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師:想是人世間的錯

入殮師:想是人世間的錯

人物:紅塵

職業:入殮師

1.

在殯葬服務業中有這樣一種職業叫「入殮師」,也有地方將其稱為「葬儀師」。這是一個很莊重並且略帶幾分神秘的職業,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給逝者做整修遺容遺體,然後將其安詳的入殮到棺木里。

日本有一部叫《入殮師》的電影就是描述這個職業,有興趣的可以看一看。

為了寫這篇故事,我通過很多人脈關係,才聯繫到了在上海做入殮師這個職業的一個女生。她喜歡羅大佑寫的一首歌曲《滾滾紅塵》,並且這首歌曲對她有獨特的意義,所以就在這篇故事裏把她化名紅塵吧。

2.

紅塵現在在上海一家事業單位的殯儀館工作,主要負責接收公安機關指派的一些逝者。我們通過一次電話,她給我分享了她工作中的一些故事,但最終她要求我盡最大程度上做文學加工,並且保證客觀的敘述,不能妖魔化入殮師這個職業,更不能故意渲染淚點。

紅塵給我講,她上高中的時候,性格比較男孩子,特別的淘氣,也不怎麼愛學習,經常跟男同學一起逃課去網吧打遊戲。但因為腦子還不算太笨,成績一直在中上等左右,後來高考之後填報志願,為了能去上海念個本科,就稀里糊塗的就報了殯葬專業,現在回想起來還是稍微有些後悔的。

但學這個專業也是有好處的,因為學的人少,就業幾乎沒有什麼競爭。她沒有經歷其他同學在茫茫的人才市場或者招聘網站上投簡歷,然後再奔波在大魔都的地鐵里去面試。而是很幸運的直接被上海一家事業單位的殯儀館直接接收,薪資水平也算在剛入社會的大學生中算中上等水平了。

一開始上班,紅塵還蠻高興的,因為剛入職的第一個月,她並沒有被安排做什麼具體的工作,而是在辦公室里看領導給她發放的各種學習材料。而且工作的時間也不是朝九晚五,一般過了下午兩點就可以下班了,而且絕對沒有加班一說。

在工作的第二個月,單位指派一個老師傅帶紅塵這樣同一批進來的新人,開始做具體的實操工作了。從此之後,紅塵更多的時間並不是在辦公室獃著,而是在同一個院子的太平間里。

在紅塵的單位,內部一般不用「太平間」這個詞兒,也不會像一些恐怖小說里用「停屍間」,而是稱其為「殮房」。

正所謂,入殮蓋棺,焚化入爐,破土為安,極樂升天。

所以殮房在入殮師眼中是個特別嚴肅且莊重的地方,這是一個人作為生者的最後一步。

紅塵第一次進殮房時,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害怕,因為在學校學殯葬專業,進太平間或者看見屍體,早都屬於「小兒科場面」了,真的沒什麼的。不過她的師傅第一次就給她看了一個「大場面」,因為他們殯儀館主要接收公安機關指派的屍體,說白了就是非正常死亡且被法醫解剖過的屍體,所以視覺上可能看起來並不會很舒服。

紅塵一直用手捂着她的消毒口罩,並不是她鎮定的不想叫出來,而是她內心清楚,靜默的工作是對逝者最大的尊敬,這是一個合格的入殮師最基礎的職業素養。

紅塵的師傅告訴她,這些公安機關指派的入殮逝者,幾乎都是冤魂,大多死於各種兇殺案的無辜者。他們本該是鮮活的生命,卻因為行兇者的殘忍而停止了呼吸。

起初的幾次入殮工作,紅塵還是蠻怕的,雖然是專業出身,但畢竟是一個女孩子,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她的師傅開導她,怕對入殮師是一件好事,這種怕要自始至終貫穿你的職業生涯。但這種怕不是膽小的怕,而是一種敬畏生命與死亡的態度。

3.

殮房其實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空間,除了停屍床和屍體,其實也沒什麼了,頂多是有些陰涼,那也都是人為的裝置,怕屍體遇高溫腐爛而已。紅塵對那些所謂的恐怖小說,總是拿殮房作為鬼怪出現的噱頭,特別的反感。而網上還有些視頻網站,總是製作一些殮房靈異事件的假視頻,她只要看到就一定想辦法舉報。

紅塵記得有次給一個知名的視頻網站打電話,舉報其網站某個關於殮房靈異事件是假視頻,要求視頻網站必須刪除。估計網站應該為了流量,壓根就沒搭理紅塵。紅塵一怒之下,通過微博找這個視頻網站的一個領導,發私信說明原因,要求其下架這個假視頻。

