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蚝

生蚝

再過兩天就是春節,盛澤從鬧哄哄的港口明顯感受到春節即將來臨的氣氛。

他以高三學業重為借口,能拖則拖,今天是江媛下了死命令歸家的最後限期。

播報的女音響起,盛澤需要抓住最後的時間過安檢,依舊不死心地回身勸道:「哥,你還是跟我回帝都吧,可以另外安排地方住,你一個人留下沒人照應不說,過年也無聊。」

一晃幾個月,在學校端著的盛澤,一跑到盛權那裡就放得開,恰是這個年齡段的大男孩該有的活潑少年氣。曾經暗暗發誓充實、武裝、強大自己的半大孩子,在哥哥回來后,無知無覺地卸下肩膀上的負荷,那個有吃就萬事足的白胖糰子似乎回來了――但不知憂愁和經歷過什麼後放下終究還是不一樣。

「我會考慮的。」看弟弟的架勢似乎超不超時無關緊要,不給個令他滿意地答覆,真就留下不走了。

「那就說定了!」盛澤目中洋溢著得逞的笑,論起對盛權的了解,他敢認第二,無人第一,說是考慮,實際上放軟的腔調、鬆動的表情說明事情已經十拿九穩。他表情差點失控,想故作穩重,前行的步伐卻變得輕快而不自知,遠遠地招了招手,在乘務員一疊聲的催促下登上星艦。

過年前幾天,盛澤隨盛學禮回到盛家老宅,搬出去住的江媛暫時按下芥蒂,一同回去探望長輩。老宅建築風格古香古韻,假山曲水,屋瓦檐漏,花木園林。

一步一景,高雅精緻。

盛澤彎腰向衣著乾淨妥帖的老爺子問好。老爺子微一頷首,問起盛氏的生意,盛學禮畢恭畢敬地回話,一問一答的聲音中,盛澤放輕腳步溜了出去。

老爺子看到了不說什麼,小輩不在場,不再掩飾心中的焦灼:「……都坐下別站著,坐。」等人坐下,立即又問,「學禮你身體如何了,醫生怎麼說?」

「您放寬心。」盛學禮笑容卻泛著苦,「撐一撐,至少要堅持到阿澤接任。」

置身事外的江媛望來一眼,不說什麼。

「你才四十多!五十不到――!」盛老爺子用手拐狠狠搗地,他兒子還這麼年輕!老天爺好狠的心!

佔地廣袤的老宅開闢了一片園林,寒氣覆面,起風飄雨,盛澤漫無目的地沿著青石板道走,看到路就鑽。搬出老宅后,逢年過節都要回來陪陪老人,不少地方留存了盛權小時候的足跡,和喚起屬於小盛澤的埋藏深處,像傷疤一樣每揭開都要痛上一回的記憶――盛澤從不向人傾訴這份少兒心事,說不準還暗罵一聲矯情,四歲之前的事記到現在?開玩笑,三四歲能記事了?

盛澤幾步換一景,一起玩耍過鞦韆,合手合腳種下的桃木,站在荷塘邊的青石板套過魚苗,埋葬鳥兒屍體的墓,進行槍戰的花灌,遛狗的草地……可惜一天一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掛鞦韆的荔枝木蛀了蟲,桃木等來年開花結果,荷塘圈上柵欄不能涉水――盛澤滿是懷念和傷感地一一記錄下,聯繫人盛權暫時不在服務區,將照片和視頻發送至聊天界面,成為歷史記錄。

――下了星艦,務必聯繫我啊哥!

下了星艦看到話癆般的留言,盛權淡笑了下,觸及記憶中泛模糊的照片怔神片刻,滿懷複雜地一一掠過,而後大步走出通道口。

年前,盛澤尋著盛權留下的地址找來,確認食宿沒問題後方肯離開――沒有動之以情或以道德綁架提回家認親的事,除非他本身願意。

但若說不想,那都是假的。

離開前又喝空一罐果啤,盛澤癟癟嘴,有些不清醒地嘟囔:「我乾脆不走了吧?你一個人――誰和你守歲……」

「不過是過年,一年365天中的一天,眨眼就過了,無所謂。」表情和語氣如他所說的那樣,盛權看看時間,「該回去了。」

「哥――」盛澤卻瞬間伏下頭低低地嗚咽,盛權不覺得,他卻替他難過。

盛澤擱在桌面的智腦提示燈驀然閃爍,盛權垂眸看了一眼。

夜深周遭陷入一片靜謐,街邊及早修飾成一片喜慶的紅,盛權站在一旁攏了攏羽絨服,眼看懸浮車朝設置好的目的地掠了出去,細風輕飄飄地鼓起衣擺、發梢,輕得像一片隨風而逝的羽毛。

