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身
他的臉色蒼白的沒有半分血色，甚至比當日更加慘白。身上也有刀劍痕迹，鮮血泊泊流出，染透了白色的衣衫，讓本該俊美的他，看上去極其狼狽。
一個月前陪伴在他身邊的那些同伴，現在也一個都不見了……
可見他曾有過激烈的廝殺。
他的同伴，也許是在廝殺中死去，也有可能，是在廝殺中分散了。
陳江年也無法判斷。
但很顯然，此人現在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他踉蹌的前進著，目光卻已經有些恍惚和絕望。
顯然，他已經到了極限。
陳江年略微遲疑了一下之後，他抿了抿嘴。
「此人對我來說，似乎有點特別，如果是他的話……不知道成不成？」
一次次奪舍失敗，陳江年現在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了。
而且此人看上去，很快就要死了。
雖然有些抱歉，但和曾經無數次與『序列好友』道別時的情緒一樣……陳江年存在於此，卻也彷彿只是一個幻影。他沒辦法去改變和決定任何事情。
於是沉默之後，他悄然的跟在了這人的身後。
男子步履蹣跚的前行著，氣喘如牛。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裂縫方向，陳江年甚至能看到他目中的渴望……
他想要離開。
但是，他的傷勢太重了，蹌踉前行幾步之後，他被地上一塊石頭絆倒，直接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鮮血泊泊從傷口流出來，頓時，侵染地面。他臉色灰敗，努力掙扎著想要起身，但幾次掙扎，都告失敗。這掙扎，讓他身體最後一點力量也流失殆盡。
他爬不起來了。
他眼神中的絕望更盛，死死的盯向了遠處的裂縫，到最後，眼神，越來越黯然，透著不甘。
陳江年心情複雜的站在他的身前，看著他。
男子看不到陳江年。
他只是痴痴的看了一會兒裂縫，在臉色越發黯然的時候，他忽而探手入懷，取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小巧的八角圓盤，他顫抖著用手打開了圓盤，頓時，那圓盤之中，冒出了一道光影……
光影小巧，如同三D投影，那光影中，出現的是幾道身影……
這男子，也在其中。
光影中的他很建康，面容俊美，露出溫和微笑。在他身邊，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靜靜的站在他的身側。在他身前，是兩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咧嘴微笑著。
一種溫馨的氣息，透過這光影，毫無保留的傳達了出來……
這是……他的全家福么？
光影出現的瞬間，男人灰敗的臉色似乎也恢復了幾分紅潤。他的眼底流露出無限的懷戀，懷戀中，又有一抹痛苦和不甘。
「抱歉，我要，食言了……」
他輕聲的呢喃著，目光安靜的盯著光影中的一家四口。
看著，看著……
某一刻，吧嗒一聲，八角圓盤墜地。
男人的手，綿軟的耷拉了下來……
陳江年在旁邊看著，許久之後，輕嘆了一聲。
他和對方雖然沒有交流，但男人最後看那圓盤中的模樣，讓他心頭湧現出幾分同情和唏噓。
不過陳江年畢竟是見過離別的人，他活了十萬年，和那些『序列好友』離別了九十八次。那些『序列好友』每一個都和他是至交。因為他們都將死，在這個時候，反而更容易傾心結交。
但最終，他們都和陳江年訣別。
惋惜同情的看了男人一眼之後，陳江年輕吐一口氣，低聲呢喃道：「雖然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你我之間，似乎有著某種特別的聯繫。如果我能借你的身體離開這方牢籠，那麼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會替你好好活下去。但如果不能……」
說道這裡，陳江年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如果不能，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會繼續嘗試下去，一直到裂縫消失前。
