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新世界 第29章：沒有答案的人（三）
拉蜜爾一天天沉寂下去，她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退學后，為了補貼家用，拉蜜爾做過許多零工，可因為自己是仆民，連那些老舊型號的家政機械都競爭不過。
很快，這個家庭就只能靠救濟物度日，也是在這段時間裏，拉蜜爾的父親對她愈發苛刻、不善。
酒醉之後的責罵是小，有時一言不合，或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這個外星男人都會用戒尺抽打拉蜜爾。
漸漸地，拉蜜爾封閉了自己的內心，她變得少語，很少跟外界交流。
事實上，在工作到處碰壁的情況下，拉蜜爾也不可能有任何社交。
父女關係艱難的維繫着，在這個過程中，拉蜜爾經常會被父親逼迫着出賣細胞。
在高度AI化的社會裏，原生細胞的稀有性造就了它不菲的價格，儘管對比人工細胞它沒有任何優勢，但依然有不少收藏家願意以高價購買。
那些上等族群自然不可能外泄自己的細胞，所以黑市就成了原生細胞最好的來源地。
因為仆民的身份，拉蜜爾每次解壓細胞，都需要上繳許多手續費用，出售細胞得到的收入，僅僅只能維持自己和父親最低限度的活着。
拉蜜爾想過輕生，也正是在一次自我解壓時，她遇到了商。
商是一個非常樂觀的男孩，雖然他是仆民，但在結識了拉蜜爾後，這個男孩經常給予她幫助，這對從小沒有了母親，又受到父親嚴苛對待的拉蜜爾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商就像是照進自己生命里的一束光，讓自己原本凄瑟的生活有了溫度……
……
「拉蜜爾，我們可以一起去參加星院測試！」
商舉著油布遮在拉蜜爾頭上，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上面，二人在一處升著蒸汽的鐵皮屋下躲雨。
「你有很強的敏感性細胞，就算是仆民，只要通過了測試，一樣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到時候……拉蜜爾，我們就不用再受那些上等族民的臉色了！」
「可是，你……」
「放心，我也會努力的！一定不會落後你的！」
「嗯。」
拉蜜爾熾熱的看向男孩剛毅的臉龐，她開始對未來抱有憧憬的幻想。
商的基因不算優秀，但他對自己很好，拉蜜爾想和他一起報考星院，想和他一起生活，為了這些，自己可以付出。
拉蜜爾清楚自己跟其他族人的不同，從出生起，自己的細胞就天生具備一種免疫趨向性，正因如此，自己才會被學院破格招入，在黑市的細胞交易里，自己的細胞往往也能賣出更好的價格。
……
在之後的大半個標準年裏，拉蜜爾存了一些錢幣，並靠着這些錢幣和男孩一起報名了星院招募的測試。
但這場測試，卻徹底改變了拉蜜爾。
「不！商……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求求你……」
拉蜜爾用力拍打着門扉上的小窗，哭着叫喊小窗外男孩的名字。
商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昔日的陽光，他陰鷲的看着拉蜜爾在自己面前一點點虛弱下去，兩台靈子發生器正不斷抽取著拉蜜爾的氣血。
大量紫色血泡滲出拉蜜爾的皮膚，染紫了她的衣物，這個女孩還在拍射門扇，即便知道那個自己熟悉的男孩再也不會回來了。
什麼鼓勵，什麼共勉？
什麼一起報考星院。
什麼約定和承諾。
統統都是虛偽的……
這個一度讓自己敞開心扉，像一道光一樣的男孩，費盡心機的接近自己，到頭來只是為了自己身上的原生細胞……或者說靈子。
拉蜜爾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隨着靈子被大量剝離身體，拉蜜爾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的病人一樣，快速虛弱下去。
而在一旁看到這一幕的葉瀾，卻是瞪大了眼。
（氣血？這紫色露珠一樣的血泡……竟然是氣血！？）
葉瀾絕不會認錯這陪伴了自己數月，形同手足一樣的氣血，雖然顏色和形質都不相同，但葉瀾可以確定，這被從拉蜜爾身上剝離出來的紫色血泡，就是氣血無疑！
此時，拉蜜爾痛苦的掙扎聲重新讓葉瀾看向了她。
只見這會拉蜜爾已經無力繼續站在門前，她倒在地上，雙手抱着肩膀，痛苦的慘叫着。
