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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巨響震天,毫無防備地憑空炸開,伴隨着瓦礫四濺的噪音,房屋也在同一時間坍塌下來,揚起陣陣塵土,瀰漫着遮蔽住視線。鋪天蓋地襲來的熱浪將原有的平靜迅速掀翻,沉默過後,尖叫聲響起,路人四散奔逃,連街上的司機也被爆炸的餘威震懾,將車輛七零八落地遺棄在馬路中央,使得原本通暢的道路瞬間堵得水泄不通。

蔚寧坐在地上,仰著頭,死死盯着餐廳的方向,渾然不覺視線早已因為充盈的淚水變得模糊不堪。

幾分鐘前,他還在餐廳里悠閑地用着餐。幾分鐘后,他眼睜睜看着整座建築在他面前被炸得四分五裂,留下一堆廢墟,無聲地嘲笑着他的無力。

他在做夢嗎?他一定是在做夢。無奈現實並不肯輕易放過他,從四散的記憶中拼湊出零星真相,驅使熟悉的爭執聲一遍一遍在他耳邊回蕩。

「不是的,你冷靜點,不是你想的那樣,跟他沒有關係!」

「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

「你讓他先走,晚點我再跟你解釋,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你別動,呆在這裏等我回來!我保證馬上就回來!馬上!」

馬上?確實是馬上。蔚寧笑了。他是沒有動,但他回不去了。

又是這樣……啊,又是這樣!

交錯的記憶通通回籠,於這一刻融為一體,在腦海中不停沖刷,擁擠著、叫囂著,爭先恐後,發誓要讓他嘗一嘗它們的厲害。

蔚寧狠狠咬着牙,額頭青筋凸起。他嘗到厲害了,他懂了,他錯了,他真的錯了,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留在餐廳里的不是他,為什麼被燒死的不是他?為什麼賜他厄運不夠,非要拉不相干的人陪他一同受難?為什麼在他以為終於逃脫厄運、還來不及感到僥倖的時候又讓他的愛人代替他承受本該由他來承受的災難?為什麼讓他重生,為什麼要給他這麼多?為什麼給了他這麼多,又在最後關頭以這樣一種方式無情地收回?從上一世到這一世,一次又一次,還不夠嗎?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啊,啊——,啊——!!!」蔚寧抱住腦袋,緩緩伏趴在地,無力地捶打着地面,撕心裂肺,直到被四散經過的路人撞到,才勉強恢復了些許理智。

這是哪裏?他在幹什麼?哦,對,出事了,怎麼辦?找司秦啊。對,他要找司秦,告訴他出事了,他一定有辦法……等等,司秦呢?司秦在哪裏?司秦在裏面……司秦在裏面!

除了司秦,他還能找誰?還找得到誰?蔚寧挺起腰,無措地環視了一圈,似乎從嘈雜的人聲中聽到「報警」幾個字。

對,報警!要報警,他要報警……蔚寧翻出手機,抖着手解鎖,怎麼都對不準按鍵,別說撥號,連手機都打不開來,急得他滿頭大汗,強撐著爬起來,想衝到馬路對面去找人,偏偏腳軟得厲害,不過稍稍用力,再一次跌倒在地,手也沒力,握不穩東西,手機從指縫裏滑落,掉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蔚寧抬手,明明離得不遠,卻怎麼夠都夠不到。他「喝、喝」地喘著粗氣,想笑,臉上早已淚流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警車駛來,又有救護車烏拉烏拉鳴著笛由遠及近。蔚寧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腦袋亂得厲害,彷彿炸開,耳鳴一陣接一陣襲來,讓他聽不清周圍的聲音,只隱約感覺好像有誰蹲在他面前,嘴唇張張合合,一邊叫着他的名字,一邊按着他的肩膀死命地晃着。

「啊,啊……」蔚寧抬頭,眯起眼睛努力辨認,視線終於聚焦。他模糊不清地囈語着,掙扎了兩下,終於摸到那張熟悉的臉。

「你掉了這個。」司秦攤開手掌,是一枚袖扣。

命運啊,仍舊待他不薄。

***

酒店,浴室。

司秦擰開花灑,仰頭捂著臉頓了兩秒,擼了一把頭髮。

半小時前,他在餐廳里被服務生攔下,本想結完賬再走,意外發現蔚寧遺落的袖扣,立即甩開服務生追了出去。他站在馬路對面看蔚寧送齊舫離開,遲疑着沒有上前。他想了很多,腦子裏很亂,也想通了很多事,儘管如此,等真正安靜下來,需要他再次面對的時候,仍舊忍不住長時間地發怔,直到門邊傳來微弱的抽泣聲,才讓他稍稍回過了神。

