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二）

恰在這時，一個小豆丁風一樣地衝進病房，恰好就聽到這麼一句。

小豆丁在病床前急剎車，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滿是錯愕地看着宋孜。

宋孜看着她，同樣滿臉錯愕。

如果她沒有認錯的話，這個小豆丁……是她上輩子最敬佩、也最怵的小姨宋月吧？

卧槽！

好小！

好可愛！

好……好好欺負的樣子誒？！

兩人乾瞪眼幾秒鐘后，小宋月頭一扭，指着她對走進來的宋明見嚷道：「爹，二姐好奇怪啊！」

宋明見擔憂地問：「怎麼了？」

宋雲想起金醫生的交代，說這時候最好別太刺激失憶的病人，忙擺手：「沒事沒事，」又說：「爹自己號一下脈就知道了。」

宋明見點點頭，上前給宋孜把起了脈。

宋孜又好奇地看向宋明見。

外公在她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媽媽說外公是自學成才的中醫，會治很多疑難雜症。

宋明見把了幾分鐘脈，一本正經道：「已經大好了，回去讓你們娘晚上偷偷去村頭叫叫魂就好了，長命百歲、百無禁忌。」

宋孜：「……」

為什麼她覺得有那麼一點不靠譜呢？

媽媽是不是對外公有很厚的濾鏡？

YS：[沒錯，實際上你身體虧損很厲害，大力滋補丸，你續命的最佳選擇。]

宋孜：[再嗶嗶卸載。]

YS:[。]

小宋月看把完脈了，就把包子拿出來，「二姐，給你吃。」

宋孜確實感覺餓得慌，但她剛接過來，病房裏就響起長長的『咕……』的聲音。

卻不是宋孜，而是宋月的小肚子發出來的。

宋孜一愣，把手裏的肉包掰成兩半，豬油和熟肉的鮮香頓時飄在空氣里。

『咕……』

『咕……』

『咕……』

此起彼伏。

宋孜噗嗤一樂，又把包子掰成四瓣。

宋雲連連擺手：「二妹你身體弱，你自己吃就好。衛生站有免費的自來水，可好喝了呢，我喝那個就飽了。」

自來水？

那玩意兒能喝？！

宋孜把一瓣包子直接塞到媽媽嘴裏，「庸俗，我是需要被特別照顧的人嗎？」

宋孜暗戳戳地嘗試做任務，但……

[叮——判定不符合情境。]

宋孜：「……庸俗，我是那種會吃獨食的人嗎？」

[叮——判定不符合情境。]

宋孜：「……」叮你妹啊。

什麼鬼任務，不做了！

系統安靜如雞。

被塞了滿嘴包子的宋雲懵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時間，醬肉香和熟白面香在她的味蕾上炸開，好吃到想哭！

這是她第一次吃到真正的肉包子！

好幸福啊！

宋孜看到媽媽眼角閃動的淚光，鼻子也酸了。

她想起媽媽說過，小時候只能眼饞別人吃肉包子，饞成了執念。

等到二十幾歲才終於吃到，卻好像沒有夢想中那麼香了。

在這一刻，宋孜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媽媽在二十歲前就吃到更多美味！

還要把媽媽養得白白胖胖的！

小宋月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天真發問：「二姐，庸俗是什麼意思啊？」

宋孜把包子分給她，敷衍道：「不知道。」

小宋月嗷嗚一口咬上包子，頓時熱淚盈眶：「二姐，你終於知道愛護小妹了，對不起，我再也不在背後罵你了。」

宋孜：「……」不想分了可以嗎？

宋孜給外公也分了一塊，然後才開始吃自己那份包子。

誰知剛吃下去，外公也效仿她的做法，直接把自己的包子塞到她嘴裏。

「你多吃點，爹不喜歡吃肉包。」

宋孜：「……」

早就聽媽媽說外公最疼二姨，原來是真的。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她爹了。

宋孜覺得，一家人為一個肉包子矯情來矯情去的，挺難為情的。

她一定要好好賺錢，讓大家都能吃飽！

YS：[親，系統商城一積分可以兌換十個大肉包哦！]

宋孜：[！！！]

YS：[宿主，不要氣餒！數據顯示，一般都是幫助了別人，別人想用財物報答時，說這句話最符合情境，所以宿主，努力去幫助別人吧！]

宋孜：[……]

[就我現在這一步三喘的柔弱小身板？]

[幫人家幹嘛能？]

[哭喪嗎？]

宋孜三連問，空氣安靜兩秒之後。

[咯咯咯咯咯哭喪咯咯咯……]

不知道被戳中哪個笑點，系統笑出了雞叫。

宋孜蹙了蹙眉，[你好吵。卸……]

YS:[……嗝。]

