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賣菜

年九十月間，一個再也平常不過的日子。.淅淅瀝瀝的雨絲，伴隨着有點刺骨的寒風，開始侵襲著中原的大地。天氣已經過了白露，快到寒露時分了。即使不是這樣有雨的日子，氣溫也開始下降，天氣轉涼，漸有寒意，空氣已結成露，早晨草木上有了露水。

在這樣有雨的日子，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緊要的事情，人們還是寧願整天的貓在家裏，而不願在街上溜達。曲里拐彎、狹窄的新縣的街道，雖然也有一部分地方鋪上了柏油馬路，但這些柏油馬路好像幾十年沒有修過了，到處坑坑窪窪存滿了積水。因此上，街道上除了偶爾小跑着出來買菜的居民，還有披着雨衣蹬自行車的行色匆匆的行人，只有躲在路邊屋檐下有氣無力吆喝生意的菜農。

李平凡蹲在一個角落裏，面前擺放着一筐白蘿蔔。這筐白蘿蔔是昨天下午他和三叔一起在家裏的自留地里刨出來的。現在還沒有到霜降的時間，把蘿蔔刨出來並不是最好的時候。沒有經過霜降的白蘿蔔，就沒有脆脆甜甜的感覺，總是帶點澀澀的苦味。

但李平凡不得不來賣點白蘿蔔換錢，家裏雞蛋粗的樹賣掉了，連拉腳的那頭小毛驢都被家裏狠狠心賣掉了，整個院子光禿禿的，再也找不到可以賣掉的東西了。說真的，李平凡不忍心賣掉家裏的那頭小毛驢。聽說安徽鳳陽已經開始搞包產到戶了，要是他們這裏也能包產到戶，肯定也能分一點田地。以後分了田地，這個小毛驢的作用就大了。整個家庭一畝自留地，現在馬上到了秋收秋種的關鍵季節，把小毛驢都賣掉了，那緊接着的犁地、耙地、拉耬全部都要用人力來幹了。所謂的用人力來干，妹妹還小，除了父親和多病的母親，瘦得可怕地三叔，只有絮絮叨叨的三嬸了。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已經沒有太多的氣力在地里打熬掙命了，只能把從自留地收到家的花生摘乾淨，把玉米剝成粒。因為這兩天急着賣掉這些經濟作物，所以不敢再等到冬天空閑的時候做這些功夫活。為了籌他的學費，整個家庭都在臉色亢奮的忙亂著。

李平凡看着一個大約三十幾歲的大嫂，挎著一個小籃子，急匆匆過來，不敢再讓眼睛裏的憂鬱再流露出來。忙站起身來，捋了捋被雨水打濕的頭，黝黑的臉上就露出討好的笑容：「大嫂，看是不是來兩個白蘿蔔嘗嘗鮮？這蘿蔔是昨天晚上才從地里刨出來的，新鮮著呢！」

大嫂一身碎花布的衣衫，被風一吹，緊緊裹住豐腴的身子。但顯然沒有因為李平凡的討好而放鬆警惕，彎下腰開始挑選白蘿蔔：「新鮮是新鮮，但現在蘿蔔不好吃，苦得不行。多少錢一斤？」

李平凡不敢看大嫂鼓鼓囊囊的胸部，忙轉開眼去：「今天有雨，趕緊賣完回家去！要不凍病了還得費葯錢！便宜一些賣給你，二分錢一斤好了。」

大嫂很顯然沒有因為李平凡的能說會道就放鬆了討價還價，只見她把蘿蔔挑挑揀揀，然後用商量的口氣道：「小夥子，便宜點吧！一毛錢六斤你看中不中？」

李平凡不敢再拿捏，這雖然不到中午，還有半天的時間可以賣東西。看天氣陰沉沉的，雖然快到寒露了，很少下大雨，但這斜風夾着細雨卻是分外冷的。要是凍病了上衛生院可不是耍的，那還是要花錢的。所以，李平凡咬了咬牙，分外痛快的說道：「六斤就六斤！大嫂，你要幾毛錢的？」

正在李平凡忙着給大嫂稱蘿蔔的時候，遠處走來了一個穿紅衣的少女。這紅色的運動服，胸前綉著兩個大大的黃字：中國；上衣袖子和褲子的縫上，也有兩個白道道，把少女的整個身材修飾的特別窈窕這是最流行的梅花牌運動服。整個新縣高中，只有家裏有工作人或家境特別好的學生，才穿得起這樣時髦的服裝。

李平凡做夢都想擁有一套這樣的梅花牌運動服，最好再有一雙回力牌的運動鞋，但他只有在夢中才有這樣衣着光鮮的時刻。現在他的衣服儘管式樣裁剪得勉強還算是合體，但分明是自家織出的那種老土粗布，而且黑顏料染得很不均勻，給人一種骯骯髒髒的感覺。腳上的一雙舊千層底布鞋前邊露出了兩個洞，年輕人的布鞋都穿的很費，總是最先磨爛大拇指頂着的地方。褲子顯然是前兩年縫的，人長布縮，現在已經短窄得吊在了小腿肚上，幸虧襪腰高，否則就要露肉了。

李平凡看那姑娘走過來，不敢再看，忙把身子蹲下，讓大嫂的身影擋住自己。但姑娘還是不拐彎的走過來，就站到了大嫂的身後，脆生生的說道：「喂，賣蘿蔔的，多少錢一斤吶？」

大嫂是個熱心人，一看李平凡低着頭在筐子裏扒拉蘿蔔不支聲，就熱情的說道：「哎呀姑娘，這蘿蔔一毛錢六斤，看着挺大挺水靈，要不你要點？」又轉頭對李平凡責怪道：「你這小夥子，你咋這樣做買賣？人家姑娘問你價，你咋不回話？喏，給你錢，好好做你的買賣」

