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夜未央

第二節 夜未央

夜幕漸漸沉下,一整天的晴照,地表的積雪也融化的差不多了,匯成一條條溪流朝低處淌去,夕陽漸下,熱鬧一天的街道也逐漸清冷下來,知倦的鳥兒啾啾低鳴打著轉轉紛紛回巢。一匹棗紅馬兒借著餘輝飛速朝南劍門關奔去,馬上馱著兩人,前面的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全身裹在一件大皮袍里,整個小身子完全伏在馬背上,嚴實的皮帽里露出被凍得通紅的臉頰,顯得可愛又可憐。男孩背後是一個二八女子,一頭長發束成男子一樣的髮髻,穿著一件紅色緊身勁裝,一手持鞭一手拿韁並隱隱將男孩護在懷中,狂野中透露出一點柔和。

「姐姐,啊……啊切~~真冷啊!能不能慢一點啊?」男孩口中傳來有點委屈的聲音。

女子聽了又拍了拍馬鞭,拿著韁繩的手向懷裡收了收,一把將男孩的皮帽往下使勁一壓,將他通紅的笑臉完全埋了進去,然後摟住男孩緊緊按在懷裡,方答道:「一共就十來里的路,忍一會兒就到了!駕!」

「……」

棗紅馬長嘶一聲,跑的更加歡了,留下一道塵煙。

南劍門關內已是燈火通明,雖然已到春天,可是晚上的氣溫還是很低的,剛剛吃完一頓熱餐的兵士們顯得特別的精神,換上班的一個個集中精神,或站或蹲或坐----保持身體處於最好的狀態,隨時應付突髮狀況;換下班的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吹吹牛,拉拉家常,有的則一早上鋪休息,不在像當值那般拉緊神經----這個時候才是他們一天最舒服的時候。

數里關卡就在最中部留有一道大門,於攻當然有所不便,於守則更加安全。此時,大門緊閉,只在大門右側留有一道僅能容一輛馬車通過的小門,周圍還布滿戒備森嚴的士兵。忽然遠處閃出一道紅影,一連串的「噔噔」聲也飄然而至,可守門士兵似乎沒看見一般,仍舊像石柱般聳立當場,任由紅影射入關內,沒入黑幕當中。

劍門關雖說是一個關卡,可是長年的駐紮,一系列必要建築就沿關而建,形成一處軍事重地,像城主府,議事廳,上書廳之類的建築也沒有缺少的。姐弟兩繞過一個又一個哨塔,過了好一番功夫才到達被團團包圍的城主府。而早有兩人迎了上來,一人將男孩攙扶下馬,另一人從女子手中接過韁繩牽往馬圈餵食。

「是若雨跟翎兒回來了吧?」府內走出一個婦人,一身婉約的打扮,一頭青絲盤成一個髻兒插上一根鳳釵,略施的薄粉顯得恰到好處,單看容貌跟藍若雨有著七分相似,似乎是一對姐妹,不過慵懶不失大方的氣質卻又與藍小姐大有不同。軟軟的聲音給人一種安寧,配著婉約慵懶的氣質,不由令人親近。男孩藍翎一見她,眼睛亮了起來,頓了一頓就乾脆快步跑上前撲進她的懷裡撒起嬌來。

藍若雨見狀甜甜一笑,來到婦人面前輕輕一福,「娘親,今天回來的有些晚,讓您擔心了。嗯?怎麼府中就您一個啊,爹還有幾個叔叔呢?」

這位婉約的婦人就是藍若雨的母親秦可卿了,她自幼就跟丈夫在一起,可說是青梅竹馬,看似溫柔可人的她有著一顆異乎常人的堅韌,一邊隨著丈夫長年守在劍門關,面對著無盡的殺伐與流血,一邊還要在這種環境下培養藍若雨這樣的女兒,實在是不容易的,待二字藍翎出生后,她才回到皇城,一呆近十年,近期才又來到劍門關陪伴丈夫。

看著賴在身上撒嬌的兒子,秦可卿萬般柔情會於眸中,如蔥的蘭指緩緩在他頭上撫摸,這種場景顯得特別的溫馨。好一會兒,她才答道:「似乎北朝有些不甘安穩,又調遣一批軍隊來到北劍門關,領軍的就是二皇子祈年。你爹跟五個叔叔正在議事廳內呢!」說著拉著藍翎朝屋內走去。

