丈夫四年，這個坎兒她過不去，早已存了必死的決心，若不是兒子，她怕是就連醒都醒不過來。

「舟兒。」

少年應了一聲，湊了過去，拾起費夫人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娘，我在。娘，我在。」

「娘對不起你啊！」

聲音懇切，費夫人如嚎啕一般喊出這一句話來。

如今四年未曾跨出這間佛堂，對外頭的事情一無所知。本以為丈夫哪怕厭倦了自己，依舊會好好照顧好自己的兒子，那可是他的骨血，卻沒想，竟連丈夫都是給人假扮的。

如今，將死之時，看見了自己的兒子，看見了兒子身上早已不合身的衣裳，為人母的她心中怎能不酸澀。

「娘對不起你。若是娘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將自己鎖在這一方天地里，一定會發現這些事情的。如果不娘不問他事，也不會讓你沒人疼，沒人愛。娘，終歸是錯了的。」

「娘，我沒事兒，我沒事兒，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費夫人點頭，人是好好的，竟比四年前高了許多。

「娘有錯，錯在識人不清，錯在雙眼不明，錯在將你一人拋棄在外。娘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父親，如今，便要去找你父親賠罪了，你父親獨自一人去了黃泉，約莫是寂寞的，從前都有我在身邊陪著她，吃的穿的用的都不用費心。他那麼個丟三落四的一個人，什麼事情都做不好，離了我，恐怕會不習慣。」

費夫人眼神漸漸迷離。

「不必給我立牌位，也不必將我性命記入族譜，我不配。」

想起與假費直同床共枕的那幾日，費夫人心中便是一種厭惡，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

「隨便將葬在某個地方吧，我去找你父親，不要讓他認出我來，不要。」

眼見著費夫人又是一口氣咽了下去，余悅歡往前走了兩步。

費夫人瞧見了一片衣角，強撐著身子招呼了一下余悅歡。

「可是京城來的大人？」

余悅歡快步上前，越過一干下人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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