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一話·遲疑的辯論家

逐漸熟悉於一件事後，若是突然出現微小的變化，就很容易察覺到。

白霜凝滿灌木的枝葉，染作街邊一叢叢出塵的俊逸，封存了一個尋常的雨夜，與雨夜裏漂泊遊盪的晶瑩。

打開窗戶，直面蕭索而令人清爽的空氣，遠眺東方，粉色與藍色漸變交織的天空，那像是天馬平治而過的天界原野，是每個夢模糊的起點，是聖誕的頌歌、除夕的祝福所抵達的終點。

麥芽糖獨自受用於此刻的安詳，她可以久久地眺望晨曦來臨之際的美景，感受這緩慢流動的、如同氣泡水一樣透明澄澈的時光。

平日裏，因為睡眠時長的緣故，即使麥芽糖本是勤勉而自律的人，也往往只得做了賴床比賽的冠軍。獨獨今天，麥芽糖睜開雙眼時，隱隱約約聽到海王星含混不清的傻笑的聲音，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時，一張安穩幸福的睡顏面對着她，如星河般垂下的藍色長發遮住了那個人的半張面孔。

這樣的體驗，與被熟悉溫柔的聲音喚醒相比，又是另一種特別。

一種特別的獨處時間，對於她而言並不常有。

麥芽糖有了更多的時間去欣賞周圍那些靜態的、平日裏被她所忽視或她難以靜下心來觀賞的事物，晨間的天空、平靜的街道，以及熟睡的海王星。

如何安排這短暫的時間，全憑她的意願。

麥芽糖注意到了，那張桌子上的紙張增加了，比原來疊得更高，她也由此知曉了海王星深睡至此的原因。

上面那些文字，她不認識，但她看得出來那是海王星的筆跡。看到那些字，就彷彿看到海王星的面容，聽到她的聲音。

很有趣，很令人欣喜的變化，但又有點悲傷，莫名的悲傷。使麥芽糖感到不知緣由的不安，她關上窗戶，任憑自己的身體躲回被窩裏，緊緊地依偎在海王星身側。

害怕，只是一個不注意，她就會永遠地成為一行行文字，消失在娟秀的一筆一畫里。

最後的期限越來越近，懦弱只會成為累贅，可誰又不想永遠地懦弱下去，在溫柔與永恆的謊言裏閉上雙眼，深深眠去。

「唔……嗯……」

那就像是幾個簡單的音階，宣告一天真正的開始。

所有的心煩意亂，在那一刻都會被忘卻，轉而充盈心胸的，會是一種樸素而悸動的期待。

等待，等待，等待她水藍色的眼瞳睜開，等待她海藍色的瞳仁恢復神采，如出水月影浮現出光澤，然後浸潤在她的柔和之中。

「……早上好呀……」

她的聲音比往常更軟一些，或者說有點有氣無力的感覺，她會像這樣慵懶的時候其實並不多，不過，她臉上帶着的那個眯起眼睛的笑臉，以及露出的一排潔白的牙齒，還是很適合她的。

「你昨晚熬夜了。」

麥芽糖似乎並不領情，一上來就開始了詰問。

不過，海王星已經漸漸理解了麥芽糖這樣的行為，在這一天天的相知里。

麥芽糖在這種時候說出來的東西，往往不是她想說的事情，而她真正想說的東西，要讓她說出口，可太難為她啦！畢竟，她雖能橫眉冷對千夫指，卻根本做不到懷着平常心回答一聲「早安」。

「被發現啦。」

海王星當然會配合下去，不論多少遍。

麥芽糖伸出食指，點了點海王星的鼻尖，海王星笑着舉起雙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勢。

「今天我要再去找一次雲洛結。」

趁著整理衣裝的時間，麥芽糖向海王星說出了她今天的打算。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她現在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海王星認可道，在緊要關頭，她也從未停止思考過。