要不然，他會走入裂縫的光中，徹底蒸發，結束自己這無意義的生命。
要不然，他也許會繼續留在這眾神歸墟，與那些渾渾噩噩的神魔屍體繼續為伍。持續到不知道多麼久遠的歲月之後……
他的心情很複雜，也很混亂，他還沒有想好自己最後到底會作何選擇。
事關生死，再堅定的念頭，在生死面前，也會左右搖擺的。
不過至少這一刻，他不願多想其他，他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而後走上前去，按照這男子的姿態，躺了下去……
而就在他整個身體，和對方重合的那一瞬間，陳江年只覺自己的身體，突然出現一種極端沉重的感覺。
這讓他的眼睛，驟然明亮了起來！
有戲？！
他豁然睜大眼睛，可隨即，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視角，好像開始瘋狂搖晃旋轉了起來。
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身體之外，就能看到……當他的身體和男人的身體徹底重合的一瞬間，那男子眉心之處，居然冒出一抹蒙蒙的白光。而下一刻，陳江年的『魂體』，居然化作一道流光漩渦，朝著那眉心白光當中鑽了進去！
而隨著白光入眉心，男子的身體突然微微顫抖了一下。
下一刻，只見那地表，突然冒出一絲絲奇異的血色氤氳……
如果陳江年在此一定可以認出，那血色氤氳--正是落神煞。
這些落神煞，直接鑽入了男子的身體之中……
陳江年之前曾見過有人直接接觸落神煞，結果非常慘烈……那人的肉體融化，靈魂消融，只是在片刻的時間，就融化成了一灘血水，給周圍的人巨大的震撼。
落神煞，連真神都可以侵蝕。這些人，壓根無法承受落神煞的力量。
可此刻，男子的身體非但沒有被落神煞所消融，反而冒出了淡淡的血光，血光當中，他身上那一道道傷口，居然開始以肉眼可視的速度收縮了起來！
落神煞，居然非但沒有融化他的身體，反而給他修復身體？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一道道猙獰的傷口，居然徹底消失了！
上面除了之前留下的一片血污，根本看不到任何傷勢了！
而男子原本閉目死去的面容，在此刻浮現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
……
陳江年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漆黑的世界當中。
然後，一種久違了的感觸，正在歸來……
他感覺到了『觸感』！
那是十萬年前，就已經消失了的能力。
他感覺到了『身體』……
那也是十萬年前，已經久違了的！
他甚至聞到了『血腥』味……
是嗅覺！
甚至真實的聽覺，也在歸來，他聽到一陣陣風聲，似鬼哭，似狼嚎。
他……
還感受到了力量！
這是十萬年前的他，也從不曾體會過的力量……
陌生到了極點。
成功了？……
居然，真的成功了？！
饒是十萬年的老妖怪，陳江年在這一刻都有些呆了。
一時間，興奮，茫然，期待，惶恐，忐忑……
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紛雜而混亂。
但還不等他有太多的時間去感受這一切，腦海突然『轟』的一聲輕響，一股浩瀚的信息，涌了進來。
不過，這浩瀚信息對陳江年來說，似乎並不算什麼。他的眼神只是略微迷茫了那麼一剎那的時間，然後，他眼中，露出了一抹恍惚……
「江卻邪……你的名字，是江卻邪么？」
他低聲的呢喃。
他腦海中，多了一段記憶。
他很自然的明悟到……那是屬於哪個男人的記憶。
男人名叫江卻邪，是一個名為『伏雲界』界中，一座名為『萬流城』的王。
讓陳江年有些驚訝的是……這個看似三十來歲的江卻邪，實際上，已經活了八百多歲。
數年前，他與敵交戰，遭到重創，傷到本源，壽元大減。
他自知若不想辦法，那麼最多再有一年，他傷勢發作，便必死無疑。
但他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此次聽聞眾神歸墟開啟，他抱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念頭，想要來這裡尋一塊魔神血……以魔神血的力量，必然可以一具修復他體內的傷勢，甚至讓他更進一步，以徹底瓦解那隱藏在暗中的危機。
