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恥
那輛警車就停在校門外,白色車身上到處是剮蹭的痕迹,車前蓋覆了一層灰,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
頭頂陽光熾烈,許皓月步子邁得有些慌,越走近,心就跳得越快。
見了面該說什麼?
淡定說句好久不見?最近在忙什麼?還是……
為上次的魯莽道個歉?
許皓月調整著呼吸,不疾不徐地走到警車旁,彎下腰,敲了敲車窗。
車窗降下,一張大方臉沖她眉開眼笑。
「許老師,這麼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又是林昭。
許皓月探身向車內張望一圈,並沒發現其他人。
滿心的期待瞬間落空,她一時沒控制好情緒,氣呼呼地問:「陸成舟呢?」
此時,林昭這個愣頭青絲毫沒察覺到她的不悅,嘿嘿笑了兩聲,說:「陸隊有急事,讓我過來一趟。」
急事?許皓月一臉狐疑。
急到哪種程度啊?不會是出門突然有內急的那種吧?
許皓月眉頭一皺,鼻孔哼氣,「他讓你來幹嘛?」
「哦,陸隊讓我給你帶個東西。」林昭解開安全帶,從副駕上拿起一根長棍狀物體,下了車,「這是他為了感謝你的愛心捐款,特意去列印店做的。」
許皓月看著這東西的形狀,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別告訴我又是錦旗啊!
林昭說完,一臉驕傲地打開——
一面錦旗。
紅色絨布綴了一圈黃穗子,上面印了兩列大字:
人間自有真情在,善行義舉暖人心。
許皓月:……
那個狗男人,有時間去做一面錦旗,沒功夫來見她一面?
還說什麼善行義舉暖人心?
他的心倒是暖了,可她的心,現在拔涼拔涼的,呼呼刮著冷風。
她頭一撇,不肯接,「我要那麼多錦旗幹嘛啊?」
「這個,陸隊說……」林昭尬笑,不自然地撓了撓頭,有些欲言又止,「你可以掛在床頭辟邪。」
許皓月揮一揮手,不耐煩,「我又不信這些。」
「他說的辟邪,是指……」小夥子聲音越來越小,「讓你祛除心中邪念……」
許皓月臉色驀地一沉,眼刀鋒利得可以殺人。
變著法兒來嘲笑她是吧?
這個挨千刀的臭男人!
她閉眼,深呼吸,在心裡默念「我是淑女不可以咬人」。
待情緒穩定下來后,她睜眼看著林昭,嘴角勾起一個陰森森的笑。
「你們陸隊人呢?送我這份大禮,我得當面道謝啊。」
林昭被她盯得後背涼嗖嗖的,弱弱地說:「他出差了,真的,今天早上臨時接到任務……具體的我不方便透露……許老師,我沒撒謊,你信我啊!」
許皓月冷笑。
我信你個鬼!
—
許皓月當然不會乖乖聽話,把錦旗掛在床頭辟邪。不過,她一時也沒想好,該怎麼物盡其用。
當桌布吧,太小。當抹布吧,會褪色。只能捲成一團,塞進柜子角落裡,眼不見為凈。
又過了一周,臭男人還是沒有出現。也不知他那個鬼差出完了沒有。
許皓月莫名地惆悵。
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幫的忙都幫了,過往的恩怨也解釋清楚了,她跟他,是不是再無交集了?
雖然那晚被拒絕,傷心又丟人,她一時衝動決定放棄,但是,一想到真的要跟他成為路人,又覺得捨不得。
畢竟是第一眼就喜歡上的男人啊,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
冷靜下來后,許皓月強忍著尷尬,對那晚的表白做了個復盤,一句一句研究,終於發現他話里的玄機——
「要是只想玩玩,那你找錯人了。」
反過來說,不是玩玩,就可以找他了?
許皓月一個激靈,如醍醐灌頂。
這男人,莫不是想跟她來真的?
—
交集很快來了。
這天傍晚,許皓月和羅俏下了課,去廚房幫李校長擇菜。
閑聊幾句后,話題不知怎麼就轉到了感情問題上。
倆姑娘都沒談過戀愛,在這個話題上沒什麼可聊的,李校長給她們分享了一些過來人的經驗,然後半開玩笑地說:「要不要給你倆介紹個對象啊?」
許皓月和羅俏對視一眼,連忙擺手,「不了不了,我們還小。」
「不小了。你倆都22了吧?村裡這麼大的姑娘,娃都生兩三個了。」
「這不一樣……」倆人支吾著,有些話不好直說。
她們從小生活的環境、受到的教育都不一樣,對人生也有更多的期望和選擇。早早地結婚生子,對她們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選項。
李校長還以為倆人害羞,和善地笑了下,說:「咱們鎮上有幾個年輕小夥子,長得都不錯,人也踏實能幹。聽說咱們學校來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求著我給介紹呢。要不,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就當交個朋友?」
許皓月頓時愣住了,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本以為李校長只是開個玩笑。畢竟,她們以後都要離開這裡的,現在介紹對象算怎麼回事啊?肯定不只是交個朋友這麼簡單吧?
羅俏也沉默了。
她低著頭,專心盯著手裡的菜葉,嘴角耷拉了下來,明顯地不情願。
氣氛有些尷尬。
李校長輕咳一聲,訕訕地說:「其實,我也覺得他們高攀了,畢竟你倆都是城裡的姑娘,長得那麼漂亮,什麼樣的男娃找不到。不過話說回來,那幾個小夥子也不差,都是念過大學的……」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許皓月其實沒怎麼聽進去。
她在想另一件事。
22歲,算小嗎?李校長說,好多姑娘在這個年紀都結婚生子了,但為什麼陸成舟還是嫌她太小?他們也沒差多少歲吧?