清晨的氣息還在延續著，但屋內原有的那點悠閑已經消失了，在兩個女孩身上沉重的命運，使得她們不得不為之緊迫起來。

若是今天找不到最後的關鍵，明天的任何一個時刻，都有可能成為她們分別的時刻，永遠地。

早餐已經很難顧全了，但海王星知道食物對於地球人的重要性，而麥芽糖也知道食物對於海王星的不可替代性。

「麥麥，你餓嗎？」

快步走在街上，海王星的目光時不時被各種各樣的早餐攤所吸引。

「不，我還能堅持一下。」

「哦……」

可能是海王星略顯失落的聲音提醒了麥芽糖，麥芽糖略做停頓，又說道：

「給她帶點早餐，我們交流說不定也會便利一些。」

自然而然地，停下了緊張的步伐。

即使是最困頓的日子，也不代表生活就此結束，恰恰相反，越是艱難的時候，生活的時間才越加寶貴。

「到那裏之後，我應該說些什麼呢？」

坐在早餐攤的塑料凳子上等待着，海王星向麥芽糖問道。

麥芽糖略微感到有點意外，本來海王星會詢問她各種各樣的問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與人交往的問題上，其實她們都清楚，海王星是更為精於此道的一方。

「你比我更清楚，何必來問我。」麥芽糖回答道，她的意思是讓海王星順着自己的意願行事，但語氣並不是很友善，或許在太陽下的她本就是如此的。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啊。」海王星說道，「麥麥，歸根結底，我們要怎麼樣，才算是成功了呢？」

麥芽糖搖了搖頭，她的表情同樣有些許無奈。

「我也不能確定。」

她的眼神看着不知遠近的別處，帶着淡淡的憂愁。

「歸根結底，還得要建立在我的設想成立的情況下。我們所要做的，就是通過雲洛結這個『觀測孔』，把我們的訴求、願望、思想傳達給在這個世界以外的作者，當作者的思想也隨之改變，我們的未來也就可能因之改變。而具體要怎麼做，還是要從雲洛結這個獨立的人上考慮。」

海王星點着頭，聽得很是認真。

麥芽糖的視線時不時瞄回來一眼，看到海王星那種猶如她的學生一般專註聆聽的神情，她甚至有些猶豫要不要把之後更深層次的分析告訴海王星。

「在你看來，一個能作為作者的『觀測孔』的角色，她得要具備什麼樣的條件？」

海王星開始回想起來，那些故事裏被作者寄託了深厚情思的角色所共有的特點。

可惜的是，思考良久后，她認為那些角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不應該有什麼能夠一概而論的東西。

「很像你的回答，畢竟在你看來他們都是和我們沒有區別的人，那確實不錯，但是這樣的話就得不出結果了，所以我們現在不得不把我們每個人都看成是單純的故事角色。在我看來，那些「觀測孔」都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作者的心境，不是嗎？我們甚至可以藉由他們來猜測創造他們的作者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麥芽糖耐心的循循善誘得到了海王星的肯定，她可以從海王星的眼神里確定海王星在跟着她的思路思考。

「所以，我們的作者，在一定程度上，會是一個和雲洛結有相同部分的人。而雲洛結很顯然有一些我們尚未知曉的秘密和心結，否則未來你們之間的故事也不會發生。如果想改變作者的想法，那麼解開雲洛結的心結，或許就是最好的方法。」

海王星恍然大悟，然而麥芽糖的臉色卻並沒有因為解決了這件事而露出一點輕鬆的樣子。

老闆在攤頭叫喚起來，海王星舉着手一邊喊「我的我的」一邊跑了過去，接過了熱氣騰騰的煎餅。

「但是，我們尚未知曉她背後發生的事，而且，我們那樣做的話……」

「沒事的，我們能調查清楚！麥麥，快快快，我們快抓緊時間！」

麥芽糖尚未說出她最後的顧慮，便被海王星拉着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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