到了大年三十這日,雖說盛權強調過不用人陪,盛澤心裡卻貓抓一樣,隨時間的推移,愈發難耐。

「專心吃飯。」

年夜飯上,老爺子看了盛澤一眼又一眼,盛學禮出聲提醒。

盛家長輩在場的家族聚餐上奉行食不言寢不語,聲音突兀地響起,同族親近一點的長輩、同輩和小輩或直接或隱晦地看了過來。

盛澤略低頭從鼻端悶出一聲,專註地夾起飯粒。

飯後發了紅包,小孩子喜慶的歡呼聲回蕩在大廳,驅散了凝固的刻板氣氛,這才有了點過年的味兒。瓜果點心送上,大人聊天的聊天,敘舊的敘舊,小的到庭院放煙火,爆破聲此起彼伏,壓不住肆意的清脆大笑。

盛澤兩頭不沾,靜坐在偏僻的角落,他的異樣亟力按捺,卻逃不過熟知他的人的雙眼。

小兒活潑的聲音吵得頭疼,江媛一手攀在上二樓的樓梯扶手上,略略側身看去:「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沒什麼。」盛澤下意識挽起一個軟和的笑。

江媛缺乏血色的嘴唇微抿,不說什麼,長大的盛澤漸漸不習慣傾訴,不光是進入青春期,少年心事的緣故。

綁架的事對她打擊很大,悔恨像一個無形的繭將手腳、精神束縛,日思夜想。她沉浸在裡頭,或將溺斃,對小兒子的關注不免松乏了。

談話深入不進去,江媛扶著扶手身體一晃一晃地上樓休息。

恰在這時,眼睛瞥見提示燈細微的閃爍,頓時一亮。

盛澤暗喜地握住手腕,離開大廳沒有去庭院。

迴廊僻靜,喧囂被過濾了一般才傳進這裡。

哥:阿澤,祝你新的一年裡平安喜樂,考上理想的大學。

盛澤已經高三,年紀卻是學生里最小的。

事發時只會哭的無力感至今刻骨銘心,驅策著他儘快學成,至少可以經濟獨立,成為眾人眼裡獨當一面的「大人」。

這個想法在盛權回來之前謹記於心,之後,也沒有變過,還更加緊迫,只因對方對原生家庭若有似無的芥蒂,萬一……

萬一以後有事,抬頭舉目,能有所倚靠便是自己了。

看著來自哥哥誠摯的祝願,盛澤眼睛一時被燙到一般,不由眨了眨,好一會兒按滅光屏,握了握手腕上的智腦。

視線已經探向被高牆切割成方形,黑洞洞的天幕,步伐迫切。

街上熱鬧,巷子邊獨棟的居民樓下,盛澤發出消息說:

我就在樓下,哥你快下來,我們出去搓一頓。

大年夜尚在經營的飯店人滿為患,盛權、盛澤二人人手人份烤生蚝壓在花街的馬路上。

點單的時候,盛澤看著小米椒蠢蠢欲動,此時懊惱地嘶嘶換氣。盛權一把拿過,戳起剩下的生蚝吃了,還是那個端莊的表情,嘴巴卻紅紅的,盛澤莫名地笑得很開心。

盛學禮有察覺到兒子的不對勁,餐桌上隱隱約約的魂不守舍,哪怕表現得不明顯,但對本身習慣了內斂的人來說已經是打眼。

「盛總,你還是親自過來看一眼吧。「

被派去查看兒子情況的助理這樣鄭重其事地說。

然後他看到了什麼?

盛學禮下車時,臉上的表情是凝然的,盛澤認為會有的欣喜若狂、失而復得、喜極而泣等情緒在他身上找不到痕迹,只是一舉一動是滯澀的,彷彿是忘記了如何控制軀體的機器人。

這樣的莫名叫盛澤對這次突如其來的重聚失去了原有的期待,心中一凜,不自禁錯開一步,擋在盛權身前:「爸……」

盛澤沒有盛權高,不妨礙盛學禮顧自將目光落在後者身上,他眼睛發直,張嘴卻失了聲……

突然不知道如何稱呼這個陌生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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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女主性別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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