司秦轉頭,對上蔚寧失魂落魄的眼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肯放鬆哪怕一秒,明明看起來安安靜靜的,眼淚卻順着臉頰一顆一顆往下滑。

司秦感到心臟猛地揪了一下,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或許應該勸一句「好了,別這樣」,又或者哄一句「沒事,別哭了」,但他說不出口。他看着他跪在馬路對面,聽到對方撕心裂肺的叫喊和斷斷續續的哭聲,還要怎麼勸他別哭了、可以停一停了呢?甚至在看到對方拚命掙扎着想爬起來卻怎麼都爬不起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希望留在餐廳里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對方。他相信上一世的蔚寧堅定、堅強,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可以靠自己一個人撐下去,但是這一世如果出事的換成他,他不敢確定。但是這不代表蔚寧軟弱,他只是太愛他了,不能怪他。

都是自己寵的,能怪誰呢?只能說一句,所幸沒事,萬幸沒事。

司秦笑了一下,走到浴室門口,把蔚寧拉到花灑下面,替蔚寧脫掉臟衣服,打算一起洗個澡。餐廳爆炸的時候蔚寧離得遠,不像自己灰頭土臉的一身狼狽,卻也沒好到哪裏去。看蔚寧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也不指望他能自己洗了。

蔚寧微微低頭,聽話地讓司秦幫他洗頭髮。淚水混進熱水裏,一起被衝到地上,又衝進下水道,不留一點痕迹。

司秦忙了半天,總算把兩人都弄乾凈,拍拍蔚寧的屁股示意洗完了,讓他出去穿衣服。蔚寧還是不動,司秦無奈,只能全權代勞,拿來毛巾仔仔細細地替蔚寧從頭抹到腳,穿上衣服,又蹲下去幫蔚寧穿褲子,發現蔚寧肩膀抖得厲害,水珠從垂著的眼睛裏一滴一滴往下掉,打在手臂上,很快濕了一片。

原來還在哭。司秦停下動作,站起來抱住蔚寧,輕聲安慰,「別怕,我在。」

沒想到人抖得更厲害了。

司秦牽着蔚寧坐到沙發上,也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坐着,給蔚寧一個徹底發泄的機會。

蔚寧哭了很久,像是把上一世、這一世應該哭卻忍住沒哭的眼淚全都哭了出來,又斷斷續續地抽噎了很久,總算平靜下來,鬆開緊緊攥著的手掌,拿起掌心裏的袖扣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和先前遺落的那枚並排放在一起,正好一對。

司秦傾身,找到蔚寧的手握住,一點一點攤開。因為從上車開始就一直攥著,手心磕出了一個紅印,司秦試着抹了兩下,發現抹不掉,乾脆拉過蔚寧的手放到膝蓋上,慢慢地揉着。

三年了,明明各自都留有當年的痕迹,他卻一次都沒有發現,多麼自負,多麼愚蠢!或許有過疑心吧,卻從沒有想過這樣一種可能性,只覺得奇怪,明明也算是個有脾氣的人,怎麼一對上自己,就這麼乖、這麼聽話、這麼容易妥協。同時又有些許自得。他知道自己有錢,有能力,有魅力,也從來沒有想過竟然這麼輕易就能把他吸引住,哪怕曾經做過那麼混蛋的事,他始終要回到自己身邊,始終還是離不開自己。

司秦想起兩人重逢的那個夜晚,他問他,爬別人的床,你就這麼高興?當時他說了什麼?哦,是了。他說,不是別人,是你。

遲來的恍然。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是這樣。

蔚寧發了會兒呆,貓腰蹭到司秦身邊,靠在司秦肩頭,閉上眼睛,讓司秦幫他揉手。安靜了沒一會兒,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是一條短訊,來自齊舫,簡短地寒暄與道謝過後,小心翼翼地勸誡蔚寧:抱歉,可能說這個話不太合適,我也不了解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司先生是個好人。如果可以的話,請代我向司先生道謝,沒有他的關照,馨馨的手術不會這麼順利。感謝。

似乎司秦來之前,齊舫的確說過「前一陣」之類的話?聯繫齊舫提起司秦時的熟稔,蔚寧猛地一怔,轉頭看向司秦。

司秦好奇蔚寧的反應,偏頭掃了一眼短訊的內容,沉默兩秒,點頭給予最後的確認。

蔚寧咽了下口水,艱難地開口:「對不起,我不該……」

「對,你不該。」司秦放開蔚寧的手,打斷之後很快接上,「你不該自說自話一個人跑來這裏,不該自作主張約齊舫一起吃飯,更不應該自以為是,以為我會罔顧法律,對齊舫做什麼不好的事,因此堅持讓我留在餐廳里,差一點讓我死在裏面。」

