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八)

暴君(八)

黎容淵飛快地退後了一步,將插在蘇淮心口的匕首.拔.出來。

匕首順當地滑出,被黎容淵快速拿著別在身後,用一捲兒綢緞將血污用手按著一點點擦去了。

他這樣的下意識反應,倒有點「怯怯」的樣子了,像是害怕謝閑見到這柄鋒銳的兇器。

黎容淵拔出匕首時手指輕快得就像在舞蹈,這使得並沒有多少血從蘇淮心口處濺出來。

蘇淮壓在幾具神仆身體上,嘴角溢出血沫,不斷發出「嗬嗬」的聲響,沒有立刻死去,但也快了。

可在這時候,他渙散的雙眼瞪大,突然用盡一切力氣地想要抓住靠近的謝閑的手臂,喊著:

「救我!救我,你一定可以救我的!你不想要知道是誰讓我來殺你嗎——救我我就告訴你!」

蘇淮手臂胡亂揮舞著,就是連謝閑斗篷的一角都沒碰到。

但他在說完這段話后,眼睛里重新溢滿了亮光,像是篤定謝閑一定會救自己!

謝閑果真讓他的傷口暫時停住了流血,俯視著望著蘇淮,變成了紫色的眼眸里彷彿隨時都攜著笑:「是誰?」

蘇淮頓了一下,目光遊離了一瞬:「是、是——神……」

「嗤,」他忽然間聽到謝閑輕笑了一聲,「看來你不知道。」

蘇淮的身體忽地在這一瞬間凍結了,緊接著他發現並非是身體凍結,而是血……血從他的心口湧出,帶走了僅剩的那點兒溫度。

他仰躺著,視線無法扼制地開始模糊,鼻翼間充斥著他恐懼的屍體、死亡的惡臭——

他的餘光,看見謝閑偏了下頭,像是在看什麼蠢物一樣,說:「不是那些神,我知道是誰。」

蘇淮突然聽到了一聲巨大的鳴鐘聲,等到第九次敲響的時候,就該是宣布祭神日中神明恩澤的時候。

他看見謝閑眸光凝暗了一分。

蘇淮恐懼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起來了,最想要殺死謝閑的、是……

——帝王黎濤!!

他弄錯了弄錯了啊!他要死了啊!

蘇淮死於無盡的恐懼中。

此刻在這個神明空間中,幾乎已經沒有幾個活人,祭神者們寧願推其他人去送死,也不肯合作起來拼一把。

那自然的,他們被神仆們挨個的殺死,用鮮血來充盈這個已經被廢棄掉的空間。

這個空間在破碎,它甚至不再吸收神仆們供奉上來是的祭神者的鮮血,大片淋漓血液如同鮮紅地毯鋪在地面,宛如一副地獄之景。

神仆們的動作也開始變得凝滯,像是關節生了銹。

謝閑看見在這血海中唯一的一個倖存者,倒是個熟悉的面龐。周白失了魂般地顫抖著,唇色發白、抖如篩糠。

都死了、都死了……神明的恩澤,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他們同外星域名聲極壞的惡魔,又有什麼樣的區別?!

周白搖搖晃晃地小步挪動著,忽地一張手帕遞在了他的跟前,一隻乾淨的手牽引著他走到個青年人面前。

「你就跟著他了。」謝閑說。

周白恍惚點點頭,記憶里還殘留著被謝閑牽著手時感受到的觸感——微冰的、細滑的。

宛若玉石,又修長、美好和瑩潤的手……

他下意識也循著謝閑的引導,去牽黎容淵的手。結果一抬眼,就看到黎容淵可怖的眼神、要殺人般瞪起的豎瞳。

周白:「?!」

他還沒來得及看謝閑去了哪裡,身周的一切景象卻突然如同鏡子一般碎裂!

「啊!」他向下墜落了下去!

*

黎容淵的父王黎濤正低著頭狀似虔誠地凝視著由人編纂出來的神明們的「聖典」。

蔚色的公民們能夠看到他虔誠祈禱的樣子,卻聽不見黎濤的任何聲音,也自然不知曉他與處於光屏範圍外的人進行交談的內容。

「陛下,那處神明空間出現了大量的屍體,具初步分析,那些屍體屬於這一年的祭神者們以及以前的祭神者們。」

低垂著頭的人聲音很低,裡邊卻夾雜著一絲亢奮的情緒。

「呵……這批祭神者們死了嗎?稍微有點出乎我意料,」黎濤笑了一聲,「不過這些該死的神明們,算是獲得了他們要的祭品了吧?」

他狀似不經意地看向一邊,一顆寶石亮著璀璨的光芒,這代表著神力的波動:「看來他們就將要降下這一次的神跡了!」

黎濤突然直起身體,任由厚重、華美的禮服尾擺重重掃在身下的座椅上。

他莊嚴、欣悅地在所有注視著這一幕的蔚色公民們面前,露出了一個帝王矜持的微笑,這宛如一顆定心丸讓關注著祭神日的人們平和了心緒。

是神明要賜福了嗎?