藍若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跟進屋去,有些疑惑的問道:「橫斷山脈阻斷南北,劍門關徹底絕了兩朝國門,小打小鬧還可以,大批的軍事行動似乎有些不合理啊!」

「事有反常必為妖!」頓了頓,秦可卿低下聲音不太肯定的說道,「不過,據北朝密探報,北朝有人傳說橫斷山脈近期有異寶出現….」後面的話顯而易見,藍若雨聽了端坐一旁陷入了沉思,可一邊的藍翎卻睜大了雙眼,一對靈動的眸子也越發亮了起來。

南朝護國將軍藍央是當今皇帝幼時的玩伴,爭奪皇位的過程中,他扮演的是皇帝軍事上的援力,當今皇帝上位,他的權力不減反增,可是為了平朝中眾人之口,他毅然率兵駐守劍門關,一守就是二十年----連兩個孩子都是在軍中出生。而隨他征戰多年的是四大將軍:狐將姜成,虎將郝沖,獒將鍾離,以及鷹將徐水,不過徐水在當年進軍皇城時為掩護大軍而被亂箭射死,後來替補上來的是現年二十的小伍。小伍是秦可卿與藍央前往劍門關之時從逃災的隊伍裡帶回來的一個孩子,當時見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經過連日的飢餓奄奄一息,心生不忍,帶了回來認作義子。不過帶他回來一是看他可憐,二正好給小若雨做伴,可誰也沒料到昔年弱小的小伍會成長為現在的鷹將!

議事廳內顯得十分的沉悶,一張長長的木桌邊圍坐著九個人,正座上時護國將軍藍央,偏座上正是四大將和他們各自的副將。藍央的臉色有些陰沉,陽剛的國字臉擠成一團,滿臉苦澀隨時都揉出苦汁一般,又像蔫了的花朵,其中六個將軍也都緊皺的眉頭,一副不得其解,而剩下兩個則是一臉的無所謂----一個是郝沖,只見他左手扶在肚皮上,右手拄在下巴上側著臉,濃密的鬍鬚揉成一團,正對著藍央的方向,碩大的腦袋時不時點幾下,雙眼緊閉,下巴下的桌面上留有一大灘水漬;另一人則是一身青衣的姜成,一臉的淡然,雙眼微閉,嘴角一直浮著一絲微笑,一隻手放在桌下,另一手放在桌上,食指與中指無規則的輕敲著桌面。

對於他兩的表現藍央似乎並無任何意外,再看看其他六人,乾脆站起身來,來回走起步來。

「將軍,我認為多思無用,雖然北朝二皇子這次帶來十多萬的大軍,可是對於兵多糧足守關器械無缺的劍門關根本是無關緊要,所以……」姜成看到將軍一臉焦慮的樣子還是說出幾句「廢話」,可是還沒等他下結論,就聽到如同打雷般「呼嚕」聲,一下子卡了殼,下意識的用手擦擦額頭。

這陣陣雷聲,也將其他沉思中的幾人拉回現實,不約而同的用著不善的眼神的望向聲源。不過當事人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呼嚕」的聲響有著愈演愈烈的架勢。離他最近的小伍有些看不下去,狠狠的踩了他一腳,可腳還沒落下就已後悔----果然,一陣酸痛從腳下猛的竄上,小伍的臉色也隨即通紅了起來,不過郝沖也只是嘟囔了幾句。

藍央藍大將軍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統統隱隱覺得一股熱氣從頭頂之上們快速灌下,雙手的關節也捏的有些發白,最後慢慢匯成一句怒吼:「郝沖!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可以小憩,可是別給我發出這麼大的呼嚕之聲!嗨!你……你真是好樣的!」

「呼嚕~」

眾位將軍摸摸有些發燒的臉頰,都有點替郝猛將臉紅,看著快要爆發的藍央,同時也有些為其擔心---這傢伙果然是最不給藍將軍面子的猛人,這種氣概,這種神經大條,眾人不得不自愧不如。

再次確認額頭並沒有冷汗的姜成掩口咳嗽一聲,朝著藍央歉意的拱拱手,又轉向郝沖輕聲呼道:「開飯了……」

雷聲截然而止,就見郝沖一蹦而起,睜大銅鈴般的眼睛,左顧右盼一番,同時不忘擦去嘴角的口水,可是待視線慢慢清晰之後,才訕笑著坐了回去,雙手卻同時捂著肚皮輕輕揉了起來,驀地,他似乎想到什麼大喊一聲,「管他什麼寶貝,搶他娘滴!」

