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喪(11)

喜喪(11)

透過層層迷霧,他已經窺到了世界的真相。剩下的就是一一確認,將零碎線索串成完整項鏈。

找誰呢?

他的目光轉到靈堂長孫玩家的身上。

此刻距離子時,還有半個小時不到。

「哎喲,肚子不舒服,我得去一趟後院。」任逸飛捂著肚子站起來。

這個守夜人關心道:「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我一會兒回來啊,花生給我留點兒。」他邊走邊說。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他沒有走遠,而是逮住一個npc。

「阿飛啊,找我什麼事?」被逮住的守夜人一臉心虛,他這會兒躲廚房偷吃呢。

「是這樣的。」任逸飛一邊說一邊捂著肚子,一副憋不住的樣子,末了跺跺腳,「這件事本來是嫂子交代我的,你看我這……」

他如此這般說了一遍,還配合著跺腳和尿急的動作:「……事情就是這樣。」

「好,我替你跑一趟,你快去。」

「那就麻煩你了。」

一會兒,這個守夜人跑進來,和正在燒紙的長孫說了幾句話,長孫臉色微變,之後跟著他走出去。

其他玩家盯著他,但因為現在不是他們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眾人也就沒動。

一會兒就子時了,應該沒什麼事……吧?

長孫玩家來到後院,守夜人沒有跟來。

究竟是誰傳『嫂子說肚子不舒服』的話?莫非『長孫媳婦』沒有死?

因為還不到子時,卡牌信息也沒更新,長孫玩家也不是很確定,雖然他感覺自己是砸死了她,但是萬一呢?萬一對方手上還有什麼特殊的無視規則的救命道具呢?

「你來了?」背後突然傳來『長孫媳婦』略帶刻薄的尖銳聲音。

沒死?

長孫雞皮疙瘩冒出來,他一手按住自己褲袋,那有他的保命道具,一邊回頭看去,並且臉上快速擠出一個和善的笑:「都是誤……」

然而迎面就是一道黑影,同時脖子突遭重擊。

「該死,是陷阱……」長孫一下昏過去。失去意識之前,他好像看到一個瘦高的影子。

任逸飛放下手裡鐵鏟,等待數秒,確認不是裝暈,就從口袋裡抽出一段麻繩,用一種特別的手法將其手腳綁好。

這是以前海盜們綁人的手法,越是掙扎,收得越緊。

長孫的行動受到限制后,任逸飛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牌,這是他從長孫媳婦身上得到的。

這張卡被放在長孫玩家的身上,但是沒什麼變化。

他想了想,動手摸走長孫玩家的卡牌,附帶一個迷你鑰匙形狀的東西和一枚戒指,也不知道是什麼。

長孫玩家的頭頂上方立刻出現了『長孫媳婦』的金色字樣。

任逸飛嘴角微微勾起:果然是這樣。

春枝婆婆偷天換日的手法,他找到了。

確定了這個信息,接下來就是打聽如何『找出』殺人鬼這件事。

他將長孫玩家拖到枯井邊,搬開井蓋和上面的大石塊,吃力地將人丟進去。

井口狹小,長孫玩家被豎著丟進去,震落許多碎末。

任逸飛拍拍手,呼出一口氣。

任逸飛力道掌握得很精準,長孫玩家沒有昏迷多久,一掉進去就哀嚎著醒了。

他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個窄小的圓柱形的枯井裡,手腳被倒綁,動彈不得。長孫玩家抬起頭,看到一個背光的影子,明顯是個男人。

男人……他在心裡將幾個人過了一遍,一一對比身形:「你是第九人?!」

鬼?

不對,他還沒有暴露,不是『鬼』的第一選擇。而且這個身影,不知為何竟有點眼熟。

任逸飛沒有說話,只是鏟起土撒進去,泥沙撲了長孫玩家一臉,他打了個噴嚏,又咳嗽起來。

這一下把他理智思考的冷靜也撲滅了:「你想幹什麼?是為千年鬼的鬼卡來的?如果是為這個,我們可以商量?」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鏟又一鏟的土。

這傢伙是要活埋了他?

長孫玩家開始掙扎,綁著他的繩索卻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構,卻是掙扎,收得越緊,上面的人一聲不吭,只是很有規律在鏟土。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心理素質真TM不是一般的好。

他見過這種人,看著老實沉默,卻是真正狠角色。

難不成他竟要死在這樣一個新手局?

「我知道『鬼』是誰!就是春枝婆婆,角色身份……角色身份,『打掃』!沒錯,一定是他。他一直和阿松在一起。」

感受到死亡威脅的長孫玩家開始慌不擇言。

「我還知道其他幾個玩家,那個『添油』,肯定也是為鬼卡來的,還有還有……」

上面鏟土的動作緩了一下,長孫玩家一愣,心說有戲。

他忍著打噴嚏的衝動,繼續說:「指認『鬼』很簡單,對著角色說出真實身份就可以,但是想要收服它成為自己的卡牌,就需要進行決鬥,勝者拿走卡牌。」

人影放下鏟子。

「我身上有收服boss的秘密道具,我可以幫你!」長孫玩家說出自己的底牌,「真的你相信我!你直接拿走,留我一條命。」

上面的人影久久不動,長孫玩家以為對方心動了。卻不料那人蹲下來,搬起一塊板蓋在井口,又聽一聲悶響,似乎是壓上重物的聲音。

被活埋的恐懼擊碎了這個老玩家高高在上的傲慢,他驚慌失措,大喊大叫,又有哀嚎求饒,聲音在井裡回蕩。

還剩下不到一刻鐘。

月光下,任逸飛半蹲在水桶邊洗手,心裡則計算著時間。

他慢條斯理地洗乾淨自己每一根手指,仔細清理指甲縫。枯井裡的聲音漸漸停了,短暫沉默之後是咒罵,大聲咒罵。

任逸飛站起來,甩甩手朝著後門走去。

每走一步,世界就暗一分,幾步之後,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一束束圓光從天而降,打在一張張臉孔上。