他會讓我們徹底擺脫這個不斷衰弱下去的詛咒嗎?!

他們自也不知曉他們信賴的王黎濤正小幅度地蠕動著嘴唇,口中吐露的不是對神明無聲的讚頌,而是全然的、不加掩飾的野心:

「他們不會知道,這一次的神跡帶來的信仰,可不會落到這些該死的神明們頭上。神位該換一個人上去坐坐了!」

黎濤要打的,竟也是這些神明的主意!

他沒有聽到,在凡人無法觸及的邊際,神明們在因為謝閑震怒之餘,聽見從蔚色星域那方傳來的不斷祈禱聲音后發出的嘲弄的大笑。

「一個區區傀儡,竟也覬覦著我們的神位!」

「神跡,那螻蟻做出這般逾越之事以後,竟還意欲讓我等降下神跡?!」

遠在天際的神明們縱使是這樣嘲諷著,卻也沒辦法掩飾他們心頭的鬱氣和一個事實。他們現在根本沒辦法去干涉蔚色星域的任何事情,有心而無餘力。

蔚色星域的公民們看見他們的王將禮服的褶皺全部壓去,他袖口、頸邊細碎奪目的寶石和華美的蕾絲邊都在光線下鍍上了耀眼的光芒,他看見他們的王往前微微頷首,就彷彿在恭迎神跡的到來。

而後,他們看見鏡頭均勻地往前移動,黎濤的身影在縮小、縮小,這座雄偉的覲見神明的殿堂的全觀在他們的眼前展開。

蔚色星域的人們屏住了呼吸,這些精美的雕像迷花了他們的眼睛,讓他們目眩神迷。

唱詩班的孩童們以清澈的聲線頌唱著神明的樂章,讓所有蔚色星域的人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消失,只剩下一顆噗通噗通躍動著的心臟。

神跡!神跡!

他們已無限地相信了神明的存在,要在這時候在他們心裡種下任何的種子,都比以前的每一刻都要來得容易!

黎濤揚起了唇角,彷彿已經看見了不久之後野心實現的那一幕,他想——愚民。

但當光線定格在某處之時,黎濤的臉卻在這一剎那扭曲了起來。

在不可能出現人的地方,在該出現那些神明降下的神跡,以此鞏固他的統治的地位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沐著光的人。

蔚色星域的人們瞪大了雙眼,又在下一個瞬間幾乎控制不住地閉眼流下不自禁的眼淚。

在他們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人,他的銀髮拖曳在腰際,每一縷髮絲上都似乎跳躍著輝光、聖澤。藍色斗篷上有銀色的荊棘花盛放,彷彿要沒入降臨的「神明」每一寸肌膚上。

讓他們為之流淚,心跳不止的卻唯獨是那雙淡淡瞥來的雙眼。唱詩班的孩童們頌唱的樂章,就像是為這雙紫色的雙眸所寫。

他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只有用盡全力地呼氣、喘氣——這是神明嗎?這是王所說的神跡嗎?

蔚色星域人們所認為的神明,在這時候才開了口,他說:「我不是神明。」

謝閑緩慢的、輕悠地說,就彷彿對著數以萬計的蔚色星域人們闡述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我是自古國復甦的國師,而在我生活的曾經——」

「我們不信神明,不服天命。」

他這一瞥,落在了黎濤的身上,將他不久之前才看過的那張面龐再一次的顯露了出來。謝閑竟是連容貌都未曾有一絲改變,就來以這般的彌天大謊欺瞞世界!

黎濤看著這張熟悉的面龐,呼吸近乎要停滯。而他聽著謝閑這個該死的狂徒話語不停地繼續說了下去。

他淡淡地笑著:「值這時復甦,興許便是天意指引我來教導你們——如何忤逆神明!」

多麼狂妄,多麼大膽!但蔚色星域的人們在凝望了一眼他凌冽的眉眼后,就再也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

就彷彿……這銀髮紫眸的國師,真的代表天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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