這個領導要了紅塵電話,跟她進行了一番交流。紅塵為了能讓這個領導相信這個視頻是假的,並且相信她說的話的可信度。紅塵不但耐心的用專業知識講解,還向這位領導公開了自己的職業信息和供職單位,最後才得以讓這位領導心服口服的道歉,然後妥善了下架了這個假視頻。但其實紅塵是非常不願意透露的她的職業信息的,也是逼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她不想這些視頻會讓大眾曲解殮房存在的社會意義。

紅塵總結了殯葬行業的三大忌諱:

其一,忌諱參加親友的婚慶喜宴。

其二,忌諱問其職業,一般他們都不會說。

其三,忌諱與人握手,從不送客人,從不說再見。

即便紅塵也是奉行這三大忌諱的,但是身邊的家人朋友對其工作還是很清楚的。她的母親曾經對紅塵講過,雖然工作很穩定,福利待遇也挺好,但總感覺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去這樣的地方,做父母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孩子。

每每遇到這樣的事兒,紅塵都會好生安慰其母親,其實這份工作只要克服了心裏的恐懼,其實工作本身的壓力和強度並不是非常大。她現在越來越愛這份工作了,她覺得這是一份眾善奉行的工作,能給自己和家人積德。

紅塵的師傅曾說過這樣一段聽起來挺「瘮人」的話,讓紅塵此生難忘。她師傅說:「你要明白人死如燈滅,一生不過是白駒過隙。死人是最不可怕的,雖然你給他們修整遺容遺體,他們並不會對你說謝謝。但是他們乖乖聽話,又不亂跑,最重要的是你做的服務,他們一般都不會要求你返工的,這樣優質的客人,在活人的世界中可不好找啊。」

紅塵深深為其師傅的工作素養所敬佩,在他師傅的心中,這些並不是冰冷的屍體,而是不會說話的好顧客。入殮師的工作就是站在輪迴線上,把這些客人打扮漂漂亮亮的,然後欣慰的送他們去天國。

4.

紅塵覺得比起妖魔化他們這個職業,她覺得神聖化他們這個職業也可惡的。

這就是一份普通工作而已,她師傅的那一席話是每個職業入殮師發自肺腑的職業感悟,並不是要拿給媒體用的感人說辭。入殮師們不想感動中國,只求無愧於每一個經過自己手而送走的逝者。

尤其紅塵所在單位接收的逝者,大多都是冤魂,紅塵說她查閱資料后,印象比較深的有這麼幾個,也能很有代表性的讓人們知道她都經常服務於什麼樣的逝者。

比如她剛工作的前半年,就遇到一個另她崩潰的逝者。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被男朋友情殺。原因大概是男朋友懷疑她出軌了,又沒有確鑿證據,就總疑神疑鬼,甚至還打罵過。這讓這個小姑娘心灰意冷的真對其他男生傾心了,但也就只是傾心,沒做任何對不起她男友的事兒,卻被慘遭殺害。被她男友用繩子活活勒死的,但她男友最狠的是竟然用刀把她臉都刮爛,分屍投河。

所以那次工作比較棘手,是師傅帶着她和另一個新人一起完成的,除了修整遺容遺體,還要把所有屍塊重新組拼好。並且公安機關又送來一個雅詩蘭黛的口紅,是這個姑娘的母親送來的,哭着喊著一定要給她女兒摸上,這是她女兒最喜歡一款口紅。她的母親在與公安機關協商后,公安機關的同志們經過慎重考慮才允許的。

一般情況下,入殮工作時,除了被相關法律法規認可的工具和用品以外,這種家人臨時的要求基本都是被駁回的。因為修整遺容遺體是一件特別嚴肅的事情,事關一個逝者最後的尊嚴,所以所有的操作,以及使用的工具和用品都是通過審核的。

紅塵基本是邊用手絹擦著自己的淚水,邊給那個比她小几歲的妹妹塗完的口紅。那陣子紅塵也談了人生中的初戀,當晚就爽約了她男友提前跟她約好的飯局。

紅塵的男友打電話關心她,紅塵把白天的工作經歷講給她男友,然後發發神經的問:「你們男人都那麼狠么?」

他男朋友只是莞爾一笑,用暖心的話安慰她,你要知道這世界上確實是有烏雲密佈的,但它永遠不是天空的主角,只有雨過天晴后的藍天白雲才能橫空萬里、溫暖世人。

5.

