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

狩獵

許皓月感覺自己渾身都在抖。

手心傳來一陣刺痛感,喚回了一絲理智,她後知後覺才意識到,是羅俏將她攥得太用力,指甲嵌進了手心。

她慢慢轉過頭,嘴唇向羅俏靠近,然後微不可察地動了下,幾乎是用氣音在說:「你、左、我、右。」

一秒鐘后——

「跑!」

一聲令下,許皓月和羅俏同時鬆開手,向相反的方向轉身,拔腿飛速狂奔。

竹林里暗影幢幢,腳下是盤根錯雜的竹根,許皓月瘋了似地往前跑,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被冒起的筍尖絆倒。

她掙扎著穩住腳步,心臟狂跳,幾乎要跳出胸膛,身上直冒冷汗。

耳畔是呼呼的風聲,許皓月聽到身後有人在追趕,但她不敢回頭。

從聲音判斷,那人的步子邁得又急又重,體型龐大,動作迅猛,應該是之前在前面擋路的人。

這片竹林儼然變成了一塊狩獵場。

四周光線幽暗,只有許皓月的手機還亮著燈,這無異於將獵物的位置徹底暴露。

意識到這一點,許皓月放慢腳步,低下頭,用顫抖的手關掉了手電筒,又找到最近通話記錄。

手指還未來得及按下,後背突然被一股強力襲擊。猝不及防間,她重重撲倒在地上。

手機飛了出去,「啪」一聲,落在離她兩三米遠的地方。

許皓月急促地喘著氣,掙扎著翻了個身,看到一個龐大的黑影,就立在她腳邊,手上拎著一根棍狀物,慢慢舉起——

許皓月緊緊閉上眼。

她陷入了絕望。

那人突然發出一聲爆吼。

許皓月猛地睜開眼,看到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一個小黑影,正死死抱住那人的腰,拚命往後拖拽著。

借著手機幽暗的光,她看清楚了——

是林天明。

許皓月驚詫地睜大眼,內心震驚和恐懼交織。

他不是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林天明的力氣很小,幾乎拖拽不動那人,但瘦長的手臂卻像藤蔓,將那人箍得很緊。

那人使勁掰扯了兩下,沒扯開,喉間發出一聲嘶吼,伸手往後一探,一把將他拽到面前。

然後抬起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肚子上。

林天明飛了幾米遠才重重砸在地上,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呼吸聲急促而沉重。

許皓月心頭翻湧著震驚和憤怒,從喉間爆發出一聲怒吼:「林天明!」

她翻了個身,想掙扎著爬起來,后腰突然被人猛踹一腳。

她再次撲倒在地,膝蓋和手肘磕得重重一響,疼得撕心裂肺。

那人從後面薅住她的頭髮,動作蠻橫粗魯,向後一拽,她的臉被迫仰起。

那張臉近在眼前,她終於看清楚了,這是個年輕男人,但長得滿臉橫肉,體型龐大,看上去有些粗傻。

他直愣愣地盯著許皓月,咧著嘴,發出哼哧的笑,嘴角還有涎水流出。

許皓月不禁一怔,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這人莫不是個傻子?

寂靜的黑暗裡,突然響起一陣尖銳的鈴聲。

許皓月心臟猛地一跳。

是她的手機!

