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冬後幾天,初雪落在西北邊境大慶戍邊軍的陣地,想想再過不久從北方狂吹而來能冷入骨髓的風就牙齒打顫。
晨起操練的時候,很多人都搓起了手臂:「娘希匹的,專挑鑽被窩的日子打仗!」
「是啊,腿腳都活動不開,怎麼打仗?」新兵不知事,小聲插了一句。
「娃子單純,不知道那幫蠻人忒不要臉!」
后一句得到一眾老兄弟的一致認可,眾所周知,隔壁的大梁蠻子已經是專挑秋末初冬的節點挑事的老混子,天氣冷牧民和牲畜都很難越冬,便把目光盯向大慶剛收入倉的糧食。且大梁的天氣更寒涼,那裏的人對冷也更耐受。
手底下的兵你一句我一句,曹光頭聽了摘下帽子摸摸腦門,嘿嘿笑了兩聲。
今年有多冷從秋末就已經初見端倪,尤其在見識到大梁太子放的大招――火藥包之後,大梁高層信心驟增,於是提前集結軍伍,急吼吼壓向大慶邊境。
起初,大梁的統領一致打算將底牌偷偷藏着,想不鳴則矣一鳴驚人,打大慶一個措手不及。可火藥包雖然威力無比,只暗恨目前尚未有可靠的辦法使其落入大慶的陣營發揮十成十的威力,而不誤傷己方。
有軍師進言:大軍對陣,短兵相接之際,讓士兵著大慶軍服,攜藥包混入大慶陣營後方。至於偽裝,完全不屬於討論的範疇,邊關摩擦不斷,大梁殲殺的俘虜不可計數,從死人身上剝便是。
顯然類似的事沒少干,駕輕就熟。
這辦法十分不人道,如無意外,一經暴露,這些士兵幾乎都有去無回。
大家陷入了沉默。
散席之後的決定與軍師所言一般無二――為我大梁未來而犧牲是光榮的,是無憾的。只是細節上做了補充,和確定「棄卒」的人選。
計劃確立,就見大梁人見天兒在大慶的城樓下污言穢語地叫陣,但凡有點氣性估計都忍不住上前一腳將人踹翻,叫你嘴臭!
那可就正中他們下懷了,來啊!氣不過就出兵,看我大梁不把你們這些矬子炸個屍骨無存!
可惜,被罵的人偏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完全不搭理他們,他們在下邊吼得聲嘶力竭,上邊的人不動如山,看戲似的滿面憋笑,反把自己氣得夠嗆。
殊不知大慶這邊也抱着同樣的想法――扮豬吃虎,引蛇出洞――心知大梁不安好心,便故意吊著,把人遛了一趟又一趟。
正當大梁人耐心告罄準備放棄原計劃之際,大慶終於「忍無可忍」出來應戰。大梁高層一陣暗喜,幾乎傾巢而出:想打敗他們,人數上至少需要旗鼓相當吧?!
「嘖!」王玭起身昂首,大手一揮,「今日就教會他們――貪心不足,可是會把自己噎死!」
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雙方比拼起了武器,大梁是還需人肉運送,性質不穩定的水貨,大慶研製的鐵蛋經盛權指點則一代代精進,論起殺傷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那一日,於大梁軍而言不啻於人間地獄――大梁軍尚未行動,兩軍對峙呈楚河漢界之態,掩蔽在大慶軍中的火炮營投出的鐵蛋如雨點般突然在敵方陣營的上空散開,一瞬間恍如地動山搖,飛沙走礫,哀嚎疊起,殘骸斷指堆積如山。
大梁怕了。
不光是因為損失慘重,從戰場上下來的倖存者,慘烈的畫面猶印在他們的腦子裏面揮之不去,令人膽寒。
「嘿嘿!」
風水輪流轉,想想大梁蠻子嚇得兩股戰戰,當縮頭烏龜任罵就樂呵,曹光頭心裏這樣想着,臉上卻擺起肅容一聲大吼:「奶奶的,別像個娘們嘀嘀咕咕,給爺使出吃奶的勁使勁砸!」
集體一哆嗦,眾人彎腰去尋鐵蛋,見着了抱起就丟。
曹光頭暴怒吼道:「奶奶個熊!真當不要錢撒,認真丟!」
――轟!!
――轟隆隆!!
