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8 章 性情中人

第 288 章 性情中人

杜游大清早剛睜開眼睛,就扯着衣服跑出了房,他這般莽撞行事,就像瘋魔了一般,嚇得隨行照顧他的兩個書童大驚失色,慌忙跟上去阻攔。

「公子,三公子!」

當時郭蒙正在一樓用膳,聽着熟悉的聲音和這焦急的語氣,連忙起身探出頭去看。

發生什麼事了?

客棧里全是書生,好看熱鬧的人不少,幾乎是趕在郭蒙之前,就有不少人盯着杜游看了一路。

「這人好像是崇明書院的杜游啊,這一大清早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呢?」

「看他這幅衣衫不整,哪裏有半點士族模樣?」

「非也非也,我猜,莫不是他服五石散了?」

「嘶,這一大清早就服五石散,可不是作死呢?」

「噓——都別瞎說,奉陽現在抓五石散抓得緊,小心惹禍上身。」

有了這些仁兄竊竊私語,郭蒙在未看到人之前就已經把情況猜了個大概。一看到杜游的身影,他連東西也不吃了,着急的就朝着那方向趕過去。

「杜游。」

杜游回頭看了他一眼,嘖就是這一下,讓追着他的兩位書童趕了上來。

「三公子,您怎麼了?」其中一位書童也是護主心切,上來就攔住了杜游的去路,伸手想幫他穿好衣服。哪知杜游如今正是火氣大的時候,旁人輕易碰不得,書童剛伸手,就被他反手一記摔在了地上。

在書院裏,杜游就算騎射武功學得再不好,也是有些底子的。

苦了這書童,平白挨打,甚至都不敢在地上打滾□□,只告饒道:「三公子息怒啊。」

他這話一出,頓時引得旁人皺起了眉。

周圍大多是不清楚杜游發火緣由,不知道杜游平日為人的路人,有這麼一出在眼前,眾人皆是在心裏給杜游貼了個【乖張暴虐】的標籤。

甚至有想太多的寒門學子忍不住站出來「主持公道」:「這位公子,僕人攔路也是為了您好,您何必下此狠手呢?」

「你哪家的,管這麼寬?」杜游當時已經被腦子裏的怒火燒得失去了理智,一聽這話想都不想立馬反唇相譏:「我家的奴才,我還打不得了?呵,別說奴才,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只要擋路,爺照打不誤。」

郭蒙也在此時趕到,他一把拉住杜遊說:「杜游,你莫說了。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氣極,但是……」

「需要你假惺惺的做什麼好人?」杜游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就收回手,並且用力推開他,毫不客氣的說:「郭蒙,我就問你一句,馮放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郭蒙張了張嘴,低下頭說:「我也是昨日才有預感。」

「那麼,就是說只有我一個人是笨蛋?哈哈哈……」杜游這麼說完,仰頭大笑一聲,復又堵著氣跑下樓。

郭蒙怕他惹事,牢牢的跟在他身後:「杜游,你要去哪兒啊!」

騷亂聲中,杜游卻沒有出去,他找到剛從後院回來的掌柜,一把拽住他的手說:「客棧里,有沒有住進來一個叫馮放的?」

掌柜被嚇得不輕,但好歹理智還在,「沒……沒有。」

得到肯定的答案,杜游抽了抽臉,轉頭就往外沖。

他就這樣,問了一家又一家的客棧。

郭蒙已經知道杜游在做什麼,在那一刻,他竟然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出什麼理由來攔住他。

他雖父母雙全,但卻是親情寡淡之輩,他可能一輩子也無法理解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欺騙是什麼感覺。

杜游對「馮放」,從一開始就存了一百二十分的愛護之心,這個事實,無人可以否認。而現在,這個人卻搖身一變成了當今皇帝,他甚至還擁有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另一番面孔……這叫杜游怎麼接受?

他就是接受不了,所以昨夜還未出春風樓就把自己灌得醉暈過去。然而今早一醒,事實還是擺在他的眼前:

他的侄兒,並不是他的侄兒。

這跟可笑,可笑到足以把杜游逼瘋。

他就像真的吃了五石散一般,沿着街一家客棧一家客棧的問過去,終於在某一處,得到了一份確定的答案:

「馮放?我們這兒確實有。」

「他住在哪兒?」

掌柜看着眼前這個披頭散髮的讀書人,雖然害怕,但還是伸手指給他看:「在那兒坐着呢。」

杜游轉頭順勢望過去,就算掌柜沒有指清楚是哪一個人,他也認出來了真正的「馮放」。

「居然是你啊……」

杜游呆呆傻傻的呢喃一聲,如同行屍走肉般走了過去。

郭蒙撿起杜游在門口被絆落的鞋,看着那眼熟的人,腦子裏的疑惑也是瞬間清醒了些。

「尚錦。」

馮放聽着這好久沒有被人叫起的名字把頭一偏,只看到一雙被黑污染暈的腳。

他再抬起頭,對上蓬頭散發的杜游的眼神時,剛好看見他落淚。

「原來真正的馮放……是你啊。」

馮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杜游他是認識的,他也確實尊敬這位族叔,是以他連忙站了起來,喊道:「三叔。」

「你別叫我……」杜游一張嘴,就忍不住哽咽了一聲,他知道自己這幅樣子很丟人,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哭道:「我哪裏有……哪裏有你這種聯合外人來騙我的侄兒?」

馮放就算現在再傻,也知道季長芳頂了自己身份的事被他知道了,他連忙走出來在杜游跟前跪下說:「侄兒確實犯了大忌,求三叔責罰。」

「你閉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杜游渾身發起抖來,他指著低眉垂目的馮放說:「你,你和你兄長一樣,全是騙子!你們原來從那個時候,就已經認他為主了嗎?」

馮放垂了垂眼,輕聲說:「大哥做的一切決定背後的意義我並不清楚,三叔若想知道,可以寫信去問大哥。」

「我給你們家寄的信還少嗎?」杜游想起自己之前寄給季長芳的那些信,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悲憤難忍之下,他伸手摑了馮放一耳光:「你個不孝的東西,我的熱鬧好看嗎?!」

馮放一聲不吭,只把頭低的更低。

郭蒙這個時候也走到了杜游的身邊,他看着馮放臉上的掌印,嘆了口氣:「你既然和他換了身份,又何必出現在京城?」

馮放抬眼看了看郭蒙,並不吭聲。

這讓杜游更氣,「怎麼,這個原因我還不配知道嗎?」

馮放動了動嘴唇,心裏在經歷過一番簡單的掙扎后,才開口道:「大哥說,陛下第一次開科考,馮氏需要表態。」

杜游當時就忍不住笑了:「好,好極了!」

他指著馮放罵道:「你們可真是他季長芳的好狗!」

天子的名諱,世人如何不知?

杜游這句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他這話剛出,原本喧鬧的客棧就為之一靜。

在無人發覺的角落裏,已經有幾個小廝打扮的人偷偷的握緊了袖子裏藏的匕首。

郭蒙這時也反應過來杜游竟然真的說了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他掠過四下各類驚疑目光,不知為何心裏竟生出一股心虛害怕。

他伸手抓住杜游,正打算帶他走,門口卻湧進來了一群黑衣武者。

隨後走進來的,是換了一身衣服的季長芳。

郭蒙連忙扯了扯杜游的袖子。

馮放也注意到了動靜,一回頭,趕緊調整方向伏在地上,朝季長芳行禮。

幾乎就在這個當口,客棧里的其他人等就被羅郇麻利的帶着人趕了出去。

客棧的門也被重新關上。

看了看再無其他閑雜人等的客棧,郭蒙這時也才反應過來,趕緊朝着季長芳跪下。

只是那一句「給陛下請安」,他現如今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季長芳也不在意,只揮了揮手,「不用多禮,起來吧。」

說話間,她已經走了過來。

郭蒙看了看還在忍不住偷偷啜泣的杜游,和馮放退到一邊。

季長芳看着杜游未梳的長發,看着被他攪得皺巴巴根本沒有好好穿的衣服,又看着他連襪子都沒串的腳丫子,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故意說:「你服五石散了?」

「我才沒有!」杜游一邊吼得很大聲一邊回頭,當他再次看見季長芳的臉時,本來止住了一些的眼淚又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在哭出聲之前抬起手指著門說:「擺這麼大排場給誰看呢?你走——」

「趕我走?你不想見我了?」

「我見你做什麼?你這個騙子——」

杜游的話還未說完,就看到季長芳在他面前蹲下。

他看到季長芳抬起頭,看着他說:「坐下。」

杜游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脾氣也不發了,眼淚也不流了,就像個傻子一樣乖乖坐下。

季長芳這時又壓下了左腿。

他居然半跪在自己面前!

