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愛戀

對於未知，有時是迫切的嚮往，可有時，則是深深的恐懼——麗絲

靜謐的太空中，偶爾會有一道流星劃過，留下黯淡的光線，使得宇宙尤其顯得寂寥深邃。太陽系裡，漂浮著一小塊大陸似的物體，它的外層是閃閃發光的護罩，裡面是各種結構的建築。顯然，這不是天然形成的星空天體，而是人工建造的。

無數的建築中，有一棟處在這片微小大陸的中心，半橢圓型的外牆是鉛灰色的，顯得不是很顯眼，卻又格外令人矚目。不起眼是因為它的整體風格並沒有突兀的色彩和風格，令人矚目的原因是，它處在整塊大陸的中心，距離最近的其它建築都刻意保留出一段距離，在這塊存土寸金的大陸上，顯得有些地位超然。

建築是空中之城的核心，被命名為母球，是頂級專家們做學術研究和實驗的地方，空中之城的控制中心就設在頂樓。

透過建築的外牆，裡面是一間間的房屋，各種說不出名字的儀器設備充斥其間，更有無數或明或暗，或紅或綠的線條和圖案在房屋空間內閃爍交替，身穿白色制服的人們，正在忙碌著自己負責的工作。

整棟建築最低一層的邊緣位置，有一間實驗室，令人奇怪的是，這間略顯寬闊的房間里看不到有人活動的跡象，安靜的有些過分。

不過，房間角落裡的一處密閉逃生艙里，卻有著與外面完全不同的景象，兩個人正整理著衣衫，互相打量一番之後，女人替男人翻好折皺的衣領，這才看了看設備里的監視器，確定外面沒人，伸出纖纖玉手，打開了逃生艙的密封門。

儘管兩個人不是第一次，趁著無人的空閑時間在這裡犯錯，仍舊像初初做賊之後，無法短時間內平復心情，一前一後的相跟著來到了落地窗前，根本無心在剛剛纏綿一番之後，馬上投入到中斷的工作中去。

「唉，要是能下去看看那裡的世界是什麼樣就好了。」一頭暗褐色的長發，穿著緊貼身體的實驗服，身材筆挺欣長、比例極為誘人的雅蘭黛，站在實驗室高大的落地窗前，悠悠的嘆了口氣后，對站在她身邊有半米距離的左丘感慨道。

目光所及，窗外腳下極遠的深處，透過地面的縫隙，只能見到一顆黑褐色的星球，看不到她口中所說的世界。

「那裡有什麼好看的，只是一個被遺棄的世界而已。」左丘帶著寵溺的目光看向她，對她的想法感到奇怪。

如果有人具備在空間懸浮的能力，從外太空遠處看過去，會發現空中之城下方，有一顆整體暗褐色、醜陋至極的星球。星球坑窪的表面上，滿布縱橫交錯的山峰溝壑，火山岩漿的活動，形成亮紅的線條在溝壑間時隱時現，彷彿人臉上巨大的傷疤尚未復原。

沒錯，這就是星元五百年時的地球，曾經被稱為蔚藍星球的人類母親，如今卻變成了這般模樣。

很久以前，地球因為人類密集而頻繁的電磁活動、以及各種大規模高科技的實驗，導致磁場發生了變化，火山地震頻發，經過各國專家推斷，地球將在五千年後毀滅。於是在五百年前，地球上的各大國達成一致，決定取消國家，成立星球聯盟，官方語言是漢語和英語。

星元紀啟動，人類進入了新的時代，窮整個地球之力，建造了空中之城，遠離地球母親的暴躁。

「我想看看那些高原、山川、河流，還有浩瀚的大海，究竟是什麼樣的。」雅蘭黛很不滿意他敷衍的回答，白了一眼后扭過頭不看他。

地球對人類的破壞忍耐到了極限，發作之後的結果令人類後悔莫及，各種自然災害破壞了原本廣袤的平原和高原，唯有青藏高原和玻利維亞高原，變成了適合種植的新田園。大災之後剩餘的人類，龜縮在眾多小塊的土地上苟延殘喘。

