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號盒子〈二〉乞丐

他沒有理我，繼續說道，「之後，我開始思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最後的結果，就像是對你說的那樣，我發現，我的思維，一直被困在自己構建的世界中。」

「我不知道的東西，也會在下一次的世界中補全，反正我不知道，對不對更無從考證。我經歷的世界，也就變得越來越真實，讓我越來越難以區分。」

「那你一共經歷了多少個世界？

他搖了搖頭，「我忘記了，我後來確定，死亡可以快速穿越到下一個世界，所以，當我確定這個是假的時候，我就會自殺，但就是這樣一直一直重複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逃出自己的大腦迷宮。真實的自己，或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瘦骨嶙峋，被當做植物入吧。」

「那些醫生，或許撓破了頭也想不通，一個人的腦電波，明明如此活躍，卻怎麼也醒不來。」他說這話，更像是自嘲。

他的身體似乎恢復了些，他讓我扶他坐起來。

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實中的你，或許還在等我蘇醒吧。」

但他馬上又丟開我的手，「你終究不是真的。」

聽了這話，我無言以對。

只好問道：「你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的我，放縱了一段時間，我發現，只要我在世界毀滅之前的一段時間，擁有強烈的欲·望，我就可以在下一個世界得到它。」

「於是，我當過世界首富，當過總統，我過上了如同皇帝般的生活，但我感到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空虛。因為我清醒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那你為什麼在別人的店裏面拉屎？」

「因為我上次結束的時候想的是：我可以在任何地方拉屎而不受制裁。」

「那家店的店主很討厭，看不起我，以為我買不起他家的東西，我當時就來氣了，你可能都是我製造的，你還看不起我？」

「於是，我就跑到他的店裏拉了泡屎，我以為他還會謝我，但他把我打了一頓，我當時就興奮起來了，我以為自己回到了真實世界。」

我被他噁心到了：「你真是惡趣味。」

他大聲地笑了起來，「你要是這樣，遲早也要瘋。」

我意識到，他的願望沒能實現，不就是說明這是真實世界嗎？

「所以，你當時被抓了，也如此的興奮？」

「對啊，但可惜，這裏也不是真實世界，我還是得繼續穿越。」

我覺得自己是個假人，這很扯淡，但還是帶入了他的角色。

我說道：「你的世界正在困住你，越來越緊密地想困住你，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假的，那麼說明，你的欲·望對於世界的影響也在降低，你必須儘快找到出口。」

我想，他也十分清楚，「謝謝你，兄弟。」

我走之前，對護士反覆交代，他有自殺傾向，一定要好好照看，玻璃什麼的尖銳物品也不要有。

但最後，他還是走了，在晚上莫名其妙的死亡了。

我想，他或許早已經練就了自殺的本領，像這種事情，估計在他記不清的世界中經歷過許多次。

和我說了這麼多，只不過是想找個人傾訴罷了。

現在，我們的世界還沒有毀滅的跡象，或許是他錯了。

只不過，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了新聞。

新聞上說，蘇伊士運河因為潮汐的緣故疏通了。

我手中的啤酒罐摔在地上，我頓時不寒而慄。

……

今天三十多度，幾乎我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穿着短袖短褲。

然而，我卻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乞丐。

他竟然裹着厚厚的衣服，蹲在角落裏，像是個矮小的木桶。

他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就像是在過冬一樣。

路人像是看不見他一樣，不留痕迹地繞着他走，而我卻走了過去。

那衣服破爛不堪，勉強能裹住他的身子。

「你，不熱？」我問道。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有煙嗎？小夥子。」

我不抽煙。

他身體微微晃動，「給我根煙，小夥子，你和常人不一樣，你眼睛裏沒有嫌棄，你是想聽我的故事？」

自從我得到了腦中之城的故事，我就對這種人，有了不一樣的態度。

於是，我去買了包煙。

當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他身體蜷縮得像個蒸熟的小龍蝦，昏迷著躺在地上。

我拿棍子捅了捅他，他這才醒過來。

我丟給他打火機和煙。

他顫巍巍地拿過去，抽了一根，煙霧繚繞，他沒有說話，只是身體不再顫抖了。

「只有煙可以。」

他笑眯眯地說道，「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我出生於加拿大，但沒在那裏待多久，在我兩歲的時候，父母就帶着我回到了中國。我天性浪漫，我之所以到現在這個境地，都是選擇浪漫的結果。」

「這個，就是人的天性，一出生就具備的。有的人，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天性，天性活潑，卻偏要裝作高深，這樣的人不會快樂。」

「而我的天性，是遺傳自我的父母的。他們一個是音樂家，一個是華爾茲的舞者，他們日子過得就是浪漫，或者說情調。」

「我們回國后，只是住在一個背着太陽光的三層小區里，但那個時候，只要父親隨意地拉着小提琴，母親就能跟着起舞。」

「有一次，小時候的我，將父親的琴摔了，斷了根弦。他微笑着用剩下的三根，彈出了『杜鵑圓舞曲』，母親便在旁邊拉着我，一起跳舞。」

「你能想想那種氛圍嗎？他們完全沉浸在藝術中，一絲瑕疵，反而成為了他們的創造浪漫契機。我就是在這種氛圍中長大的，我的浪漫，幾乎刻在了我的骨子裏。」

我看了看他，他現在是一個乞丐。

「我順利的出國留學，你肯定會想，一個浪漫的人應該學藝術，就如同他的父母一樣。」

「但在我看來，藝術太過於表面，它的目的就是追求美。這樣的藝術，就如同一片枝繁葉茂的花園，如同一片晶瑩透徹的水晶。」

「我們要做的，是在花園中，尋找最驚艷的那朵花。在水晶中，尋找最透徹的那塊。」

「常常會墮入一種吹毛求疵的無用爭論上。我想要的，是一種不一樣的浪漫，我希望，他產生於污泥之中，自帶一種不染不妖的氣質。」

「所以，我選擇了金融。金融是錢，是俗，但世間的藝術，都出於俗中。我想，金融中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