「謝謝你，拉蜜爾，有了你的細胞靈子，足夠我通過星院測試了。」
「你真是上天給我的禮物，雖然你以後是一個廢人了，但我也替你完成了一個心愿，不是嗎？當時你不是最希望我能通過測試嗎……現在我馬上就要成功了，你要為我高興，懂嗎？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在此之前，給我更多一些靈子吧。」
商一邊說，一邊再次撥動了門外靈子發生器的按鈕……
憤怒。
一股氣血從葉瀾身上升起。
就在自己爆發氣血，要擊碎這扇門時，拉蜜爾忽然哭着大笑起來，聲音聽不出喜悲，夾雜着凄怨，「你們都是惡人！我早該知道，你們是為了我的源質細胞，放心……即便是死，我也不會再受你們擺佈！我會解壓自己，你們盡情哭吧，叫吧！以後你們再也不會得到任何一分收穫了！」
隨着拉蜜爾絕望般的聲音傳來，兩台靈子發生器彷彿鏡面一樣裂開了。
一同碎裂的還有尚和拉蜜爾的身體，他們的身體化為了軀殼，碎成了無數彩色的碎片，連同周圍牆壁地面一起，整個空間開始塌陷……
碎片折射的光線里，葉瀾隱隱聽到拉蜜爾父親在說話，語氣恭敬，甚至有些卑躬屈膝。
下一秒，自己出現在了一間病房內。
「對不起，看在神光的份上，憐憫憐憫我吧，我真的沒想到她的靈子會被抽取！」
「她雖然是植物人了，但是細胞還有剩餘，加上她的肢體一起解壓，應該能勉強滿足素材的要求，所以這個價格我真的接受不了啊……神甫大人。」
「是嗎！？太好了……神甫大人，您才是至高無上的神光啊……就這樣，成交！」
在拉蜜爾父親面前的是一個高大的人，這人戴着銀色面具，看不清面容。
在二人身邊，一張病床上，拉蜜爾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她身上插著好幾根輸液管。
在生命站的搶救下，拉蜜爾撿回了一條命，但也永遠失去了開口說話的可能，她的細胞靈子受到嚴重損害，作為維繫生命的源質細胞，靈子的缺失意味着載體的精氣神被抽離。
拉蜜爾「死」，至少對於之前的她來說，自己已經死了。
（這就是你的過去嗎？你想給我看的，是這些嗎……）
葉瀾側過頭看向旁邊。
拉蜜爾的父親依然在費心儘力的討好那名戴着面具，被喚作「神甫」的男人。
而像洋娃娃一樣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的拉蜜爾，變成了一個商品，一個交易的籌碼。
（你父親之所以沒有趕你出家門，也是看重了你身上的靈子……可你卻認為這是父親對你僅存的一點愛。）
葉瀾的視線落在拉蜜爾臉上，她臉色蒼白，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感知。
但就在葉瀾內心如此獨白時，拉蜜爾的手指動了一下。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罪孽從拉蜜爾周身盤起，朝自己撲面而來，葉瀾甚至聽見了這罪孽里哀怨的嘶吼聲……
然而葉瀾目光閃爍，任由著這股罪孽席捲到自己，卻是沒有動作。
冰冷、黑暗……
一閃一閃的紅光下，拉蜜爾抱着膝蓋坐在實驗室角落，她低着頭，藍紫色的頭髮蓋住了她的臉，兩條淚痕在陰影下是黑色的，就和周圍其他警戒燈無法照射到的角落一樣。
「拉蜜爾，你已經知道答案了，是嗎？」葉瀾道。
「我恨他們……」
拉蜜爾抬起頭，露出頭髮下消瘦的面容，和自己看到的「過去」相比，眼前的拉蜜爾眼中多了一些沉寂和淡漠。
「我恨他們給我置入的記憶，既然一切都是虛假的，為什麼還要讓我經歷這些……所以他們都得死，全部都要死！『生命號』飛船是我的墳墓，也是他們的。」
「你知道這種感覺嗎？一直被拉着跑，卻永遠也到不了終點，當你終於想停下喘息時，周圍已經沒有任何你熟知之物了，一百年了……」
拉蜜爾臉上露出慘笑。
「從那天起，我就想着，要是以後的每一天都像那天一樣，該有多好，但這不可能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基因植入的虛幻，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飛船，從來沒有……當我知道這一切后，只剩仇恨，因為它能告訴我，我自己不是假的，我存在過。」
葉瀾緘默了片刻，忽然，他看向這個自己面前的外星少女道：「不，拉蜜爾，有些東西不是虛假的，你或許不知道，殤真的很想你，他不是你幻想出來的，而是真實存在的人，他是一個仆民。」
「相信我，你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