難不成只是一個拒絕她的借口?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李校長胳膊肘輕輕捅了捅她,把她拉回到現實。
「小許啊,這小夥子,你覺得怎麼樣?」李校長看著她,眼神熱切,寫滿了期待。
許皓月茫然,「……啊?」
「我剛給你介紹的那個啊,鎮宣傳部的幹事,小楊,去年大學畢業考過來的。開學那天,他負責拍照,你應該見過他吧?」
開學、拍照……哦,她想起來了。
那個戴眼鏡的小夥子,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學生氣未脫。
「他啊,我記得。怎麼了?」
「那小楊挺有才的,寫得一手好文章,又會攝影。我覺得跟你挺搭的,郎才女貌。他對你也挺有好感,開學見了一面,一直求著我牽線搭橋呢。」
許皓月:「……啊?」
她跟那小楊,才見過一面,攏共說了不到三句話,怎麼就郎才女貌了?
想了會兒,她決定直言拒絕:「李校長,要不算了吧,我還小,現在不打算談戀愛。」
「不一定要談戀愛,可以先了解一下啊。」
「不了。」許皓月搖搖頭,拒絕得很堅定。
李校長了解她的性子,平時很隨和,但內心非常固執,認定了的事,別人怎麼勸都沒用。
於是,她迅速轉移目標,一轉頭,笑吟吟地看著羅俏:「小羅啊,有個小夥子挺不錯的,你要不要去見一見啊?」
羅俏縮了縮脖子,沖許皓月使了個求救的眼神。
許皓月自身難保,只得苦笑一下,讓她撐住。
沒想到啊,都躲到這山溝溝里了,還是躲不過長輩們的催婚啊。
似乎所有中年婦女都熱衷於給別人做媒,反正李校長一說起這事,就興緻勃勃,沒完沒了。
許皓月心不在焉地擇著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偶爾走神,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到某人身上,偶爾回過神來,附和幾聲,再幫羅俏解解圍。
直到某句話飄到耳朵里:「那個陸警官啊……」
誒?等等!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許皓月腦子裡警鈴大作。
她倏地坐直身子,一把揪住李校長的手臂,問:「陸警官?陸警官怎麼了?」
李校長嚇了一跳,拍著胸口「哦喲」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她解釋說:「就是公安局那個陸警官啊,人品挺好的,長得也帥,二十七八歲了還沒女朋友呢,我正想把他介紹給小羅認識呢。」
羅俏滿臉羞窘,難為情地說:「還是算了吧,我對這人不感興趣——」
許皓月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我感興趣啊!介紹給我吧!」
李校長和羅俏俱是一怔,面面相覷。
還是李校長反應快,馬上換上笑臉,說:「好啊。小羅,要是你不介意——」
羅俏忙不迭地說:「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如釋重負的同時,還有深深的感動。
沒想到啊,許皓月為了替她解圍,竟主動擔負起相親使命……姐妹情深,感天動地!
許皓月突然轉變態度,令李校長振奮不已。於是,她趁熱打鐵,定下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許皓月一概同意,完全配合。
牽線任務完成,李校長心情大好,揶揄道:「小許怎麼突然這麼積極了?剛剛不是還說不想談戀愛嗎?」
許皓月沒回答,只是低頭笑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心想,陸成舟,你完了。
這次,我要放大招了。一雪前恥,指日可待!
相親,哦不,是「朋友見面」的時間,定在這周六下午。
剛吃過午飯,許皓月就從箱子里翻出了所有的化妝品,在桌上依次擺開。
在山裡的這些日子,她每天都是素麵朝天。許久未化妝,手法都生疏了。不過好在底子不錯,淡妝濃抹總相宜。
她一邊往臉上塗抹,一邊在心裡給自己吶喊助威——
今天的目標是:斬男!斬男!斬男!
對鏡梳妝,一梳就是倆小時。
羅俏在旁邊圍觀,都看困了。
「你說你是不是傻啊?」這幾天,她無數次以這句話開場,「李校長什麼心思,你猜不到嗎?」
「知道。」許皓月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她想通過介紹對象,讓我們留下來嘛。她這麼做,也可以理解。」
羅俏簡直恨鐵不成鋼:「那你還答應?你難道真的想一輩子留在這裡?」
許皓月聳聳肩,不在意地笑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嘛,享受當下最重要。我只是去約個會,又不是當場結婚。你別那麼緊張。」
羅俏滿臉黑線,「緊張的人是你吧。」她指著桌上一排化妝品說:「我看你都往臉上抹了三四層。你這是化妝,還是刷牆呢?」
許皓月嗤笑,「你懂個屁!隔離、遮瑕、粉底、定妝,每一步都有講究的。」
羅俏一怔。
她發現今天的許皓月有些不一樣。
變得很鮮活,很明媚,很有生命力。
一顰一笑間,少女的嬌俏感十足。眼波流轉間,還藏著一絲女人的媚。
許皓月終於畫好了妝,又去柜子里翻找衣服,一件一件試穿。
運動服,滾!
無鋼圈內.衣,滾!
純棉內.褲,滾!
翻箱倒櫃半天,終於找到了最具殺傷力的「戰袍」——
一條酒紅色的連衣裙,搭上黑色小高跟。
鏡子里的人,明眸皓齒,膚白勝雪,烏髮如瀑。
小裙子襯得身材窈窕性.感,小高跟顯得美腿修長筆直,整個人光彩奪目,美艷絕倫。
整個房間都被她照亮了。
羅俏眼睛都瞪直了。
見許皓月要出門了,她終於反應過來,追在後頭問:「那個陸警官是什麼人啊?值得你這麼興師動眾盛裝出席?」
許皓月甩了甩黑色小包,回眸,嫣然一笑。
「一個老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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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別,我不想戀愛……
陸警官?我可以!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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