手機就在前方,離她有兩三米遠,屏幕亮著光。

她看不清楚上面的名字,但不管是誰,都是她現在能抓住的唯一希望。

她猛地揚起腦袋,沖那張臉狠狠撞去,力道太大,撞得她的腦子裡嗡嗡地鳴響。

那人手上力道一松,吃痛地捂住鼻子。

許皓月趁機掙脫他的桎梏,飛快地向前爬,正要伸手去夠手機,突然聽到一聲掄起棍子的風聲。

手臂被重重一擊,劇痛襲來,緊接著,一隻大腳死死踩在她的後背上,用力向下蹬。

這屈辱的姿勢,鑽心剜骨的疼痛,還有深深的恐懼……

許皓月的眼裡盈滿了淚。

「林天明!」她吃力地扭過頭,用盡全力嘶吼,「快接電話!按一下手機!快!」

林天明聽懂了她的話。

他艱難地匍匐著,向著手機的方向一寸寸前進,像一隻絕望的野狗,

終於,手指重重按在屏幕上,鈴聲戛然而止。

許皓月吼得撕心裂肺:「快來救我!我在——」

「嘭」地一聲巨響,她的後腦勺挨上一記鐵拳,話音被生生掐斷。

一隻手撿起地上的手機,掛斷了通話。

整個世界天昏地暗。

她看到棍棒掄起又落下,林天明不斷抽搐著,嘴裡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像只被屠宰的狗。

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後看到的,是一個老頭獰笑的臉,不斷重疊、旋轉、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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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成舟送完學生后,在校門口等了一會兒,心情有些煩躁。

說不清為什麼,就是隱隱感到不安。

倆姑娘對村裡的地形不熟悉,這黑燈瞎火的,不會迷路了吧?

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陸成舟不想再乾等下去了。他從車裡拿出強光手電筒,向村子東頭大步走去。

沒走多久,路的盡頭突然出現一個人影,跑得踉踉蹌蹌,彷彿下一秒就要摔倒。

隔得老遠都能聽見粗重的喘氣聲。

陸成舟心臟突地狂跳。

他加快腳步,迎著那人影衝上去,手電筒的光束里,映出一張慘白的臉,雙目圓睜,神色驚恐。

「羅老師?」

羅俏一見到他,像是終於見到救星,「撲通」一下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還在裡面……」她嘴唇翕張著,手顫抖地指著後面,聲音哆嗦得幾乎聽不清,「他們在追她……快去!」

不祥的預感被印證,陸成舟的一顆心直直下墜

他蹲在羅俏面前,厲聲問:「在哪?」

羅俏急促地喘著氣,大腦混亂得組織不了語言,只能擠出幾個零碎的詞:「竹林中間、空地、有個老頭……」

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全身。

陸成舟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怔了兩秒,他猛地起身,大步飛奔,衝進了茫茫黑夜。

耳畔是呼嘯的疾風,眼前是黑壓壓的竹林,像一隻龐大的吃人的獸,蟄伏在黑暗深處,靜靜等待獵物的落網。

陸成舟倏地收住腳步,掏出手機,迅速翻找出許皓月的號碼。

他屏住呼吸,目光銳利地掃視周圍,躡手躡腳地走進竹林。

幾秒種后,熟悉的鈴聲響起,隱隱約約的,聽得不真切,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緊接著,他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吼。

陸成舟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

是她的聲音!

陸成舟來不及思考,沖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一路疾馳狂奔。

遠遠地,他看到幾個黑影,身形各異,姿勢扭曲古怪。

待看清后,他怒火攻心,一股氣血湧上腦子。

「我.草.你.媽!」

伴隨著一聲震耳欲弄的爆吼,他衝上去飛起一腳,狠狠踹在那老頭背上。

老頭慘叫著撲倒在地上,露出壓在身下的一具軀體。

許皓月癱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臉上布滿血污,身上衣衫半露……

陸成舟想殺人。

身後襲來一陣棍風,他警覺地側過身,飛起腿猛地一踹,一腳將身後的人影踹了個趔趄。

那人手上不穩,棍子「哐當」掉落在地。

陸成舟飛快地撿起,一棍子砸在那人的肩膀上,「咚」地一聲悶響,那人吃痛地跪倒在地上。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陸成舟迅速反應過來,拔腿就追,手上青筋暴起,掄起棍子狠狠砸下去,很快將那個企圖逃跑的老頭制服。

陸成舟跪在地上,手指剋制不住地顫抖,伸到許皓月鼻底下,終於探到一絲微弱的氣息。

「許皓月!醒醒!」

他拍打著她的臉頰,沙啞的嗓音壓抑著痛楚,一遍一遍地喚著:「醒醒!別睡!許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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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有些刺眼。