儘管地球只剩下不多的大陸，那也肯定比空中之城要雄偉壯闊得多。

空中之城建設在離地球表面高空一千公里的地方，在這裡出生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腳下另有真實的地球。而左丘和雅蘭黛，一個是空中之城最高長官兼首席專家雅古力的得意弟子，一個是雅古力的獨生女兒，或多或少的從機密文件中得知，腳下看不到的世界，才是空中之城賴以維繫和發展的大批物資的來源。

只是他們雖然知道一些有關地球的信息，卻從沒有機會下去看看，如今的地球是個什麼樣子。從他們出生到現在，眼見的只是空中之城優美的環境，充足的物資，無憂無慮的生活，以及任重道遠的使命。

空中之城有一百萬人口，和以往的人類文明環境不甚一樣，卻在力求盡量保留人類文明的傳統，希望將來在太空找到適合生存的地方后，能複製地球的模式。

「你不覺得我們就像被關押的奴隸嗎？各種限制簡直沒人性。」雅蘭黛半天沒聽到他回答，側臉一看，他居然在眯縫著眼睛打盹，頓時沒好氣的說道。

空中之城受制於有限的資源，不允許出現任何浪費，甚至不允許自然受孕。假如某個家庭希望有自己的後代，那需要向相關部門申請，篩選出男女的優良種子，送進培育室進行人工合成，並加以時刻的檢測觀察，直至優秀的後代誕生，從而保證空中之城的人口素質不斷提升。

至於發育過程中出現偏差亦或者是不那麼優秀的胚胎，對不起，沒有最終誕生的機會。

透過護罩望上去，高處星空浩然，繁密如海。左丘站在雅蘭黛身邊看向窗外，意猶未盡的望向極遠處浩瀚的宇宙，心底暗自讚歎著。雖然這種景象他每天都可以見到，依然覺得在如此強烈的對比下，自身的渺小與微不足道。

「你怎麼總是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我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下面的世界，我們去不了，即使是可以去，我們也不可能去。」左丘說完后，忍不住伸手擋住嘴巴，掩飾著大大的哈欠，隨即臉上帶出了抱歉的神色，投給雅蘭黛溫柔眷愛的目光。

「哼，你呀，根本就不了解我心裡的想法。憑你的身體，到了下面可能也活不了幾天，膽小鬼！」雅蘭黛看著他疲倦的樣子，調皮的偏頭沖他吐了吐小舌頭，臉上嫣然一笑。隨即想起實驗室里有監控，馬上克制住捶他一拳的想法，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擺正了腦袋依舊望向窗外。

「我的身體怎麼了？剛才不知道是誰說可以了，很好啦～」左丘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嘴角掛著戲謔的微笑。他不是顯得很健壯的人，但身體還是非常健康的，要不然也不會跟雅蘭黛在逃生艙里停留了快三十分鐘。

即便是再健壯的人，經過方才的一番運作，也會出現睏倦的情形。誰讓雅蘭黛那麼迷人呢。

雅蘭黛稍微偏了下頭，讓左丘能看見她嘴角的淺笑，可她眼中惡狠狠的殺意，卻讓左丘禁不住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把接下來調笑的話活生生憋了回去。

「多年的婚姻猶如久久蓋在傢具上的白布，遠看之下整潔乾淨，近觀則會發現上面布滿了灰塵，稍微觸摸則沾染一手的落寞。如果抖動白布，則會讓房間里被齷齪和不堪佔據，甚至讓人無法呼吸。婚姻真的如此可怕嗎？搞不懂從前的人們，婚姻到底是怎樣的情形。」雅蘭黛不再理會略有囂張氣焰的左丘，挺直著曲線優美的脊背，嘴裡複述了一段話。

如秋山勾畫的眉毛微微蹙著，白皙的臉蛋透出一層微微的粉紅，好像方才的運動還在影響她血液的運轉。五指纖細的左手手掌微微曲著，不經意的輕撫了一下小腹，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少頃之後，雅蘭黛左手握成一個拳頭，垂直靠在自己的腿側，眼神變得堅定無比，彷彿即將上戰場的戰士。

