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萬石嚴嫗
河南太守嚴延年話音剛落，郡丞宋義疾步而來，驚慌道：「府君，出事了，下官巡視各地，各地都出現了蝗災，怎麼辦？」嚴延年冷笑道：「潁川出現了鳳凰，難道我河南也要出現鳳凰了嗎？這些蝗蟲難道不是鳳凰的食物嗎？」
宋義大駭，聽他陰陽怪氣，頓時六神無主。他向來悖逆嚴延年，幾次悄悄減免豪強罪事，生怕有朝一日朝廷追究下來，自己會被嚴延年牽連。現在聽嚴延年陰聲陰氣，又見他眼神陰鷙，頓覺背脊發涼。
嚴延年冷笑道：「各地蝗災，你打算怎麼辦？」宋義虎軀一震，忙答：「啟稟府君，當初天下災荒，丞相、御史大夫束手無策，大司農中丞耿壽昌曾提出建立常平倉，解決了災荒問題，受到陛下賞識。下官以為可以效仿耿壽昌的舉措……」
他話未說完，嚴延年冷哼道：「丞相、御史如果無能就該辭職讓賢，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真是迂腐！耿壽昌區區意見，怎麼能居功？陛下也是糊塗了！你立刻開倉放糧，如果糧食不夠，就去向大戶借糧，誰要是不借，就以囤積居奇的名義沒收他們的錢糧！記住，不得餓死一個百姓，否則我拿你是問！」
宋義大駭，忙一抹額頭，早已冷汗直冒。嚴延年拍了拍宋義肩膀，大笑道：「咱們都曾為丞相史，交情匪淺，你怕什麼？」宋義強顏賠笑道：「府君說笑了，下官沒有什麼好怕的。」嚴延年笑道：「如果事情辦好了，本官重重有賞！」
秋去冬來，災荒過去，在嚴延年的督促下，宋義來回奔波，果然沒死一人。嚴延年大喜，賞賜宋義錢物甚多。宋義聽聞朝廷既沒有賞賜財物，也沒有降旨褒獎，暗暗吃驚，料定嚴延年好運已經到頭了。心裡更加恐懼，害怕日後朝廷追究下來，自己會被當成嚴延年株連。自己死不足惜，但望著兒孫滿堂，他心在滴血，生怕全家被株連。
冬月將至，嚴延年的母親嚴嫗從東海郡來探望嚴延年，打算與兒子一起在河南度過新年。途中聽到關於嚴延年的傳聞，又恰巧撞見集市一次處斬數十人，驚懼萬分。嚴嫗大怒，止步都亭，不肯入郡府。宋義忙上奏嚴延年，嚴延年大駭，忙領著宋義前往見母親。跪在都亭外叩請，不料嚴嫗閉門不出。嚴延年無奈，只好免冠叩首閣外。
過了許久，聽嚴延年叩首八十一次，嚴嫗才出閣相見。見他額頭滿是血漬，嚴嫗既心痛又惱怒，劈頭蓋臉罵道：「次卿，陛下聖明，讓你做了一郡太守，治理二十餘縣，轄區千里，對你不夠厚愛嗎？你卻不施仁義，不懂教化，表面上為了百姓誅殺豪強，其實濫用刑罰，肆意殺人，就是為了替你自己立威，是不是？身為父母官，卻不能把百姓當子女，動輒殺戮，你怎麼對得起這百萬子民？」
嚴延年大駭，愧疚道：「兒錯了，望母親諒解兒子一片苦心！兒子一定改過自新，母親勿憂！」嚴嫗苦笑道：「改過自新？你還有機會嗎？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冤頭債主，一報還一報！你如今造下這種孽，還有活路嗎？我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人屠戮，如果你還有機會回到故土，娘為你掃墓！」
嚴嫗拂袖而去，嚴延年痛哭流涕。嚴嫗回到家鄉，眾人紛紛詢問，嚴嫗嘆氣道：「我兒造了大孽，只怕死期不遠了。」
數日後，病已下旨免去同樣嚴刑酷法的琅琊太守。嚴延年大懼，去信丞相埋怨。幾日後，病已又因為獄吏貪腐，將舉薦獄吏的嚴延年趁機免職。嚴延年咬牙道：「朝廷如此不公道，今後還有人敢舉薦嗎？陛下糊塗，被奸人蒙蔽，可恨啊！」
嚴延年被免職，宋義驚懼萬分，料定嚴延年死期不遠。回到家只覺一陣心慌，卜了一卦，竟然是死卦，頓時驚慌失措，臉色蒼白。思前想後，心灰意冷，為了全家老小，只得吞葯自盡。臨終前沾血寫成了一封信，命送呈朝廷。