宋明見去借了頭牛，讓宋孜小宋月坐在牛背上，父女四人趁著天色沒黑往大山裏趕去。

宋孜身體虛弱，很快就趴在牛背上迷糊了過去。

好不容易看到村裏的炊煙時，已經是太陽西斜，社員們下工之時。

「宋老二家的二丫頭，被男知青給親了！」

這兩天，這件事在石崖大隊傳得沸沸揚揚的。

「我親眼看見的，當時宋家二丫頭落水了，是被那個男知青給救上來的。按完肚子，二丫頭還沒醒，夭壽哦，那男的捏着她的鼻子，就親上去了哦！」

林家村的劉寡婦說得忒起勁了。

哼，那個小丫頭長得好，引得一堆大小夥子、青壯男人整天獻殷勤，還有人管她叫村花。

叫她整天勾引男人，這回，陰溝裏翻船了吧？

跟宋老二同村的人幫忙辯解：「嗐！你們別瞎傳了，宋老二都說了，那個叫『人工呼吸』，就是為了救人，不然二丫頭都等不到她爹來，人就得沒了。」

同一個大隊里，林家村和石崖村向來不和，林家村的人才不聽他們的:

「管他是什麼吸，管他是不是為了救人，我就問你，兩人是不是親上了？」

「是？那不就完了！」

「二丫頭這輩子就砸那知青手裏了！」

自古以來，在他們這一片的風俗里，跟男子有肌膚之親的未婚女子，都會被視為不潔，除了嫁給對方，只有出家當尼姑這條路可走了。

但如今破除封建迷信，尼姑庵早就被砸了個稀巴爛，連尼姑都嫁人了，宋家二丫頭除了嫁給那個男知青，還能如何呢？

石崖村的人看不慣他們幸災樂禍的嘴臉，卻又無可奈何。

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那些封建老舊思想不該有，可你要是問有誰家願意娶一個被人看見當眾和別人『親嘴兒』的姑娘，那還真是沒有願意的。

更別提她那個未婚夫家裏了，那可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

說起來也是可惜了，宋老二家的二丫頭長得是真俊啊，整個雕嶺縣，大家就沒見過比她好看的姑娘了，結果……哎！

宋家人要回石崖村，必須先經過林家村。

四人一牛，就這麼跟林家村下工的社員們迎面遇上了。

「哎——這不是老宋家二丫頭嗎？打哪兒回來啊？」劉寡婦看見人就興奮了。

宋明見蹙了蹙眉，冷臉應了聲：「衛生站。」

接着，就迅速將草帽蓋在熟睡的二女兒臉上，又用力拉了一下韁繩，想快速走過林家村這段路。

但林家村的社員們已經紛紛加快腳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宋孜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

一清醒就聽見這麼一句：「哎，宋老二啊，那知青佔了你家二丫頭便宜，給了說法沒有啊？」

宋孜：「？？？」

宋孜發現，她爹真的是個人才！

別人八卦她，來看笑話，宋明見直接四兩撥千斤。

「哎，大傢伙兒都下工了啊。問我晚上還在曬穀場講《三國演義》不？」

林家村眾人茫然：「誰問你這個了？」

宋明見：「不了不了，我們村的人要聽《花木蘭》。」

每隔一天，宋明見晚上會在大隊的曬穀場，給大家『講古』。

這年代娛樂太貧瘠，聽宋二叔講古，就是大隊里最有趣的事情了。

兩個村子不和，就在講古這件事上，都要對立一下，選不一樣的故事。

最後兩個村派出代表掰手腕，贏的人決定哪個故事先講。

聽他這麼說，立刻有人不幹了：「誒這怎麼行？三國正講到最刺.激處呢！」

「對啊，不是說好了這個月就講三國嗎？」

「哎呀，正停在我抓心撓肝的地方呢，你這不是要我老命嗎？」

宋明見：「你們老說些有的沒的，我聽着煩。」

一語雙關，眾人秒懂。

「咳咳咳，不說了不說了，大傢伙兒都讓讓，給人家回去歇歇了。」

主動權到底在會講古的宋明見這裏，要是他不講了，林家村的就算掰手腕經常贏，也沒了辦法。

於是好幾個人自發攔住還想八卦的同村人，給宋家人開出一條路來，讓他們走了。

宋孜也就在牛背上醒了一下，回到家裏，她迷迷糊糊地喝了碗紅糖水，就又昏睡了過去。

……

上輩子的宋孜，是頂流紀飛星的頭號大粉，每天都活躍在打榜、反黑的第一線。

她們粉圈有兩句口頭禪。

庸俗。

叫爸爸。

『庸俗，我鵝子的音樂你們這些凡人夠格評判嗎？』

『@黑粉，鵝子的新歌又拿獎了，叫爸爸！』

是以，系統讓她猜的時候，她只想到『庸俗』。

這不是坑爹呢嗎？！

可金手指再破，積分能換肉包子，總比沒有好。

一早醒來，宋孜摸著餓得冒酸水的肚子，看着『粥』里的幾十粒米，陷入了被餓死的恐慌……

就這，還是因為她溺水住院兩天，昨晚回到家又昏睡到現在，才有的特殊待遇呢。

連一早起來幹活的大姐和爹娘都沒有早餐吃。

這回，宋孜也顧不得謙讓了，把一碗粥水吃了，才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吃了早飯，她看着『大姐』洗碗的側臉有些出神。

