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一盞孤燈,冷冷清清,虛籠著兩個人。
許皓月彆扭地垂下視線,踢了下腳邊的石子,語氣生硬:「幹嘛?」
陸成舟凝視著她,眼眸幽深,「找你聊聊。」
他走到許皓月身邊,在石階上坐下,長腿微敞,手臂撐在膝蓋上,側眸望向她。
「相親怎麼樣?還滿意嗎?」
許皓月目光沒有焦點,淡淡地投在遠處,不去看他。
「你想問什麼?」
環境優美,食物可口,氣氛也不錯。
不過,他想知道的,肯定不止這些。
陸成舟問得很直接:「對他的印象。」
「路征?還不錯啊,長得帥,脾氣好,看上去挺靠譜的。」許皓月側眸,沖他勾唇一笑,「比你靠譜。」
陸成舟收回視線,低哼笑了聲,「是比我靠譜。」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既然不打算留下來,還相什麼親?沒結果的事,不是浪費彼此的時間嗎?」
這番話雖不留情面,但語氣平靜溫和,聽不出指責的意思,倒像是耐心的規勸。
許皓月也不生氣,只是斂了笑,眸光有些悵然。
她慢悠悠地說:「那你說說,既然人都是要死的,幹嘛還活著?」
陸成舟失笑。感情問題,怎麼還上升到哲學的高度了?
名校畢業生,思想境界果然不一樣啊。
他上半身微微後仰,單手撐在石階上,抬頭望著天空。
默了會兒,淡淡說了句:「這不一樣。」
許皓月也仰頭看天。
夜空如幕,無星也無月,黑壓壓地籠著世間萬物。
她像是自語:「人活一場,做的每件事都是在浪費時間,都改變不了死亡的結局。所以,不如把時間浪費在喜歡的事情上,至少死之前,還有許多快樂的回憶。」
陸成舟沒有接話。
他不動聲色地向旁邊挪了下,距離拉近。兩人的手臂相隔一寸遠,膚色對比明顯。
不小心碰了下,又迅速移開。
許皓月繼續說:「我選擇支教,身邊人都不支持。他們覺得我名校畢業,這麼好的條件,應該好好利用,去找工作、讀研、留學,或者考公務員,而不是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大山裡。但是,對我來說,這兩年時間,我可以做很多喜歡的事,比如教學生英語和畫畫,儘力幫助那些不幸的孩子,還可以……」
她頓了下,側眸望著陸成舟,語氣溫柔堅定,「好好愛一個人。」
她的眼眸在夜色中溫潤如水,陸成舟目不轉瞬地凝視著她,心底微微震顫。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姑娘這麼直白坦蕩,是因為她想得通透,活得自在。
不像自己,思想顧慮太多,心理包袱太重,反而活得擰巴,不痛快。
他盯著她,目光灼灼。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個被你愛過的人,想要的也許不止兩年?談戀愛不是執行任務,不是時間一到,就能迅速抽.離、全身而退的。」
許皓月轉頭,迎上他的目光,認真地說:「陸成舟,如果你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但她得了癌症,註定活不過兩年。你會跟她分手嗎?」
「當然不會!」陸成舟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許皓月攤手,「你看,這不是一回事嘛!」
陸成舟蹙了下眉,「這不一樣,我對她有感情。」
「那換一種情況,你剛認識一個姑娘,知道她得了癌症活不過兩年,你會對她動感情嗎?」
陸成舟沉默了兩秒。
「不會。」
許皓月眸光漸漸黯淡,咬了下唇,勉強擠出一個笑。
「你比我想象的要理性。」
她轉過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澀澀地說:「及時止損是對的,你應該選擇春曉。」
陸成舟頓時失笑,「跟她沒關係。」
許皓月斜瞥著他,語氣幽怨:「怎麼沒關係?她也喜歡你。」
陸成舟怔了下,才咂摸出這個「也」字的意味。
說起春曉,陸成舟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許皓月:「跟你說件事。春曉是我師父的女兒,晨子的姐姐。」
許皓月頓時愣住。
原來還有這一層關係。
她對春曉的感情本就複雜,有喜歡,有嫉妒,現在,又多了一份虧欠。
陸成舟繼續說:「她對過去的事還耿耿於懷,但是不知道你是當事人之一,所以……能瞞多久是多久吧。」
許皓月的心重重一墜。
他的話提醒了她,她來到這裡,是來贖罪的。
就因為曾經做錯了事,所以,她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跟遇難者的女兒搶男人,更是錯上加錯。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紅了眼,說:「就因為我虧欠了她,所以就該把你讓給她嗎?」
陸成舟擰著眉,對她的邏輯感到十分費解:「……不是,怎麼又扯到這事上了?」
而且,什麼叫「讓」?
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他已經是她的人了?
