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草堂

程躒始終不放心女子刺客，鬼鬼祟祟地逃出劍息洞后，便來到了偆姨的百草堂，那是昨夜最後見到女子的地方。百草堂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莊園，四周皆有乳白圍牆，周邊孤零零地豎著幾顆垂柳，地面是一覽無餘的青草地，寥顯空曠。程躒在大院四周尋找一圈后，實在是沒有發現可疑之處，不由將目光投向了院內。

「吱呀。」程躒猶豫一陣后，推開百草堂院門，迎面撲來一股濃郁的藥草味。望著院內遍地生長的各異藥材，盎然茁長，生機勃勃，全都是千金難求的罕見珍品，種類繁多，又井然有序，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分不清的斑駁交雜的藥材味，寧靜安謐，靈氣飄渺，恍如世外桃源。程躒心中忽然充滿溫馨，這裡面也有著自己的一份心血。

這百草堂，諾大的劍淵廷，除了自己可以隨時自由出入，連師叔都沒有這個權利，可見偆姨對程躒的愛護程度。

「躒兒，你來了？」忽然，屋內傳來女子輕喚聲，柔美溫和之極，讓人如沐浴春風，心曠神怡。

程躒又驚又喜，連忙叩門而入，「躒兒給偆姨請安。」

偆姨坐在太師椅上品著早茶，神色平和，雍容華貴又清雅脫俗。偆姨今年四十多歲了，精通養生之道的她，至今臉蛋依然保持二十歲時模樣，瓜子臉，寶石眼，長秀髮，玲瓏嬌小身段，膚如白玉，黃衫衣，更像一個大姐姐，隱隱可以判斷出，她年輕時定是一位精靈可愛的小仙女。

毫無疑問，她，是劍淵廷中一等一的絕色美女。

「躒兒，無須多禮，過來給偆姨看看，半年來你胖了還是瘦了？」偆姨招招手，程躒迎上去，讓偆姨近些打量。偆姨總是很忙，要麼在煉丹房埋頭煉藥，要麼在劍淵廷與外界來去匆匆，而且一出去，便是好幾個月的時間，上次偆姨出山時是半年前，院子里種植的藥材平時都是托程躒打理的。

「偆姨，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可曾採到需要的藥材？」程躒隱隱知道偆姨這十多年來，四處奔波，踏遍八蒼名山大川，似乎是為了煉製一味葯而尋找配方藥材。

「昨天剛回來，恩，很幸運，這麼多年來，終於備齊了……」偆姨忽然神色有些激動恍惚，溫柔地站起身，將程躒摟入懷中，「呃，瞧你這身衣服，怎麼弄得像個乞丐似的？」

忽然，偆姨臉色又一寒，「聽說，你跑到後山禁地去了？」

「師叔大壽，躒兒應該準備點心意，聽說，後山寶貝很多……」程躒心虛低下頭，偆姨與師叔一樣，從小都不允許自己有半點損傷。程躒同時也疑惑不已，偆姨昨天才回山，怎麼知道自己去了後山？忽然想起昨夜師叔和大師兄來過偆姨這裡，便釋然了，只是深更半夜，卻有些不正常。

「簡直，胡鬧！你也太不知……」偆姨正欲發怒，見程躒早已低下頭，羞愧難當，想必他早已被廷主訓斥過，又不覺有些心疼，重新將他摟入懷中，有些后怕地輕撫著程躒微微凌亂的頭髮，「沒事便好，沒事便好……」

程躒深知，即使自己無法修習劍道，無法繼承劍淵廷，但他依然有自己要承擔的重任，因為他身體里流淌著程家的血脈，因為他是程家後代唯一的男丁，所以，他必須保全自己，不惜一切保全自己。從未踏出過紫淵山的他，也隱隱知道，他們程家，在藍璟帝國，甚至整個八蒼大地，是極具意義的，不可抹消的存在。所以，師叔容不得自己有半點閃失，偆姨亦是如此。

「偆姨，在參淵谷，躒兒遇到了一個神秘的人物，他叫白戨，您認識他嗎？他為什麼會在那裡隱居？」程躒有些不吐不快。

「白戨？」偆姨細聲叨念，忽然神色一僵，連忙將程躒全身查探個遍，「你沒受傷吧？他沒為難你吧？」

「啊，沒傷，白戨前輩為什麼要為難躒兒？「程躒不禁莫名，不解，「他還救了躒兒一命呢。」

見程躒身上除了幾處微不足道的擦傷，並沒有其他傷害，偆姨神色漸漸緩和，重新端起茶水，泯了一口，滿口留香，思緒跨越數十年光陰，憶起少時白戨，眼神煥起神彩，頗有敬重，「白大哥還是和以前一樣光明磊落，重情重義，一點沒變呀！躒兒，你可知道，他是以德報怨呀。」

