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話·空空的麥芽糖

「我正打算和你說這件事呢。」

海王星趴在桌子上，仰起的視線像一株逗貓草在麥芽糖身邊搖晃着，讓麥芽糖感到彆扭。

「之所以把你叫做精靈，是因為，你並不是實際存在於這個宇宙的東西。」

換作其他人聽到這句話時，或是驚恐地捂住臉龐，眼神在極度的自我懷疑與深深的恐懼中迷離；或是憤怒地拍案而起，斥責海王星的胡言亂語，直到海王星一字一句地繼續往下說去，他們眉間的堅毅才一點點融化，最後變為無比的絕望。

海王星見到過很多這樣的人，每次她向那些人解釋完后，她都會留下一句「你自己稍微冷靜一下吧」就飛快地離開，把自己關進卧室，偷偷地抹起眼淚。

她不喜歡這樣做，她討厭這一次次重複的悲傷。那麼殘酷、那麼無情、那麼令人痛苦的工作，卻要讓這樣一個天使般善良的女孩去完成。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她必須要去做，她得要告訴那些本已墜入深淵的人，「你們並不是正式存在的人，你們只是被設定好的人物，你們的一切失意是命中注定無法改變的悲劇」。她是那麼一次次地，忍着盈滿眼眶的淚水，在那些早已傷痕纍纍的靈魂上，緊閉着雙眼刻下貫穿透明的一刃。

她不得不去這樣做，這一切，是為了拯救。

但是，麥芽糖卻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

「哦……」

她只是普通地點了點頭，均勻的呼吸透出她的不在意。

「好厲害，受到這麼大的打擊卻依然面不改色……」海王星在心中驚嘆著，對麥芽糖生出十分的好感與敬佩，「小麥芽糖，真是個不得了的小精靈！」

她似乎忘記了，麥芽糖並沒有自己的記憶，這一段話對她而言，最多只是讓她感到神奇，讓她為自己如此像過山車一樣的前半生髮出感嘆。對她心靈的創傷，微乎其微，因為，她聽不到心中的真實破碎的聲音。

或者說，她的心本就是空空的，又怎麼會裝下原本的所謂「真實」呢？

她只是在悲哀地接受着，毫無抗拒，將這令人為之顫抖的真相吃下，放到心中屬於真實的那塊位置上。

海王星並沒有去想到這些，麥芽糖的易於接受，倒是使她增添了不少勇氣，至少，這次她應該不會紅眼眶了。

「你是一個童話故事的人物，或許是反派，或許是配角，又或許是心有遺憾的主角。當你在本該美好的童話故事中感到悲傷與絕望時，你就逐漸與這個故事產生隔閡了。你的靈魂會戰慄，你的內心會去質問你自己，你會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當那一刻到來時，你就會化作故事的精靈，落入這個迷途樹屋。」

海王星站起身來，繞着桌子，慢慢踱到麥芽糖的背後。

「我之所以去讀那麼多的童話故事，不僅僅是因為興趣，我還要去認識每一個像你一樣的人物，他們如果某一天掉進這裏，我可以去安慰他們，理解他們，一天天開導他們，直到某一天，他們的絕望與悔恨治癒時，我可以送他們回家，回到那個沒有痛苦、沒有哀傷的童話世界裏。」

麥芽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問道：

「我既然沒有記憶，那就沒有絕望，也沒有悔恨。原本我在哪個故事裏並不重要，快把我送回去吧。」

話音剛落，麥芽糖忽然感受肩上一瞬間傳來的重量。

海王星按着她的肩膀，彎下腰，湊過臉來。

寒冷一點點爬上了後頸，溫熱的氣息段段打在耳後。

「說謊。」

海王星也不知道為什麼，順着內心，就這麼做了出來。

麥芽糖正背對着她，沉默著。

凝固的空氣里，海王星終於還是按耐不住，開口道：

「我實話實說吧，就算我想把你送回去，現在也做不到。因為，我也不知道你來自哪個故事。我到現在所讀到的所有故事裏，唯獨沒有讀到過有關於麥麥——你的故事。」

她在剛開口時聽到麥芽糖似乎也同時開口說了什麼，但只是說出一兩個無關緊要的字就咽了回去，她也沒能聽清麥芽糖說了什麼。

「那……我該怎麼辦？」

許久，麥芽糖裝過身來，直視着海王星的眼睛，眼裏是讀不懂的心緒。

「我，和你，一起去地球，找回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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