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連同一些至交好友，的確成功的在這眾神歸墟中找到了一絲神魔血肉。
可還沒來得及興奮……他便先迎來了背叛……
記憶看到這裡，陳江年有些無奈的輕嘆了一聲……喜聞樂見的狗血背叛劇情。
曾經的至交好友，在神話級別的無上寶物面前，毫不遲疑的對他舉起屠刀。
幸好這江卻邪也是了得，即便是被偷襲重傷，但靠著秘術，還是燃燒了自己最後的生命力，勉強逃出了絕境。
但最終，還是因為傷勢過重死去了……
陳江年一點點的看著。
但只是看了一小會兒之後，陳江年就輕吐了一口氣。
八百年的記憶實在太浩瀚，真要一點點看過去，不知道要看到什麼時候……
算了，暫時封存吧。等必要的時候，再看也就是了。
想到這裡，陳江年不再理會江卻邪的情況，他有些忐忑，有些期待，終於鼓足勇氣……
已經變成了『江卻邪』的陳江年，帶著幾分顫抖，緩緩睜開了眼眸。
睜開眼眸的一剎那，他有片刻的失神，但片刻之後，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吧嗒吧嗒的滴落在地上。
十萬年了……
整整十萬年了！
這種擁有肉體，無比踏實的感覺……真是久遠的，他自己都快忘記了。
眼淚無論怎麼樣也止不住，陳江年跟個白痴似的在原地無聲的咧嘴大笑、流淚大哭……
沒有人能夠明白……成為一個靈魂，失去一切人類最基本的感官的那種無力和內心的悲涼。
更不會有人知道，失去肉體之後，飄飄忽忽的那種不安和忐忑。
如果有人和陳江年一樣，在這種漂泊無依、忐忑難安的狀態下，持續十萬年……那麼他也會和陳江年一樣，變成一個咧嘴大笑著無聲流淚的傻子。
身子在不停的顫抖，這種顫抖感，居然都讓陳江年感覺到無比的美妙。
他就這般顫抖著，大笑著，流著淚……
……
……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強烈的情感衝擊，才逐漸的平復。
然後陳江年抹乾眼淚，只剩下明媚的笑容，抬頭朝著高空看去。
頓時感覺，擁有肉身之後看到的眾神歸墟，和只有魂體時看到的眾神歸墟，似乎有截然不同的變化……
一種從未有過的敬畏感，在這一刻不由自主的油然而生。
看著那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山脈，那漆黑而磅礴的輪廓，光是這種視覺衝擊，就讓人戰慄。
明明，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早就已經熟的不能再熟……在過去的十萬年，他幾乎跑遍了這眾神歸墟的每一寸土地。
獃獃的看了一小會兒之後，陳江年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調整自己似乎很容易失控的情緒。
片刻之後，他突然扭頭看向遠處的裂縫，表情露出幾分遲疑……
裂縫還在，看樣子還能繼續存在個把月的樣子。
他雖然現在非常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個囚禁了他十萬年的牢籠。
但在得到江卻邪的記憶之後，他卻有些遲疑了……
因為他終於更加直觀的理解到……眾神歸墟這四個字，對於外界而言，到底是個什麼存在了。
而也更加的清晰明白到，落神煞，神魔屍，和那些神祗念，到底有什麼作用了。
「不過，我現在已經有了肉體，只怕落神煞，神魔屍和那些神祗念，對我而言也是致命的……不能冒這個險。但是其他的……」
陳江年突然舔了一下嘴唇。
他對這眾神歸墟太了解了！
不客氣的講，眾神歸墟，其實就是他過去十萬年的家。
其他人要尋找什麼東西，還得努力尋找，一個不慎還會引來廝殺。
可他……卻非常的清楚，什麼地方，有寶物！
神靈帶來的寶物！
那些東西對以前的他來說一文不值。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很有作用。
「只剩下一個多月了，更遠地方的來不及了。但是……一爺的劍，三十六爺的『輪迴盤』，七十二爺的『因果薄』……應該來的急。」
「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