陸成舟耐著性子解釋:「我跟她真的沒什麼。師父走了,留下他們姐弟孤苦伶仃的,我是把他們當自己的親妹妹親弟弟來照顧,根本沒有別的想法。」
任憑他再怎麼解釋,許皓月一想到摩托車上的場景,心裡還是酸酸澀澀地彆扭著。
她忿忿地說:「可別人都默認你們是一對兒,還說你一直等著她……」
陸成舟被氣笑了。
「他們平時就喜歡開玩笑,一會兒說她喜歡我,一會兒說我等著她。你想想,要真是兩情相悅,我至於單身到現在嗎?」
其實許皓月心裡已經信了大半,嘴上卻不肯服輸,酸溜溜地懟了句:「人家太小了你不好下手唄。」
「你真是……」
陸成舟無奈地搖搖頭,徹底沒招了。
兩個人都沒說話,夜很靜,只能聽見蟲鳴聲,低低的,在燈下環繞。
良久,陸成舟突然輕喚了一聲:「許皓月。」
許皓月心顫了下,聲音都有些不穩:「……啊?」
陸成舟視線向下,突然伸手——
「啪!」
一巴掌拍在她的小腿上。
掌心厚實溫熱,粗糙的指腹摩.挲兩下,她的小腿上浮起一層小疙瘩,一陣過電般的顫.栗,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陸成舟攤開掌心,一隻花蚊子。
許皓月紅著臉,低頭一看,下午出門前還光潔白皙的兩條腿,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溜兒紅色小包。
陸成舟拍掉手心的蚊子,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腿上,一時失神,遲遲沒有挪開。
喉間莫名乾澀,他清咳一聲,解釋說:「山裡的蚊子毒,你平時最好別穿成這樣,又露胳膊又露腿,給蚊子當活靶子。」
許皓月瞥他一眼——他也露著胳膊,卻不招蚊子。
她忍不住抱怨:「怎麼偏偏叮我啊?」
陸成舟哼笑,揪了揪自己的胳膊,「我皮糙肉厚唄,山裡蚊子也挑食。好不容易逮著個細皮嫩肉又香噴噴的姑娘,就一窩蜂撲了上來。」
許皓月綳不住,也笑了。
心裡想著,人家蚊子都比你聰明,你個傻黑甜。
許皓月低頭盯著雙腿,一連拍死了幾隻蚊子,突然想到什麼,抬頭問陸成舟:「對了,你剛剛想說什麼?」
「什麼啊?」陸成舟開始裝傻。
許皓月直勾勾地盯著他,提醒:「你喊我名字啊?想說什麼?」
陸成舟聳聳肩,不在意地笑笑,「沒什麼,就想喊一聲。想聽聽許老師和許皓月,哪個叫起來更順口。」
「是嗎?哪個更順口?」
陸成舟想了想,「許老師。」
許皓月立刻板起臉來,瞪他一眼,「你等著!」
她倏地站起身,扭頭就要往學校里走,嚷嚷著:「我給你拿卷子!不做完不準走!」
陸成舟跟著起身,大步追上去,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稍一用力,把她扯進了自己懷裡。
夜色深沉,山林寂靜,許皓月心底劇烈震顫。
被溫熱的男性.氣息包裹著,連呼吸都停滯了。
良久,她終於回過神來,撐著手臂掙.扎了幾下,沒用,他的胸膛堅硬如銅牆鐵壁,抵著她。
一呼一吸間,觸碰著,又收回。
她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低聲問:「你幹什麼?」
陸成舟低著頭,慢慢湊近她的耳垂,低低地、惡劣地笑:「我喝了酒,耍耍酒瘋不行嗎?」
熱氣撲進耳朵,許皓月縮了下脖子,聲音都軟了,帶點顫音:「你又沒喝醉……」
陸成舟聲音低沉、磁性,帶點調笑:「怎麼?就許你酒後.亂.性,不准我占你便宜?跟你一比,我都算紳士了。」
後背的手在游.移,感受到她小小的掙.扎,力道加重,另一隻手將她的手腕牢牢鉗.制住。
許皓月心跳越來越快,又驚又怕,弱弱地求著饒:「那個……陸成舟,我還沒準備好……」
陸成舟垂眸看著她,深黑的瞳仁閃著光,被夜色暈染,多了幾分溫存的笑意。
「你以為我想幹嘛?嗯?」
他鬆開鉗住她的那隻手,將她臉側的頭髮別到耳後,食指彎著,在她臉頰上輕輕蹭了蹭。
「我就想離近一點看看你。」
許皓月還被箍在他懷裡,喘不過氣,「……看看可以,能不能先放開我?」
他沒有鬆手,輕哄:「乖,我有些話,說完了就放你走。」
許皓月輕嗯一聲,「你說。」
「明天我要去巡山,至少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許皓月心裡一驚,倏地抬眸,「怎麼要去那麼久?」
以前巡山,實行輪班制,每次也就一周時間。
陸成舟解釋:「馬上就要入秋了,秋冬季節容易引發山火,我們要提前進山巡檢,排查火災隱患。」
許皓月眉宇間浮起一層憂慮,連聲問道:「會很辛苦嗎?這半個月你吃什麼?住在哨所嗎?山裡晚上安不安全?」
看著她緊張的樣子,陸成舟心頭一暖。
有人惦記的感覺真好。
「放心,隊里早就安排好了。這半個月,你在學校要好好的,知道嗎?」
許皓月心裡空落落的,垂下頭,悶悶地說:「什麼叫好好的?」
陸成舟伸手捏了捏她耳垂,警告:「別一個人上山。」
「嗯。」
「別喝酒。」
「……」許皓月哼了一聲。
「別相親。」
許皓月忍不住笑了,心裡甜絲絲的,故意挑著眼角問:「為什麼啊?」
陸成舟嘆氣,故作嫌棄:「別去禍害別人了。」
許皓月兇巴巴地瞪他一眼。
陸成舟笑了,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聲音低啞:「等我回來。」
許皓月把臉貼在他的胸膛,感受男人的溫度,聽著他堅實有力的心跳聲。
最後,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靜靜擁抱了許久,兩人終於分開。
陸成舟目送許皓月穿過操場,上了樓,回到房間,才駕著摩托車下了山。
夜風夾雜著濕氣,撲在他的臉頰上,涼涼的,很愜意。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
但就是一個衝動,沒忍住。
前方夜色茫茫。
他突然想起許皓月說的話,時間就應該浪費在喜歡的事情上。
如果這兩年,是跟喜歡的人一起度過的,
那怎麼能叫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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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進展了,老母親露出欣慰的笑……感謝在2020-11-1023:46:44~2020-11-1123:19: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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