大嫂把錢遞給李平凡，轉身就挎著小籃子一扭一扭走了。買到這麼便宜的白蘿蔔，無疑讓碎花布大嫂心情很好。紅衣姑娘蹲下身來，準備在框裏挑蘿蔔，抬眼卻驚訝的叫起來：「哎呀，李平凡，你怎麼賣起來蘿蔔來了？上學的東西準備好沒有？你什麼時候走？準備坐火車還是坐汽車？」

紅衣姑娘遇到了同學，很顯然非常興奮，顧不得再挑選蘿蔔，一跳站起來，嘴巴就像機關槍一樣問個不停。

李平凡本來想躲過這個同學，他年輕的心是如此的敏感，不想讓任何熟人看到他的窘態。但看紅衣姑娘認出他來，也紅著臉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站起來：「張妙涵，你出來買菜啊？」

這個叫張妙涵的女孩子，很顯然沒有注意到李平凡的不好意思，大大的眼睛就笑成了一個彎彎的月牙：「嘻嘻，我是出來走走，下雨天，唔，意境不錯！我喜歡下雨天的感覺！特有勁！噢，你怎麼出來賣菜了？明天我準備去中原市了，後天就開學了呀！你什麼時候走？」

李平凡面對張妙涵問他為什麼出來賣菜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他總不能說家裏湊不來學費，他賣菜湊學費來了吧？他敏感的心在遇到漂亮得耀眼的女孩子的時候，也有小小的虛榮。李平凡又搓了搓手上的泥巴，就想了一個主意來回答，連他自己也有點佩服自己的急智：「家裏馬上準備種秋，把蘿蔔全拔出來了。家裏忙得很，沒人顧得出來賣東西，我只好出來了我準備明天坐火車走呢，你坐汽車嗎？」

「我爹爹開單位的吉普車，專程送我上學校呢！我媽也一起去呢！要不明天你也搭順風車一起走？咱們新縣坐火車不方便，還要到寧縣去坐，太遠了」張妙涵輕輕地舉起右手，把學生頭耷拉下來的一綹頭掩到耳後。整個動作輕輕的，有種女性的柔美到極點的感覺。

李平凡忙說道：「你不敢操心，吉普車你帶着行禮，還有你爹媽，就擠滿了，不方便的。再說我和我爹爹說好了送我到車站呢，行李也不多，坐火車也很方便的！」內心卻苦笑一下：這女子，難道不知道汽車票貴得很，火車票憑錄取通知書可以半價的？當然，她們家就她這一個女娃娃，這女子從來不用操心這些綠豆芝麻一般的小事情的。

「那這樣，你晌午去我家吃飯吧？我讓我媽給你做紅燒肉，我媽做的紅燒肉特別好吃！」張妙涵想了一下，她們一家三口，再加上行禮和司機，吉普車確實坐不下。也就不提讓李平凡坐車的事情了，轉而邀請他上家吃飯去。

李平凡正要推辭的時候，一輛自行車響着一溜清脆的鈴聲，從遠處飛一樣騎來。一個也是一身天藍色梅花牌運動服的健壯的男孩子，把車直騎到兩人面前，才猛地剎住車閘，車子就瀟灑的轉了個彎，橫在兩人面前。——這自行車可是一個奢侈品，能夠騎着這樣簇新的自行車，本身就說明男孩子的家境很好。

這個健壯的男子，很顯然身高要過李平凡。即使單腳支住地坐在車座上，也比李平梵谷了一頭。這男孩子留了一個剛剛流行的四六分頭，特別是緊緊抿著的嘴唇，讓男孩子的臉型就多了幾分剛毅的線條。

健壯的男子瞪了李平凡一眼，就滿臉堆笑的對紅衣女子責怪道：「妙涵，阿姨讓我來找你回家吃飯去！快點回去吧，要不然阿姨急了又該罵你了！」

紅衣女子很顯然對這個健壯的男孩子不感冒，狠狠的瞪了健壯男孩子一眼：「哼哼，馬建軍，你少來這一套！要不是你總告我狀，我媽什麼時候罵過我？」回頭又對李平凡說道：「李平凡，走，跟我一起回家吃飯去！吃完飯我陪你賣蘿蔔好了！」

李平凡看那個叫馬建軍的健壯的男孩子，沖着他揮舞了一下拳頭。心中騰地一聲火苗就起來了，心中狠狠地想道：「哼哼，馬建軍！別以為你是搞籃球的，身體壯的像牛犢我就怕你！真要是動起手來，老子先踢爆你的卵蛋，看你拿什麼撒歡？不上張妙涵家吃飯，不是怕你，而是我不想去！」

李平凡忙推開張妙涵的手，慌亂的說道：「張妙涵，上你家我可不敢去，我現在就要回家去呢！家裏老人在家等我吃中午飯，不回去老人不放心呢！」說完之後，就背起地上的大半框白蘿蔔，不顧張妙涵跺着腳不依，像火燒着**一樣，慌亂的就跑掉了。

當跑到一個拐角的時候，李平凡卸下來背上的背筐，滿臉憂傷的向剛才賣蘿蔔的地方看去。只見那個紅衣的女子，跳上了健壯的男孩子的自行車，抱住男孩子的腰，一路鈴響的消失在蒙蒙的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