還有一個逝者對紅塵的打擊也很大,遠比這個小姑娘還要大,或者說幾乎可以影響紅塵的一生,紅塵這個化名也是因為這個逝者來的。

這個逝者是一位中年女性,準確來說,應該是兩位逝者,因為逝者是一名孕婦。聽公安機關的法醫人員介紹,孕婦肚子裏是一個還不足二個月的胎兒,連性別還無法分辨,是逝者的第二個孩子。逝者還有個八歲的大女兒名字叫珍珍,上小學二年級,特別懂事乖巧。

給這位孕婦做入殮的這天,是珍珍的爸爸帶她來的,一併來的還有公安的幹警。珍珍一直在紅塵的辦公室里休息,手裏拿着一個特別普通的草帽,她希望能讓紅塵給她媽媽戴上。

珍珍的爸爸告訴紅塵,這個帽子是他們一家人去年去廈門鼓浪嶼玩的時候,他拿的錢讓孩子買給媽媽的。那天媽媽特別開心,感動得都哭了。

珍珍這次央求爸爸帶她來,就是希望她媽媽可以戴着她買的帽子,開開心的去天國去。雖然在這個八歲的女孩兒心裏,她還無法完全理解死亡到底異味着什麼,天國又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紅塵查閱了資料才知道,這位孕婦是來自福建農村的外來務工者,她的丈夫在一家飯店做廚師,而她則在是一個農貿市場的蔬菜攤主。因為跟隔壁的攤主起了爭執,對罵起來,隔壁的攤主一言不合就拿水果刀刺進了其肚子裏,由於搶救不及時,失血過多死亡。

這位殺人的攤主,最作孽的並只是鬥毆殺人,而是間接殺了孕婦肚子中尚未出生的孩子,以及整個行兇過程是在另一個八歲孩子的面前完成的。

據警察介紹,當時接到報警的三個民警趕到現場,珍珍一邊哭,一邊摸着她媽媽的肚子,喊著媽媽和弟弟,滿手都是鮮血。三個民警也都是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看到此情此景都忍不住的痛哭流涕。

珍珍的爸爸也跟着解釋道,他和他老婆都不知道肚子裏是男是女,因為農村重男輕女嘛,從他老婆懷孕,他們就堅信是男娃,並且一直告訴自己的女兒,她要有一個弟弟來陪她玩了。

說罷,一個大老爺們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女娃特別懂事,沒有一起哭,而是摸着她爸爸的頭說:「爸爸不哭,爸爸抱抱。」

然後從他爸爸的衣兜里,很熟練的掏出手機,突然音樂響起來,是羅大佑寫的歌曲《滾滾紅塵》,也是紅塵最喜歡的歌曲,但聽聲音並不是原唱,而是兩個女聲的錄唱。

珍珍的爸爸摸了摸眼淚,抬起頭親她女兒的臉蛋,紅塵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珍珍的父親,珍珍的爸爸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解釋說:「這是孩子她媽媽最喜歡的歌曲,前陣子我過生日,她倆給我唱的,我順便就用手機錄下來了。」

珍珍的爸爸剛解釋完,珍珍哇得一聲就大哭起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喊道:「我要見媽媽,我要見媽媽。」

其實孩子特別懂事,她知道她爸爸難受,自己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呀,卻在承受一個可能有些人一生都不會遇到的傷痛。

珍珍大哭了一會兒后,開始抽泣著反覆說:「我要見媽媽,我要見媽媽。」

每說一次都彷彿像一把刀,深深扎在紅塵的心口上。紅塵讓同事照顧好這對父女,拿着他們帶來的草帽徑直走回殮房,開始給那位女娃的母親修整遺容遺體,修整完之後,紅塵把帽子慢慢的戴在了逝者的頭上,深深吐了一口氣。

又徑直的返回辦公室,沒有說任何話,直接抱起珍珍往殮房走,紅塵的師傅和同事,馬上尾隨其後制止,殮房並不是一個誰都可以隨便出入的地方,況且讓一個小孩子進去並不是很妥當。珍珍的爸爸和隨行的公安機關人員也跟了過來,大家都被紅塵帶到了殮房。

在不顧幾乎所有人反對的情況下,紅塵把孩子帶進了殮房,然後把門反鎖,對外邊師傅的嚴厲批評不理不顧。

紅塵問珍珍:「小妹妹,怕不怕?」

珍珍特別懂事的說:「姐姐,我不怕。」

紅塵又說:「那好,那我帶你去見媽媽。你不可以哭,也不能摸她,遠遠的跟她告別,好不好?她不是有意撇下你的,她只是有些事情要去一個叫天國的地方處理一下。等你滿18歲的那天,姐姐就陪你把她找回來,好不好?」

珍珍突然問:「那我們能拉鈎嗎?」

紅塵一直在強忍着淚水,微笑的對珍珍說:「當然拉,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小狗。」

珍珍破涕而笑,深信不疑的點點頭說:「謝謝姐姐。」

紅塵抱起珍珍,用自己的手機放了《滾滾紅塵》這首歌,然後一起走到珍珍媽媽的身邊,兩人就這樣安靜的望着,繼而跟着音樂哼唱起來。

這一刻,她們都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或許只有對過去的懷念,以及對未來的那一抹期待。

這一刻,她們在唱着,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終生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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