「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蔚寧彎腰捂住臉,即便明白司秦完全是因為不想讓他背上包袱才選擇將事實攤開,對他說這麼刻薄的話,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哽咽。

「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到此為止。」司秦拍拍蔚寧,語氣嚴肅,「但是我希望你能記住今天發生的事,以後……」

「以後都聽你的。」蔚寧笑了,不客氣地打斷司秦並接上對方的話,「以後都聽你的,你說的對,你說的全對。」

他不要理智了,他什麼都不要。什麼齊舫,什麼火災,什麼上一世,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只要這個人好好的,哪怕不在他身邊都可以,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蔚寧抿唇,拿起手機,三兩下拔出電話卡,對着門胡亂一扔。

去他的!都去他的!他只要這個人,就夠了。

司秦架起腿,默默觀察著蔚寧的一舉一動,感覺十分幼稚想笑,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改口問:「蔚寧,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蔚寧揉了下眼睛,認錯態度良好,「我錯了,我以為……」

「不,你沒錯。」司秦搖頭,「你以為的也沒有錯,我不是什麼好人。吳彬跳樓是我逼的,雖然我不是他跳樓最直接的元兇,他有今天這樣的下場百分之九十是因為我。樂湛和鉦明清盤你應該也知道了,都是我做的。我見過齊舫,給他女兒聯繫了主刀醫生,我不否認,但是我也要求……不,我威脅他不要來找你、騷擾你,如果他就此消失,我可以當做從來不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可能是我沒有表達清楚,讓他覺得還有希望,竟然敢瞞着我偷偷摸摸過來找你,所以發生今天這種事,我也有責任。」

司秦閉了閉眼,選擇坦白,「還有陸泰初。我明知道他精神已經不正常,也沒讓人好好看着他,還讓他偷跑出來跟蹤你,所以不僅僅你有錯,我也沒有處理好自己應該處理的事,我也有錯。」

跟蹤他的人是陸泰初?難道爆炸跟陸泰初有關?蔚寧驚訝過後,很快發現了疑點,「你知道齊舫跟火災沒有關係,所以才介紹主刀醫生給馨馨,對嗎?為什麼不讓齊舫來找我?你討厭他?」

司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當然。」

蔚寧低頭想了一會兒,很快想通。就算他跟齊舫沒有仇,就算上一世齊舫的的確確因他而死,但是在司秦眼裏,齊舫和《鹿知崖》始終是導致火災的直接原因,按司秦的個性,不可能會對齊舫有什麼好臉色。

「現在你知道了,我們都有責任,都有錯。」司秦開口,將蔚寧逐漸飄遠的思緒拉回。

「那不重要。」蔚寧搖頭,喃喃着重複,「不重要了,都不重要。」

「是的,一點也不重要。」司秦握住蔚寧的手,拉到唇邊親了一下,剛想繼續,被不識趣的電話聲強行打斷。

「行了,晚點再說,現在沒空。」司秦接起電話,聽了不到半分鐘,已經很不耐煩,偏偏對方一點沒認識到情況的嚴重性,還喋喋不休地糾纏,惹得司秦只能吼:「我說沒空!就算公司破產、倒閉、欠債一百億也不要來煩我!」

司秦掛了電話,抱着手臂發了會兒呆,感到袖子被人拽了一下,原來從他站起來接電話開始,蔚寧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見他神情煩躁,半天不回頭看自己,終於忍不住來扯他的袖子。

司秦以為蔚寧會像往常一樣,哪怕極不情願,也會違心地勸他公事要緊,卻聽蔚寧說:「我想一直呆在這裏。」

「可以。」司秦爽快答應,牽着蔚寧坐回沙發上,又重複了一遍:「可以。」

蔚寧扯扯嘴角,擠出一個笑容,語氣懷着些許忐忑,「那……一輩子呆在這裏,不出去。」

司秦眯眼,低頭思考了一下後半生都待在酒店裏生活的可行性,再次重複:「可以。」

蔚寧抿了抿唇,握著司秦的手又緊了幾分,「你也留在這裏。」

「不然呢?」司秦笑了,學着蔚寧剛才的樣子抽出手機卡扔到一邊,「就在這裏,哪也不去。」

他不可能再放他離開自己半步,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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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暗戀的總裁一起重生了[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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