只是左丘沒有看到她這一系列動作。

「你又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書了？從前的人有他們的生活方式，可我們畢竟跟他們不一樣了，想這些根本不可能體會的事情，還不如好好研究下新課題。我休息差不多了，你要是還累，就早些回去公寓睡覺吧，我一個人可以的。」比雅蘭黛高半頭，留著不到一寸的短髮，看上去身體稍顯瘦弱的左丘，腦袋保持著跟她平行看向窗外的姿勢，嘴角卻露出不為他人覺察的微笑，帶著體貼的語氣回答她。

空中之城是幾乎沒有灰塵的，起碼他們生活的環境里看不到灰塵。雅蘭黛閑暇時會翻看前人留下的各類小說，無法理解作者關於婚姻和灰塵的這段描述，在和左丘親熱之後，忍不住發出了困惑的問詢。婚姻應該是聖潔美好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加彼此了解親近才對，怎麼會有那麼多齷齪呢？

作為雅古力的獨生女，她從小就養成了獨立自主的個性，凡事都比較認真。這種認真的態度用在學術研究上自然極好，讓她成為被實驗室認可的信息專家之一，可閑暇時思考後問出的古怪問題，卻往往令雅古力也好，左丘也好，甚至是她周圍的人們，感到有些頭疼。

左丘也喜歡看書，涉獵廣泛，無論是歷史還是小說，不過他最愛看的，還是專業類的書籍。雖然現在的書籍都是電子方式了，可他和雅蘭黛更喜歡去一般人接觸不到的珍藏館里，坐在椅子上，捧著以前的人們留下的印刷書，一頁頁的輕輕翻動，去體會去品味逝去的文明。

空中之城簡單的生活，無法和多個世紀前地球上的生活方式對比。

他們不用關心日常飲食啦財產啦，這些從前的人們最為熱衷的東西，只要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科研上，都用在實驗室里就可以了。衣食住行，甚至後代的孕育撫養，空中之城都已經為所有的居民安排好了。

左丘和雅蘭黛認識很多年了，從他成為雅古力的學生開始，雅蘭黛的身影就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裡。雅古力的弟子很多，從年齡到資歷，與左丘類似的很多，卻唯有他用帶有執拗的性格，足夠的彼此尊重，俘獲了雅蘭黛的芳心，並在幾個月前偷偷開始，兩個人在逃生艙里邁出了確定關係的關鍵一步。

從原始時代到太空時代，叢林到空中之城，唯有男女之間的愛，才是促進人類發展的永恆動力。

空中之城的人們，從真正出生那一刻開始，腦後下方就會被植入晶元，記錄每個人的資料信息，以供母球核心進行識別和統計，確保每個人都在母球監管之下。

不過母球核心畢竟是機器，記錄的日常數據太過龐大，誰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為防止萬一母球核心也出現問題，空中之城母球里的實驗室，另有一套監控系統，專家們腦部的晶元在進入實驗室時會出現交替監管權，實驗室監控設備佔據了主導，母球會將監控個人的作用降到最低限度。

而實驗室的監控系統，主要是用於對實驗過程的絕對跟蹤，對人們的閑暇活動，卻沒有母球核心監控的那麼嚴密。

類似的實驗室，大概有兩百個，卻只有左丘和雅蘭黛，利用兩套系統上的交錯漏洞，讓和實驗室可以手動切斷聯繫的逃生艙，成了他們的秘密小窩。

平時只要沒有危險傾向的動作，晶元被感應檢測也不會引起系統注意。但為了確保一心一意的享受，左丘和雅蘭黛不單利用這一小小的漏洞，更是在實驗室的逃生艙里，完全逃避了幾乎無處不在的監視，利用足夠呼吸三十分鐘的艙內暫存的空氣，完成最原始的愛情表達。

左丘不太明白雅蘭黛為什麼那麼問，可他和雅蘭黛相處日久，隱約能感受到她有些失落的心情。

書本中描寫的景色，在空中之城是看不到的。空中之城常年的恆溫恆濕環境，雖然非常舒適，可總歸讓人覺得單調，沒有雨霧雷電，沒有四季變化。

人類接觸自然，就有各種感懷吟誦，而脫離了自然，每天面對的各種高科技，卻沒有了風花雪月的趣味和境界。

豈止雅蘭黛想去下面的世界看看，左丘何嘗不想在安全有足夠保障的前提下，去看看為空中之城提供養分的地球，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