病已望著宋義的血書，恨得牙根癢。群臣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病已怒道：「尚書令，念給群臣聽！」
尚書令史高揚聲宣讀道：「臣宋義叩拜陛下，今報必死之心，披肝瀝膽為陛下言之，望陛下恕罪！前河南太守嚴延年，恃寵而驕，嗜殺如命，犯下大罪十宗，被百姓稱為屠伯。罪一，肆意殺戮，輕罪重判，重罪死刑，殘害上千人。罪二，為打壓豪強，羅織罪名，捏造證言證詞。罪三，肆意株連，先在涿郡屠滅數家，又在河南屠滅數家。罪四，屠殺豪強名為百姓，實為立威，以人命為自己博取名聲。罪五，誹謗陛下，多次在私下斥責陛下糊塗、昏聵，斥責陛下忘恩負義。罪六，詆毀群臣，多次斥責丞相、御史大夫等人為奸佞，還指責丞相、國舅等人是靠裙帶關係才登上高位。罪七，多次去信海昏侯賀……」
病已拍案怒道：「行了，不必念了！諸位，你們怎麼看？」御史大夫蕭望之大怒道：「陛下，嚴延年被稱為屠伯，可見殘害人之多！微臣以為這等人死有餘辜，應該明正典刑，以告慰那些亡靈！順帶告訴天下人，陛下不會效仿先帝重用酷吏殘酷鎮壓百姓！」
群臣紛紛附議，但光祿勛楊惲、左馮翊韓延壽二人一言不發。見群臣意見一致，病已揮手道：「嚴延年誹謗朕躬，斥罵群臣，立刻著丞相府、御史府、廷尉府一起查辦，務必查清事實。」
不久查清，罪名基本屬實，病已降旨將嚴延年處棄市之刑。嚴延年臨死前仰天長嘆：「我對不起陛下，對不起家母！」說罷，自掛白綾而死。嚴延年被殺的消息傳到東海郡，嚴延年的母親嚴嫗痛哭流涕。眾鄉親聽聞嚴嫗之前的預言，紛紛稱讚其明智而賢達。
為了報答嚴延年當初厚恩，病已命人考核嚴延年兄弟五人，五人因為有吏才都被擢拔為縣官。後來都升為郡守、國相，五人俸祿加起來高達萬石，所以嚴家宗親紛紛稱讚嚴嫗為「萬石嚴嫗」。嚴家因禍得福，嚴嫗常常教誨兄弟五人，五人也以長兄為戒，個個廉潔奉公。
嚴延年死後，病已征潁川太守黃霸為太子太傅。由於太子少傅周堪為儒士，在他的教導下，太子逐漸重儒輕法。而黃霸一手重仁術，一手重律法，病已希望他教導太子，糾正太子偏見。黃霸謹遵聖命，耐心教導，不過太子劉奭先入為主的觀念強烈，不聽馴服。
不久五隻鳳凰降落杜陵，病已大喜。杜陵是病已為自己修建的陵墓，鳳凰落在杜陵，群臣上奏稱是上天派鳳凰來朝拜病已。病已欣喜萬分，改次年為五鳳元年。
五鳳元年（前57年），春正月，病已為皇太子劉奭舉行冠禮。病已親自請太皇太后親臨，太皇太後上官燕欣然前往。上官燕與病已並排在前，皇后思瑤領婕妤琴棋、衛文君、華合德、戎婕妤、公孫靈芸齊齊在後。
禮畢，太皇太后降旨賜丞相、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帛百匹，大夫人八十匹，夫人六十匹。又賜列侯嗣子爵五大夫，男子為父者爵一級。
夏五月，太常蘇昌上奏：「啟稟陛下，杜陵已經建成。」病已大喜，「太子剛舉行完冠禮，杜陵就建成了，真是喜事連連啊！擬旨，赦免所有修建杜陵的囚犯，恢復良人身份，使其回鄉耕種。」
不久病已領著琴棋、淮陽王劉欽、小公主劉敬武前往甘泉宮避暑。劉欽已經十四歲，長得宛如年輕時的病已，英俊不凡，瀟洒不羈，頗受病已喜愛。琴棋又常常督促他修習律法，劉欽也經常在病已身旁觀看如何處理政務，耳濡目染下，也對律法十分感興趣。病已暗暗欣喜，親自教導，劉欽因此喜好經書、律法，聰穎有才。
小公主劉敬武已經六歲，但看上去宛如三歲的娃娃臉，生長緩慢。病已暗暗詫異，琴棋也多次擔憂，命侍醫悄悄診治，侍醫小心翼翼道：「陛下、娘娘，小公主沒有大礙，應該是平日里缺乏鍛煉，又吃得不多，所以才顯得生長遲緩。」
