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人鬼談情
於是，他不知道怎麼就克服了初始的恐懼之情，竟然邁動腳步，走上前去，續吟其詩曰：
河邊園亭好，相逢絕代人。
妲娥辭月殿，織女下天津。
未會心中意，渾疑夢裡身。
願吹鄒子律，幽谷發陽春。
吟畢。龔奇才大膽走了上去，看看她們說些什麼，如何反應。沒想到主僕二人並不驚訝，反倒徐徐說道：「固知道龔郎君在此，特來尋訪。」
怎麼，特來尋訪我？是不是搞錯了？把我當成了某某人？於是，龔奇才大著膽子，走上前去，他注視著她。
看上去，她也就是二十歲左右，高高的個子，白色的皮膚，黑如深潭一般的眼睛，美麗的面容猶如黎明時刻綻放的花朵。
再看看她的面容，嘴唇鮮潤，面頰緋紅，雙眼閃亮，目光幽怨之中顯出些愉悅。她穿的一件紅色的古裝裙，獨特的大拉翅髮型讓龔奇才想起了清朝的宮女。
他問其姓名，美人曰：「妾棄人間已幾百年矣。如若陳述詳情，必定驚嚇了郎君。所以，只在夜間相會。」
聽到這兒，龔奇才的心裡不由地打了個冷戰。棄人間幾百年，這不是鬼是什麼？可是，也許是美感的力量能夠穿越時空，龔奇才的恐懼感徒然就消失了，竟求其講述詳情。
美人接下來便說道：「妾為大金國大妃，名阿巴亥。當時年三十七歲遭人逼迫為大金汗王殉葬，後來被你先祖公正陸救下，又偷偷隱姓埋名苟活四十年。
「七十七歲而歿，殯於此園之中。今晚因往演福堂訪孟古姐姐前妃，蒙延久坐，不覺歸遲，致令郎君於此久等。」
「什麼？你曾經被我先祖救過命……」龔奇才聽到這裡，禁不住大吃一驚。他小時聽爺爺說過，龔氏有一位先祖曾經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什麼什麼官，但是，沒想到，這位先祖，居然會救過這位大妃的命？
那個大妃說完這些，並不理會龔奇才的驚訝，只是對身後侍女吩咐道：「金瓶妹妹，可到舍中取茵席酒果來，今夜月色清明，郎君來訪，不可虛度，正好一起賞月也。」
金瓶聞命，即刻離去。須臾，像是變戲法似的，眼前的軒里竟以氍毹鋪於庭中，設白玉碾花樽，碧琉璃盞，陳酒飄香。美人親自把盞，頻頻讓酒，霎時間笑謔笑詠，像是老朋友聚會一般。
而且，那美人說話聲音言詞清婉，活生生的，比電視劇中女明星的表演逼真多了。三盅酒下肚，美人便吩咐金瓶唱歌勸酒。
金瓶想了想，要唱古曲《望遼東》，美人卻說，「郎君是新時代人，哪兒能給他唱舊詞？妾自製作一首獻醜吧！」
隨後，往身後取過筆墨，龍飛鳳舞一首《仙人頌》，金瓶一瞅，立刻打響竹板，吟唱起來：
美衣麗裳，我不是仙，誰是仙？足踏雲彩，身在盈盈的天。天生麗質，百媚生嫣。后金宮殿里誰有我的顏？
從烏拉來宮院，身嬌我憐。成就了多少動人詩篇？雙飛的燕子，綠水游碧鴛。大汗宮裡道不盡的纏綿。美人身前，朝堂一邊。后金的江山婉轉在一笑間。
美衣麗裳，我不是仙，誰是仙？緩歌曼舞，在那盈盈的天。滿園的花朵新的君王他看不見。偏要我隨著大汗去賓天，你弟兄們為奪江山自相殘。怎嫁於我這美人禍水紅顏？
叆雞堡一別，偷偷改換了天。一騎紅塵水雲煙，女輩終是不如男。亂世狼煙，崇政殿前。天香的牡丹片片飄殘。比天的恩情，也不過是今日的心酸。誰解這千古長恨聲聲的嘆？
美衣麗裳，我不是仙，誰是仙？天姿麗影，都在那盈盈的天。流水潺潺，新月一彎。從此不羨鴛鴦只羨仙。
莫說這天高月闌碧宮寒，神仙沒有那淚水漣漣，恨綿綿。天涯海角，山盟海誓，千古一般。繁花開遍，是流水的弦。才經彈撥，便已落紅萬千。
花好月圓，千里嬋娟。誤盡多少名女淑媛。
佛前清蓮，啼血杜鵑。於白山黑水間，築建玉宇金鑾。難，難，難……山高水遠，雲白天藍。不若在清風細雨里舞一回蹁躚。逍遙如仙。
歌詞悲切，歌調纏綿，加上金瓶哭訴一般的嗓音，使聽者歌者不勝悲哀。美人禁不住溘然淚下了。
看到這兒，龔奇才不能無動於衷，立刻前去拭淚，同時，不知是心中的膽量大了還是好奇心所致辭，竟想看看這異世之鬼如何待自己這現世之人？
不由地頑劣心起，用起了世間男女之間的調情手段，看看她有些什麼反應？
拭淚罷，龔奇才見到對方並無反應，立刻誠惶誠恐跪拜下去，謝罪道：「美人是大妃玉體，本人是賤民百姓，得以相見，已屬萬幸，今日情不自禁，徒手致肌膚相親，罪過，罪過！」
聽了龔奇才的話，美人不但不怪，反而自愧說道：「清已去，久無皇，我不過一殂謝之人，髮膚久為塵土，若得奉事郎君巾節，死且不朽。且郎君適才挑逗，固已經允許之。何罪之有？」
允許？允許什麼？我什麼時候挑逗於你？龔奇才睜大眼睛，還了她一大的問號？
「呵呵，郎君不必否認。願吹鄒子律，幽谷發陽春。不是求愛之語么？」原來如此。
龔奇才仗著自己懂點兒古漢語，本想賣弄一番，沾點小便宜。沒想到，便宜沒沾到，倒是先沾了包了。
「呵呵，晚輩之詩率口而成，實無本意，豈料便為誤語？」龔奇才開始狡辯了。然而，鬼卻不似人，一個狡賴，便可逃脫。
見彼此言語不合，美人即命金瓶撤席，說道：「敝居偏陋，非郎君能卧處。只此軒間，清靜爽潔，可謂相會之所。說完，竟扯了龔奇才的手，往軒內走去。
此時，遙望天上，月亮隱於西山，星斗沉於北嶺，萬籟寂靜，悄然無聲。那金瓶早已不知道去於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