許皓月緩緩睜開眼,盯著空白的天花板,意識還有些恍惚。

空氣中隱隱有消毒水的味道。她眼眸微動,看到床邊的架子上掛著一隻輸液瓶。

視線慢慢往下,落在床邊的人身上。

他仰頭靠著椅背,手臂抱懷,雙目緊閉,滿臉倦意,應該是睡著了。

可即使這樣,他的眉頭還是緊蹙著,彷彿被什麼困擾著,在夢裡也不得安心。

許皓月支撐著想坐起來,才發現手臂疼得厲害。

垂眸一看,手臂上到處都是淤青,手腕處還纏著一圈繃帶。

她慢慢坐起,盡量讓動作輕微,可陸成舟幾乎是瞬間醒來。

「你醒了?」他揉了揉眉心,眼裡布滿了紅血絲,神色擔憂地盯著她,「感覺怎麼樣?身上哪裡痛嗎?」

許皓月有一瞬間的怔松。

他看上去憔悴了許多,眼裡滿是倦意,眼底有淡淡的烏青,臉頰凹陷下去,胡茬都長出來了。

她到底躺了多久啊?

「這是……」她喉嚨乾澀得厲害,咽了咽嗓子,才艱難地發出聲音,「這是醫院?」

陸成舟給她倒了杯水,對著杯口輕輕吹著氣,又試了下溫度,才把水遞給她。

「對。你睡了一晚上。」

「昨天那兩人……」

許皓月一想到昨晚的經歷,恐懼感再度襲來,渾身止不住顫慄,連帶著聲音都在發抖。

陸成舟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溫度傳遞,像一個溫暖的懷抱,讓她慢慢安心下來。

他垂眸凝視著她,眼神溫柔而堅定:「放心,那兩人已經抓了,刑偵的兄弟們正在審。他們是慣犯,有案底,很快就能有結果。」

許皓月微怔,下意識皺眉,「……慣犯?」

「對,他們是一對父子,那老頭坐了五年牢,前兩年才被放出來,他兒子,就是那個大高個,是個精神病人,智力有缺陷,所以沒被判刑。」

許皓月急切地問:「精神病?意思是他不管幹了什麼,都不會坐牢?」

「你先別急。」陸成舟溫聲安慰她,「如果法院認定他有社會危害性,會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強制關押,這樣跟坐牢沒區別。」

許皓月思忖片刻,忿忿地說:「還是便宜他了!」

默了片刻,

「五年前,他們也是犯了、犯了……」許皓月欲言又止,有些抗拒說出那三個字。

陸成舟猜到她的心思,語氣肯定:「對。受害者是個小女孩,才七八歲。出事後,受害者一家都搬走了,村裡的人都不敢跟這對父子打交道。」

聽著他的講述,許皓月驀地想到林昕怡。

難怪她寧願繞遠路,也不願穿過竹林,應該是被家裡大人反覆叮囑過,要避開那對禽獸父子。

許皓月咬了下唇,視線低垂,眼睫不安地顫動,支吾道:「那我昨天,有沒有……」

雖然渾身痛得像散架一樣,但那裡,好像沒有特殊的感覺……

可她還是覺得不安,必須要聽到陸成舟親口回答,才能放心。

病房裡氣氛異常安靜,陸成舟遲遲沒有說話。

許皓月僵硬地抬起頭,怔怔地盯著他,眼底泛起了水光,「不會是——」

「沒有。」陸成舟突然開口。

許皓月眼淚涌了出來,說不清是喜極而泣,還是被他嚇到了。

「……真的?」她有些懷疑,「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陸成舟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而緩慢地說:「真的。」

許皓月擦掉眼淚,長吁一口氣,嗔罵:「那你剛剛半天不說話!嚇死我了!」

「我在想,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我一定、一定……」陸成舟用力攥緊拳頭,極力壓抑住心頭的怒意,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殺了那兩個畜生。」

許皓月動容地看著他,鼻頭忍不住一酸,眼淚又涌了出來。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沒事嗎?」她反過來安慰他,打趣道,「瞧你氣的,眼睛都噴火了,你知不知道你凶起來很嚇人?」