杜游嚇得蹦起來,可他剛起身,就被季長芳拽了下來。

「坐好了,你跳什麼?」

杜游看着他又朝自己露出那種有些凶的表情,心裏忍不住就是一陣委屈。

「我要不是怕折壽,我還想躺着呢!」

「你怎麼就會折壽了?」季長芳說着伸了伸手,連溪客立馬奉上一塊還溫著的濕毛巾。

拿着這東西,季長芳抓起了杜游的腳給他擦了起來。

杜游當時嚇得別說反駁,差點連呼吸都忘了,他的臉紅成豬肝色,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憋的。

他把一雙眼睛瞪得圓圓鼓鼓的,直到季長芳擦完腳在給他穿新襪子時,他才找回意識,扯著嘶啞的喉嚨說:「你做什麼?」

季長芳把杜游的腳搬到自己的膝蓋上,好受力給他系綁帶,「你時常叮囑我該照顧好自己,偏偏自己卻做出光着腳在街上跑的事。」

她說着抬起頭:「現在的天,很暖和嗎?」

杜游就像這個時候才知道冷一般,一個哆嗦后,自然的打了個噴嚏。

季長芳給他穿好鞋,脫下身上的披風給他捂上:「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考前沾染了風寒該怎麼辦?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考試了?」

杜游聽着她溫柔地,真就哄小孩的聲音,扁了扁嘴,眼淚又不爭氣的奪眶而出。

「莫哭了。」季長芳給他遞了塊帕子,待他接過後才問:「是不是很怪我?」

杜游毫不掩飾的點頭,他淚眼朦朧的看着季長芳說:「你……你把我的侄兒弄丟了,你得賠我。」

季長芳失笑,又用剛才的姿勢蹲下說:「三叔這麼說,是還想要孩兒端水為您洗腳?」

杜游當時就忍不住「呸」了一聲。

季長芳趕緊露出委屈的表情,順便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

杜游瞪了她一眼,接着突然一伸手,倚過來抱住了她。

季長芳這回沒躲,因為她聽到杜游在耳邊說:「侄兒,就這最後一次了。今日出了這個門,你我就不再是叔侄了。」

季長芳閉了閉眼,伸手輕輕拍着他的背。

「你日後,說話萬不可像剛才那樣沒分寸,知道嗎?」

杜游想哭了,又忍不住吸了口氣。

「我日後見到你,一定乖乖的行禮。」

季長芳失笑,哄着他輕聲說:「我知道你做事其實很有分寸。你好好的,能夠每一天都像以前那樣開心就行。」

杜游低了低頭,把自己整張臉都埋進季長芳的肩膀里。等再度抬起頭來時,他又是一哭:

「侄兒,你的肩膀這般瘦小,你如何扛得起這麼重的國家啊!」

季長芳知道他這句話其實是在心疼自己,便輕輕推開他,和他分開后看着他的眼睛說:「三叔,你是在說我沒有本事嗎?」

杜游搖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

他緊緊握著季長芳的手說:「別人會不信你,可我不會。」

他看着季長芳的眼睛裏充滿了光:「我的侄兒不管做什麼,都是這天下第一。」

季長芳笑了,朝他點頭道:「這樣不就可以了?」

杜游又一次抱住了她。

這回分開之前,他說:「以後要是累了就來畫院找我,我給你泡茶喝。」

季長芳點了點頭。

片刻后,她帶着人,從後門離去。

彼時,杜游看着自己的雙腿,目光逐漸變得堅定,又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直到郭蒙調侃他他才回神。

「哎呀,誰說杜氏三郎是啥子了?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個道理他可是懂得不行。」

杜游看着他撇了撇嘴,沒好氣的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郭蒙瞟了他一眼,冷哼,只覺得自己這一大清早操了趟閑心。

「我自是比不得你們叔侄情深。」

杜游聽出他話里的酸意,並未像往常一樣嘚瑟,而是朝馮放使了個眼色,「侄兒,我餓了。」

馮放也是乖覺,連忙說:「三叔便和小侄一塊兒用膳吧,郭兄也是。」

「有勞。」郭蒙點了點頭,十分給面子的坐下。

過了有一刻鐘,客棧里才完全熱鬧起來。

趁著郭蒙去找掌柜加菜的功夫,郭蒙才似有似無的對杜遊說:「我還真怕今天皇帝被你鬧得下不來台。」

杜游瓮聲瓮氣的說:「我總得為家裏考慮考慮。」

得,這世上,有誰是真傻?

郭蒙小心謹慎的問了一句:「那你還是沒有真的原諒他?」

杜游看了看腳上的鞋子,輕聲嘟囔了一句:「誰說的?」

有句話,是他不能說出來的。

他的侄兒啊,明明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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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死路上狂奔的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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