「……」

「咳,郝將軍所表達的就是我的意思。」姜成再次出來解圍。

藍央慢慢平穩了呼吸,瞪了郝沖一眼,艱難的蹦出倆字就一擺袍邊朝外走去,「開飯!」

藍小姐跟藍少爺姐弟兩是不敢輕易與幾個將軍同桌吃飯的,箇中滋味他們記憶尤深,躲到藍若雨的房內開起了小灶,飽餐之後一頓藍小姐親自泡製的紫丁香茶,讓藍少爺扒在桌上動也懶得動一下。一旁的藍小姐也難得露出一副慵懶的樣子,合著粉紅色為主調的閨房,像極了剛剛蘇醒的睡美人,不可方物!---可惜的是除了一個個迷糊欲睡的十歲孩童外,沒有任何人有幸看到此等美景。

還未讓兩姐弟多加休息,一名丫鬟急匆匆的撞了進來,滿臉蒼白的她,眼眶裡霧蒙蒙的一片,根本沒顧得上去欣賞屋內的睡美人,就大叫道:「少爺,小……小姐,夫人……夫人她又犯頭痛病了!剛剛在廳中昏了過去,老爺……」話未說完,就見眼前一花,一道影子擦著自己身子而過,待定睛看去,屋內的兩姐弟早已不知所蹤,小丫鬟愣了愣,蒼白的小臉上掛上一絲無辜,可是含在口中的話還是吐出幾個,「老爺讓你們……」

藍翎是讓姐姐揪著衣領拎到秦可卿的房間的,兩人趕到之時,父親藍央跟小伍將軍正一臉焦慮的站在一旁,姜成則蹲在床前為秦可卿把脈,儘管小少爺心有萬分不滿,可這個時候也明智的選擇跟姐姐安生的站在一邊。

站起身來,姜成淡然的臉上也添上一些苦澀,對著藍央說道:「將軍,跟以前一樣,夫人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異常癥狀,就是突發性的頭痛,沒有任何的徵兆,不過大家可以放心,夫人絕對沒有生命之憂!」說完低身退到一旁。

藍央的臉色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稍稍變好,只是僵直著身體坐到秦可卿身邊,伸出粗糙的右手替她把被子向上提了提,眼裡儘是柔情與憐惜,自己實在是太過於虧待眼前這個女子了。

「可是,成叔,以前娘親從來沒有昏倒的前例啊?」藍若雨細小整齊的貝齒輕咬著嘴唇,臉上滿是散不完的憂愁。

姜成無奈的搖搖頭,側目正看到對著自己擠眉弄眼的藍翎,有些好笑朝他使勁瞪了一下,低聲說道:「將軍,夫人只需休息一段時間就能清醒,姜成先行告退了!」

「嗯!」

果然,姜成剛剛離開,藍翎就告了個罪,屁顛屁顛的跟了出去,跨過門檻,正瞧見姜成倚在園中的樹邊,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藍翎不由得縮縮腦袋,吐吐舌頭,一副可愛像的討好道:「成叔~您別這樣看著我嘛!翎兒會害羞的。」

「混小子,別跟你成叔我玩這一套,唬唬你娘親還可以,我可早就免疫了。」姜成看著他扭捏著走了過來,不由笑罵道,可隨即臉一正,「夫人剛才都昏了過去,你這小子怎麼一點都不見擔心?」

聽了這話,剛剛還扮著可愛的小臉一下子黯然了下來,瞳孔內的兩顆黑珠也有點渙散,一雙手兒無意識的在衣邊攪動,顫顫的用著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他們說娘親的頭痛病就是自生下我就患上了……我怕……」

「翎兒!」一對玉手將他環了起來,藍若雨憐惜的將下巴磕在藍翎的腦瓜上,低垂著眼帘,安慰道,「沒有的事!只是早年娘親太過操勞烙下的痼疾罷了,沒什麼的!」

藍翎微微用力,從姐姐懷裡掙脫,回頭用著黑的有些妖異的瞳孔,盯著藍若雨看了好一會兒,才撒起碎步跑了開去。

「唉。」姜成苦笑著嘆了口氣,望著藍翎離開的方向說道,「翎兒一直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藍若雨忽的嫣然一笑,像嚴冬中綻放的梅花,「翎兒想必是喊成叔出來是要問有關異寶的事情,照他的黏勁兒,不知道要黏您多長時間。成叔唬了他一句就把他哄走了,省了好多的麻煩啊!」