哄了許久,陸成舟的臉色終於緩解,低哼一聲說:「我又沒凶過你。」

許皓月抗議:「怎麼沒有?我第一次去山上,就被你逮到,那次你可凶了。」

陸成舟回想了一下。

「哦,那次啊……」他露出了久違的笑意,「誰叫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個正經人。」

許皓月瞪他一眼,笑罵:「你才不正經呢!」

笑鬧了一陣,病房門被推開了,羅俏探進來半個腦袋。

「沒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吧?」

「羅俏!」許皓月急忙招呼她進來,見她一身完好無損,精神氣色也不錯,心裡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下了。

羅俏不安地看著她,默了好半天,才訥訥地開口:「阿許,對不起啊。我跑到一半,發現那老頭沒跟上來,他跟那個大個子好像都去追你了。我心裡怕,不敢回去找你,就跑了……」

許皓月靜靜看著她,忽地彎眸一笑,安慰道:「沒事啊,你回來了也沒用啊,那大個子那麼生猛,你又打不過他,不是白白送死嘛。」

陸成舟彎唇一笑,誠心誠意地向她道謝:「對,要不是你跑出來求救,我也不能及時趕到。所以我們都要謝謝你。」

羅俏臉色羞窘,連忙擺手,「不不,我沒幫什麼忙,我連林天明都不如!你沒出事真的是萬幸。要不然我真的恨死我自己了!」

許皓月心裡陡然一驚。

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林天明現在怎麼樣了?

徹底失去意識前,她隱約聽到他痛苦的嗚咽聲,還有一聲聲沉悶的砸擊。那大個子似乎把所有怒火都發泄在他身上。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擔憂,一隻溫熱的大手捂住了她的手背。

陸成舟看向許皓月,由衷地感嘆:「這個孩子挺講義氣的,明明可以自己跑,卻選擇跑回來救你。」

許皓月想起那個人影,那麼弱小,那麼脆弱,卻那麼奮不顧身。

她心裡一陣抽痛。

「他受傷嚴重嗎?」

陸成舟垂下眼帘,默了會兒,才輕聲說:「還在搶救。」

--

重症監護室外,許皓月透過玻璃,直愣愣地盯著病房裡。

病床上那個小小的人兒,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帶著呼吸機的面罩,床邊各種儀器發出有節律的聲響。

「先回去吧。」羅俏站在許皓月身側,好心勸她,「等在這兒也沒用啊,等他醒了我們再過來。」

許皓月疲憊地搖搖頭。

陸成舟沒有勸,只是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提起衣襟往中間攏緊。

良久,許皓月囁嚅著說:「是我害了他。」

陸成舟將她摟進懷裡。

「別這麼想。你們都是受害者。」他盯著病房裡的人,眸光漸冷,「是那兩個畜生害了他。」

羅俏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對啊,別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一陣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陸成舟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機,瞥了一眼,遞給了許皓月。

「你的手機,在那老頭身上搜到的。」

許皓月微微一怔,低頭接過手機。

昨晚那麼一摔,手機屏幕已經裂了。

鈴聲持續不斷,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榕城。

許皓月心突地一跳,隱約預感到了什麼。

她按了接聽鍵,手機那頭傳出一個低緩的聲音:「喂,是許老師嗎?」

「是我,您是?」

「我是余振遠,就是余芳源的父親,您之前因為我女兒的事來找過我們,您還記得嗎?」

預感成真。

許皓月不自覺提高了音調:「記得記得。余教授,之前給您寄的東西,您收到了嗎?」

「收到了,我想問一下,您還在南浦鎮嗎?我跟我老伴已經來了。」

許皓月頓時愣住,似乎聽不懂他的意思,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已經來了?」

「對,我們一大清早就出發了,剛到南浦鎮車站。」

「你們……」

腦海中閃過一道白光,許皓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拚命壓抑住顫音,緩緩地問:「余教授,親緣鑒定的結果是不是出來了?」

電話那頭,那個蒼老的聲音顫抖著,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和激動:「對,出來了!他是芳源的孩子,是我們的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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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烈愛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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