原來媽媽真的是高鼻樑。

當初她說自己是年輕的時候，割高處的柏樹枝時，被鐮刀砸掉鼻骨，才變成塌鼻樑的醜女，原來是真的。

原來媽媽少女時期，手也是又乾淨又柔軟的，沒有日後那些刻滿了苦難和滄桑的皸裂黑口子。

原來媽媽真的長發更漂亮。

宋孜還記得自己7歲，媽媽剪成男式短髮那天，她不停地嫌棄媽媽太丑，本意是希望媽媽再把頭髮留長，媽媽卻苦笑說，太忙了沒時間打理。

一直到她去世，都還是一頭半白的短髮。

沒關係！

現在她來了，媽媽不會再吃那些苦。

洗了碗，宋雲就要去上工了。

宋孜問了一句，知道她不是去割柏樹枝就放心了。她用雙手比了一個愛心，「大姐，你今天真美，愛你喲！早點回來！」

宋雲愣了一下，耳根都紅了，幾乎是落荒而逃。

失憶的二妹，有點讓人難為情啊。

宋孜起得晚，家裏的大人都出去幹活了，8歲的三姨跟去幫忙，12歲的大舅去上學了，二舅還在外婆肚子裏，比二舅小三歲的小舅還沒影兒呢。

宋孜問小姨：「我為什麼會住院啊？」

小宋月啃著一塊紅薯幹當早餐，大眼睛烏溜溜的，充滿童真。

「二姐你腦子真在水裏泡壞了呀？你腳滑掉水裏了，是紀知青救的你。」

宋孜：「……」

就……

這年代的小孩子都這麼不可愛嗎？

宋孜沒忍住，伸手想掐小宋月的臉，可在某一瞬間，這張臉和上輩子小姨的臉重合了。

這一刻，宋孜又想起了被小姨支配的恐懼。

她慫嘰嘰地縮回手。

雖然這輩子成了小姨的二姐，但……好像還有後遺症。

YS：[宿主，如果你不趕緊賺積分改變命運，一年半后你就會難產，一屍兩命。]

宋孜：[……]

我他喵！

可它說的也沒錯。

二姨16歲的時候確實溺過水，然後因為流言可畏，被迫退了『大好的娃娃親』，又跟救她的男知青假裝訂親。

媽媽給她講過，明明二姨和男知青一開始相看兩相厭，可私底下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好上了。

一年後，不知何時偷吃了禁果的二姨懷孕了，兩人年齡不夠不能結婚生小孩。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二姨，卻仍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

最後一屍兩命，難產而亡。

結合昨天有人說她被知青佔便宜，宋孜推導出，現在應該就是溺水被知青救了之後。

如果按照二姨的命運軌跡，她確實活不了多久了。

宋孜表示，那什麼知青，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YS：[就算沒有難產，宿主的身體也撐不了幾年的。大力滋補丸……]

宋孜：[……你可以閉嘴了。]

積分還是得賺。

看到小宋月用樹枝沾水，在桌子上練字，宋孜靈光一現。

「小妹，我教你兩個字好不好？」

小宋月頭也不抬：「二姐你該不會也不記得，你不識字吧？」

宋孜：「……」

宋孜：「我是不識字，但你知道『庸俗』的意思嗎？我可以教你啊。」

小宋月好奇地看過來：「真的？」

「當然，」宋孜開講：「庸俗，就是平庸、俗氣、粗鄙，不高尚、不高雅。」

「平庸、俗氣、粗鄙、高尚、高雅，又是什麼？」

小宋月求知慾極強，聽到那麼多新辭彙，覺得很新奇很開心。

宋孜默了默，去找來一些『道具』，給自己『打扮』起來，「比如我穿紅戴綠，濃妝艷抹，就很庸俗。」

YS不忍直視的語氣：[宿主，你真豁的出去！]

「哦。」小宋月似懂非懂。

「哦什麼哦，你就說，我現在庸不庸俗？」

宋孜頂着兩坨高原紅和大紅唇，期待地看着小宋月，等她真心實意說一句『庸俗』。

小宋月：「這不是丑嗎？」

宋孜：「……」

[咯咯咯咯咯咯……]

系統又笑出了雞叫。

宋孜：[我選擇滅亡.jpg]

就在這時，大開的家門被禮貌地敲了幾下，「你們好，請問……」

來人話說一半，看到宋孜的『妝容』，噎住了。

宋孜轉過頭，頓時一驚：「鵝子，你怎麼也在這裏？！」

紀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