任逸飛走過第一個死亡的『次孫』。

他吊在白布上搖搖晃晃,臉上儘是掙扎和困惑。次孫血紅的目光追蹤著任逸飛,直到人走過,光消失,重歸黑暗。

第二個是長孫,他站在枯井裡咒罵。

為利益毫不猶豫殺了長孫媳婦,如鬣狗般兇狠又貪得無厭,但是做事毛躁,留下太多痕迹又不知道掃尾,成不了事。

任逸飛一擺手,長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添油和小美出現在眼前。

添油是威脅最大的一個老玩家,做事謹慎,有勇有謀。

還有一個非常擅長抓住機會的新人,小美。

和她比起來,打掃也就能做個工具人,或者說,死亡見證人。

黑暗中,老婦人、阿松、和尚三人的影像同時出現在光下,他們抬起頭。

三雙眼睛同時看著任逸飛,任逸飛也看著他們。

慢慢的,三人的影像重疊在一起。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象:

中年女人壓著老人掙扎的手腳。

中年男人抓著麻繩,用力收緊。

他們青筋暴起,渾不似靈堂的忠順老實模樣,面目如惡鬼。

老人雙手不停在空中抓撓,又在扶手上留下一道道抓痕,血絲一點點充斥圓瞪的眼,臉上似哭似笑,又有種噩夢般的失真感。

「為我這一家子的聲譽,娘,請您安息吧娘。」

「您死後,我為您守七天靈,為您請高僧誦經,為您燒金銀財寶,為您祈求下輩子榮華富貴。」

於是地生紅蓮,佛音陣陣,棺材里金紙銀紙包裹著不瞑目的軀殼。

任逸飛一腳踩入靈堂後門,眼前一黑一亮,幻象退去,迷霧盡散。

前有一口棺,一群人,一場熱熱鬧鬧守靈大戲。

【人所厭棄的,便是『鬼』所厭棄的。】

【『鬼』的秘密被鼠蟻啃噬,一如它的心。】

「有時候我分不清人和鬼,大概因為不知道哪個更可怕一點。」

靈堂左邊是和尚們念經的地方,『和尚』就在最角落的位置。

明晃晃的長明燈照不亮這片小世界,他背對著所有人,頭上爬著一隻蜘蛛,織了一半的網。

任逸飛走過去,在他邊上坐下。

「婆婆吃花生嗎?我給剝了皮了。」他摸出一把去了紅皮的花生粒。

『和尚』身體一顫。

「賭徒阿松怎麼會念叨兩孩子餓一天呢?他那個人滿腦子都是賭,連來都不會來。也就只有真心記掛晚輩的長輩才有這樣的仔細。

「是吧,春枝婆婆,或者阿松?」

縮著脖子的『和尚』抬起頭,雙手鼓起皺紋,青黑的血管從皺巴巴的皮膚表面爬過。他是阿松,也不是阿松,臉正變成另外一番模樣。

阿飛自顧自吃著花生米,這花生米或許是壞了,吃一粒,眼睛就紅了一點。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殺了和尚,然後扮演成他的模樣,就洗乾淨了自己的嫌疑,對嗎?」

滿是皺紋的臉,血管爆出青紫色的紋路,眼睛血紅,就是春枝婆婆。

她的眼神帶著迷茫:「你是誰?你不是小飛?」

任逸飛吸了下鼻子,轉頭在衣袖上蹭過臉,留下兩塊暈開的水漬,又沖她一笑,就像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人,燦爛如光:「婆婆,我記得,你過年的時候多給我抓了一把糖。」

春枝婆婆突然沉默了,熟悉的臉,熟悉的表情,帶著一點記憶的甜味兒。兒孫繞膝的時候,她也曾覺得自己一輩子沒有白活,連脊背都是為承載幸福彎曲的。

「你通關了。」她說,「遊戲結束了。」

別哭了,有什麼可難過的,她都死了那麼久了,久到兒孫也都死絕了。

她說話的時候,身死時猙獰的臉,慢慢變成了普通老婦人的臉,臉上是溝壑,眼裡是溫柔。

「婆婆,多久結束?」

春枝婆婆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玩家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她看著任逸飛的眼神,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慈愛:「一刻鐘。」

「足夠了。」

演戲這種事,導演不說卡,戲就不能停。

還有一刻鐘的戲,他就還是一刻鐘的阿飛。

阿飛這個人,遊手好閒,還吃不得苦,好在是個孝子,對長輩也很敬重。

他的靈魂如烈陽一般,白就是白,黑就是黑,不知道什麼是『不得已』,不知道什麼是『規矩體統』。

「這天黑了太久,總不見白日。」

任逸飛站起來,一邊走一邊卷著袖子:「婆婆,您瞧這靈堂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佛音蓮座壓著您,族規禮法壓著您,苦得很,我替您掀了吧。」

春枝婆婆愣愣地睜大眼,看著他往棺材去的背影。

布鞋踩在地板上,卻有金石撞擊、寶劍出鞘的嗡鳴聲。

連感覺不對,一直觀察他們的『添油』都愣住了,手裡的油壺倒了一地香油。

這小子,他是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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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黑了太久,該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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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逃生遊戲裝NPC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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