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有修改）

時間像流水一樣一點點蜿蜒前行，德國逐漸成為美國和蘇聯對峙的前線。一切能夠被利用的，都演變成抗衡的手段。在戰爭歲月中誰又能想到，有一天德國會成為朋友，蘇聯卻成為了敵人呢……

人們被分裂成兩個陣營，有些人又變得狂熱而激昂，就像在那並不遙遠的曾經一樣，並沒有絲毫的改變。而大多數人，不管是真的出於對過去那段瘋狂歲月的深刻反省，還是出於趨利避害的心理，變得更加沉默而卑微。無節制的承認錯誤，似乎成為了一種不能讓人辯駁，沒有其他選項的正確，有時彼此之間由此產生的衝突甚至顯得比外人還要更加嚴酷。戰敗了的德國人終究還是被砸彎了脊樑，逐漸忘卻了那些曾經被他們自己看得至高無上的德意志精神。

安佳到底還是返回了柏林，只是不知道她在這些無聲無息的劇烈變動下，還能堅守着她的希望多久。而海因里希的媽媽在那次生病後，環境和氛圍都沒有辦法讓人安心休養，身體也就沒能恢復，一直處於一種虛弱的狀態。我們儘可能將自己隱藏在縫隙中，降低到塵埃里，以遠離現今生活中的種種，避免被捲入洪流。

我往返著巴黎和柏林，雖然在兩處都感受着親人的溫暖，但是卻身心俱疲。所以當我看着鏡子裏自己那晦暗疲憊的臉時，沒有感到任何的震驚，只有無奈。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經老了。

不過和其他人相比，我還稍微有那麼一點兒安慰。無論結果如何，至少在某個時間點上，我知道海因里希還活着。甚至在那個時刻，我曾經和他離得那麼近過。他就在那裏，隔着一個玻璃窗的距離，我好像一伸手就能夠到他，將他牢牢留在我身邊。

我匆匆將希望交給時間，以為時間最終可以治癒我、拯救我。可我卻忘記了，時間才是那抓不住摸不到的虛無。

薇拉的來信寄到了柏林。沒有太多話，只是告訴我，他們農場里的作物已經開始收割了，收成很好。我看着隨信寄來的照片上，他們兩個擁抱着彼此站在那裏快樂地笑着，後面是一眼都望不到邊的土地。她早已經適應了那裏的生活，同樣的，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從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女兒，成為了另一個家庭里能夠獨當一面的女主人。我記得她曾經說過，她可以成為一個最完美的淑女，可當我看着照片里那個和淑女漸行漸遠的形象時，卻覺得現在的她大概會更快樂。這不正是她曾經最想要的不受束縛的人生嗎？

天氣轉涼，然後冬去春來，一年接着一年轉眼間飛逝。每個人看起來都幾乎從不曾有任何的變化。

我和安佳購置了些日用品去了海因里希家。路上，安佳還在抱怨著學校里發生的那些幼稚而無趣的行為。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預兆，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晴天有風，天氣不冷也不熱，和剛剛過去的幾天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說着話進到樓里。門房太太僅僅是冷淡地看了我們一眼，但是臉上卻帶着些和以往不一樣的神情，似乎是茫然，又似乎是傷感，這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下，但立刻被安佳拉着向前。我突然有了一種預感與期盼，今天到底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呢？

登上樓梯，轉過屋角，然後我們停下腳步，看向走廊盡頭站在海因里希家門前的那個人。「啪嗒」一聲，大概是我手裏拿着的東西掉在了地上，我似乎也聽到了樓下門房太太的哭泣聲。

……

教堂的鐘聲敲響，發出莊嚴肅穆的聲音，讓人心生敬畏。我抬手看向手錶確認著時間，然後一邊和周圍的人打着招呼，一邊穿過禮堂大廳向後面的準備室走去。

一開門，便看見這個人正竭力想要用一隻手將領結系好。我在心底輕嘆口氣，關門走了進去，將手套和手包放在一旁，接過他手裏的領結。

「我以為自己可以，」他稍微抬起頭配合著我的動作，「看來確實沒有辦法完成。」

我把領結系好，又調整了高度和位置：「這說明你離不開我。」

「是的，你說得非常對……」

我輕撫着他兩鬢過早出現的斑駁的白髮。他早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嚴肅而陰鬱的青年，可在我心目中卻沒有一絲變化，仍然是那個想要和我一起生活，也是我想要和他一起走下去的人。

「我有點緊張，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你再幫我說下流程。」

我既感到好笑，又有些難過。直到現在，我們仍然沒有施密特先生和海因里希父親在蘇聯的任何消息。沒有人能確認最終到底發生了什麼，一直到登記處撤銷，他們名字後面的現狀都未曾改變。我們誰都沒有說出來，但是我想我們都意識到了，他們大概早已經不知道葬在了西伯利亞哪個集中營的荒原上。海因里希的媽媽身體一直沒能恢復，在海因里希回來后堅持了幾年，最終在一個冬天的早上帶着欣慰，也帶着遺憾離開。如今海因里希和我成了安佳僅剩的親人。

「你就讓她挎着你的胳膊，陪她走到前面，把她交給她丈夫就行。」

「在我的記憶里她還是個小姑娘，第一次在波蘭見到她的時候，她才那麼小。時間過得真快，好像轉眼間她就到了結婚的年紀。」

「她那個時候才6歲，那個時候我們也還年輕……」

「你和那個時候沒有任何變化，就和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時一樣的美好。」

誰說古板的德國男人不會說情話呢？

我踮起腳去親他，那混雜着煙草氣味的溫暖氣息縈繞在唇間。他摟住我，即使只有一隻胳膊也能那麼緊地把我圈在懷裏。

「……快到……典禮的時間了……」

「……再等一會兒……」

我無聲地笑笑，那就讓他們再等一會兒吧……

※※※※※※※※※※※※※※※※※※※※

真的是好長時間好長時間沒有更新了。

左思右想，還是給個好結果吧。

正文完結，有番外，寫些別的角色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