回答她的是姜成故作高深的淡然一笑。

……

回到卧室的藍若雨,躺在閨床上久睡不著,無奈,披上一件青衣,慵懶的倚在窗邊,獃獃的望著如鉤的月,黛眉微揚,美目間溢著淡淡的惆悵與煩惱,如同那古剎殘壁間,宛然現身的妖媚狐仙……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朱唇瑩齒微動,吐出幾句,臉頰微紅,更是添上幾分韻味。

「咳!」驀地,一聲咳嗽傳來,藍小姐像極驚弓的鳥兒,縮了縮身子,隨即卻又反應過來,吒呼道:「誰?」

黑夜裡緩緩走出一道高達大的身影,模糊的月光下才隱隱發現時自己的父親藍央。

「你娘親醒了,就知道你這丫頭睡不著,怕你擔心就趕緊過來叫你過去看看。」

藍若雨聽了頓覺臉上一陣發燙,低著頭瓮聲瓮氣的應了一聲,繞過父親徑直朝著父母親的卧室走去。

趕到卧室之時,秦可卿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吃著小米粥,旁邊站著的是如釋重負的小伍,藍央進了房來,接過丫鬟手中的碗勺,坐到床頭將妻子扶到懷中,挑出一勺米粥,先是輕輕一吹,才慢慢送到她的口角邊,並做出張口的動作----說不出的溫柔!

秦可卿有些受不了丈夫在女兒義子面前表現出的親昵,一臉嬌嗔的白了他一眼,可還是張開小口,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浮起紅暈,看得藍將軍都有點痴了,「哼,看了這麼多年還沒看夠?」秦可卿非常享受丈夫的眼神,撒嬌著伸出手指戳戳他的額頭。

「沒……咳!」下意識的應了一句,藍央趕緊咳嗽一下,擺出一臉正經的看了看一旁的仨觀眾,見他們一個一臉嚴肅低頭看著地面,似乎在研究螞蟻搬家,另一個含笑望著屋頂,好像能透過層層屋瓦,欣賞浩渺的夜空。只有小丫鬟紅著臉陶醉的望著他,難得的老臉渲朱,抖抖身子,繼續溫柔的喂著妻子。

一頓溫馨夜宵后,秦可卿臉色也漸漸的紅潤了起來,將碗勺交還給丫鬟后見妻子略顯疲憊,就要放下她,誰知秦可卿兩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裳,臉上路露出的都是害怕與擔心。

「怎麼了?」藍央詫異的問道。

秦可卿眼上閃過一絲複雜,緊接著又變為堅定,「老爺,你相信可卿么?」

「娘親,您說什麼?」藍若雨不再繼續欣賞夜空,而是緊張的湊到她跟前問道。

藍央跟小伍也是滿臉的疑問。

「剛剛我在廳中休息之時,突然一陣劇痛襲到腦中,接著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我有預感,將要發生些什麼!!!」回憶當時的場景,秦可卿臉上難得的紅潤也消失殆盡,呼吸也急促起來。

藍央與小伍、藍若雨對視一眼,分別看到了信任和詫異,轉而看向一臉驚疑的妻子,四目對視----藍央有選擇的選擇了相信,妻子沒有必要故意誇張事實來嚇唬自己,身為修鍊之人,對於這種突然出現的預感,他還是比較認同的。不再遲疑,恢復平日將軍的威嚴,道:「若雨,你陪著你娘。小伍,快點將他們幾個叫到議事廳。」

「是!」小伍拱手接令,趕緊小跑出去,還沒出門就又聽到身後藍央有些陰沉的聲音,「若是叫不醒郝沖,直接綁去!」

……

本不平靜的夜更加的不平靜了,好不容易睡著的鳥兒也被驚醒醒,以他們的小腦袋永遠也不明白「擾鳥清夢」的人們在做些什麼,只是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這滿是怨念的聲音似乎漸漸匯成兩句話:

「繁華散盡處,依依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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