病已稍稍放心，琴棋卻詫異道：「這孩子天天亂跑，一刻都不閑著，應該不會是缺乏鍛煉吧？平日里她也沒少吃，我宮裡但凡是好吃的東西都留給了她，連皇後殿下賞賜的美食也都留給了她。」
敬武揮揮小手笑道：「父皇、母親，葡萄可好吃了，我什麼時候能吃上葡萄啊？」病已抱起敬武笑道：「好，父皇立刻讓人給你送來！」
甘泉宮清涼無比，宛如春秋般。病已攜手琴棋，在甘泉宮漫步，時而眺望遠山，時而涼亭賞月，十分愜意。望著皎月繁星，病已想起了當初與琴棋逮蛐蛐的趣事。琴棋依偎病已懷中道：「哥哥，你在想什麼？」病已笑道：「往事，悠悠往事。那時候咱們都還小，在掖庭逮蛐蛐，渾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琴棋也笑道：「我知道，那時候上官桀謀反被殺，一夜之間被連根除掉，是大將軍霍光的手筆。」
想起霍光，病已憶起霍成君，不禁眉頭緊皺。琴棋玉手環繞病已脖子，香唇微微張開，吐出一縷芬芳。病已心醉神迷，緊緊抱著琴棋，在亭中纏綿。
夏去秋來，匈奴大亂。先前屠耆單于派右奧鞬王與烏藉都尉率二萬騎駐屯東方防備呼韓邪單于。不久西方呼揭王與唯犁當戶一起向屠耆單于進讒言，詆毀右賢王與呼韓邪私通。屠耆單于念在右賢王曾與左大且渠都隆奇擁立自己有功，召來責問。右賢王對天起誓，絕沒有私通。單于不信，當即誅殺右賢王父子。
事後都隆奇前來求情，單于悔恨無極，又誅殺了唯犁當戶。呼揭王恐懼，擔心單于秋後算賬，於是自立為呼揭單于。右奧鞬王聽聞消息，也自立為車犁單于。烏藉都尉進不能剿滅叛賊，退又怕被單于誅殺，於是也自立為烏藉單于。至此，加上呼韓邪單于，匈奴出現了五單于並立的局面。
聽聞匈奴五單于爭立，國內大亂，病已急忙召集群臣商議對策。左馮翊韓延壽、光祿勛楊惲齊齊道：「陛下，匈奴為害日久，應該趁機討伐，一舉滅了匈奴！」群臣多附議。
御史大夫蕭望之正巧請了病假，病已知道他向來有想法，於是命大司馬韓增、前將軍許延壽、侍中張延壽、光祿勛楊惲、太僕戴長樂一起前往詢問御史大夫意見。
蕭望之感激涕零，娓娓道：「《春秋》記載，晉國討伐齊國，聽聞齊侯死，於是引軍回國。君子不伐喪，此恩足以令孝子佩服，此義足以讓諸侯感動，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使天下俯首稱臣。前單于派人求和親，低聲稱弟，棄惡向善，四海無不知道。后單于不幸為賊臣所殺，可謂國喪也。今出兵討伐，無異於伐喪，是乘亂而幸災樂禍，必被匈奴百姓嫉恨。即便大軍出征，匈奴也必定眾志成城，得不償失。何況一旦匈奴戰敗，必然遠遁，伺機報復，咱們恐怕會勞師無功。」
病已大喜，召來少府梁丘賀、宗正劉德，詢問二人意見。兩人齊齊贊同蕭望之意見，劉德補充道：「應該派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使匈奴，以弔喪為名，探探匈奴虛實。另外，送去物資，救其災患，離間匈奴貴族和匈奴百姓，以顯示我大漢仁義。」
梁丘賀接著道：「另外，派人聯絡呼韓邪單于，此人是前單于的兒子，名正言順。而且他頗有勇略，將來必成大器！咱們兩邊押寶，必可立於不敗之地。建章衛尉是匈奴人，其四個兒子都十分忠孝，可以派其前往。」
病已欣喜不已，立刻加封建章衛尉金安上的堂兄駙馬都尉金賞為侍中，封金安上長子金常為中郎將兼東宮衛率，領兵護衛東宮太子。次子金敞為光祿大夫兼東宮中庶子，負責教導東宮子嗣。三子金岑為中郎將兼東宮庶子，負責廵徼東宮。四子金明為中郎將兼東宮舍人，為太子近侍。並派金敞、金明二人出使匈奴。喜歡麒麟閣傳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麒麟閣傳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