彎腰,掄臂,彎腰,掄臂,循環往複,硬是出了一身汗。
大梁這邊士兵也出了一身汗,感覺腳下的土地彷彿也在震動,兩腿跟着不穩。
像這樣把大梁按在地上摩擦,毫無還手之力還是有史以來頭一遭――大軍開拔之初,糧草軍需就跟不要錢似的一車車地運往前線。好傢夥,在西北駐守了幾十年的老兵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
天天跟過年似的,參軍的漢子大口吃飯,大口吃菜,時不時還有一頓紮實的大肉,養得體格壯碩,一個賽一個精神抖擻。
緊接着,鐵蛋一露相,幾乎把大梁的老窩都掏了,所有人都認為這次戰爭會結束得很快。
又過了幾天,大慶的版圖正向北緩緩移動,同時,在西北大原野吹掠的風,初露刮骨之相,老兵向新兵蛋子透露:「這一入冬,估計就難熬了。」
家鄉處於南方的新兵蛋子深有所感,衣服不算薄但也抵不住不住往裏灌的寒氣,而這還不是最冷的時候。
深諳邊境氣候變化的老手斷言:等著吧,再不久就會下雪。
提前得知消息的李閱沒有這樣的憂慮,書案下有一抽屜專門放置和盛權來往的書信,有一批物資不日抵達。天色完全漆黑,結束了戰前商議,衛兵掀開帳門布帛,李閱正要進去,神色一瞬間有了變化,繞過屏風走入裏間,行動間透出一股按捺不住的迫切。
正在彎腰套被的男人,聽了腳步聲轉過身來,視線落在愛人怔然的臉龐上,目光膠着半晌,忽而唇角緩緩翹起一個笑的弧度,眼裏揉進了碎光:「聽說馬上下雪,給您送兩床被子過來――」
眼前一花,盛權一陣天旋地轉,一個倒仰后砸入剛剛鋪好的被鋪。兩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不小,一瞬間將鬆軟的棉被壓出深刻的褶痕,糾纏難分。
咚!盛權磕得頭暈眼花,幾乎被壓岔了氣,李閱可知,足夠的營養配合恰當的體能鍛煉能很好地恢復體格?
盛權裝模作樣地偷着齜牙咧嘴了兩秒,眼底笑意瀰漫,大手不客氣地按住愛人的後腦勺摁下,沒有及時打理的胡茬刮擦著頸窩,蹭得盛權心頭酥酥軟軟。
「你這是膽大包天……」
李閱動了動腦袋輕斥,餘音漸消,更深地窩入男人的頸間,低沉的嗓音悶在男人耳邊:「怎麼來了。」隨着說話,放鬆地把整個身體的份量放到男人身上。
「入冬了,有點不放心。」盛權輕撫著愛人的背,嗓音幽遠而平靜,一派歲月靜好。
李閱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似是勉強滿意。
過了許久,盛權動了動壓麻的手臂,無奈說道:「你快趕上我重了。」
盛權快馬加鞭地趕路,空着肚子過來打算吃頓飽的。李閱下床令人整一桌菜,季壹抬眼一看盛權居然悄無聲息出現在皇帳,還愣了一下,隨即交換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才領了命令掀簾出去。
了不起了小陸,估計他就是親衛營的巔峰咯。
盛權的擔心並不多餘,隨着天氣的轉冷,李閱恢復行動的雙腿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鈍痛,昭示著越來越明顯的存在感,在他看來簡直比直接給他一刀更難忍,冷得厲害的時候有時一整夜都沒辦法睡。但李閱向來要強,如果不說,沒人看得出來他身體不舒服。
等飯的空擋,替李閱診過脈之後,盛權安靜半晌,抬起手,在李閱的目光下,「大逆不道」地屈指彈在李閱的額頭上。
李閱吃痛,卻什麼也不敢說。
吃罷飯,盛權凈了手,招呼李閱到床邊坐下,一把撈起李閱的雙腿擱在膝頭,除掉鞋襪。
李閱低眉抿唇,手扶在男人的肩膀上。
呼嘯的風在營帳外直竄,像張牙舞爪的異獸,裹挾著雪花嗚哇怪叫,室內的角落燈盞兢兢業業燃燒着,光柔和,炭盆炙熱,層層疊疊的被子暖融鬆軟。
膝蓋處感覺到既痛快又火熱,李閱昏昏欲睡,不知何時仰面窩入被子,臨睡着之際,隱約聽見男人小聲念叨:「看來以後秋冬季都要給你搓搓,平時須得鞏固……」
李閱沒有餘力說話,心想:這樣的話,這腿傷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