「以德報怨？他和我們有仇恨嗎？」程躒腦中浮起白戨那淡泊眾生之外，出塵孤寂之顏，覺得如此人物絕非惡人，難道是劍淵廷有愧於他？那又為何，他要「替劍淵廷看守這諾大後院」？

「不，不是我們，也非劍淵廷，只是單獨針對你父親一人而已。」偆姨忽然有些凄苦之色，連飲幾口清茗，卻覺索然無味，「說起來，那也算是一段佚事。呃，也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對劍淵廷的名譽亦有沾染，還是不說為好，不說了，不說了。」

偆姨擺擺手，卻是不願舊事重提。

「偆姨，您告訴躒兒吧？躒兒將來也許可以化解父親和白戨前輩的恩怨，白前輩英雄了得，躒兒敬佩得很。」程躒懇求，神色認真之極。

偆姨凝視著程躒，她亦是同樣嚮往白戨能放棄對程仞的仇恨，略微思忖，嘆了口氣，忽然心生神往，卻語出驚人，「其實，白大哥並不是人類。」

「白前輩，不是人類？」程躒訝異之極，語出過快，險些將口水噴出，煞是失禮，滿臉不可置信，「莫不是『妖』？」

「恩。」偆姨柔和地點了點頭，溫柔地瞪了一臉失態的程躒，掏出絲白手絹，憐愛地擦去程躒臉上的塵污和嘴角流出的液體，「其實，白大哥是一隻千年白狐。」

異族經過千年漫長的修鍊，逐漸通靈獲得靈智后，便隨之產生幻化人形的特殊能力，幻化人形后的異族稱為『妖』。

「妖」天生便熱衷於追求和詮釋「美」的真諦，所以，「妖」無一不是美艷不可方物的絕代女子或是瀟洒俊逸的佳公子。但一旦幻化**形，便只能永遠保持第一次幻化的人類形態。

初期妖不具攻擊力，智商極高卻無邪純真，但「妖」具有極高的修鍊天賦，是以一旦有修鍊成氣候的「妖」，便是神懼鬼恐。

「白狐？」程躒雖然憨厚，卻並不代表傻，依白前輩一頭渾然天成的無暇銀髮，沒有半點隔閡地與小靈交流，佩戴白狐最喜歡的「蔭寒玉」種種跡象，程躒早已感覺白前輩並非常人。

「白狐一族是最愛美的，想必，白大哥定是與當年一樣風采依舊吧。」偆姨婉約又羨慕，不由撫摸自己飽經風霜的臉頰，雖然保養極好，但四十之齡，任何如駐顏有術，也無法保留十八歲的花季容顏。而「妖」卻不同，他們可以青春永駐，直至死亡。

「恩，他是躒兒見過的最有好看的『妖』。」程躒不由自主地附和，卻見偆姨神色有些怪異，恍然大悟，連忙補充，「偆姨一樣青春貌美，連鳳凰軒的龍玲師姐也比不上偆姨。」

偆姨嗔怒瞪了程躒一眼，抬起頭巧妙地掩飾了臉上的一抹羞赧，「別插嘴，聽我道完。你可知道，你師叔，也就是廷主，他當年同樣是玉樹臨風，瀟洒倜儻的人物，而且還風流不羈，喜歡拈花惹草，卻偏偏有無數女子為其傾心痴迷，當真是左擁右抱呀，他經常自詡不愛江山，只愛美人，博得了個『神仙公子』的美譽。」

「呃，厲害，師叔年少時真……」程躒瞠目結舌，實在不敢想象平日不苟言笑，滿臉威嚴，一日到晚忙於劍淵廷大小事務的師叔年少時竟是如此了風騷人物，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過，之前在劍息洞時，無意間發現師叔卸去威嚴的另一面，確實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這與師叔又有什麼關係呢？」

偆姨再次泯了一口茶，娓娓道來，「白大哥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妹妹，叫白琪，他們是一同長大，一起修鍊成「妖」的親密玩伴，白大哥一直把小琪看做比他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保護她，愛惜她，但小琪卻對白大哥的感情很單純，她只是把白大哥當成哥哥，即使如此，他們也能一直快樂無憂地生活下去，但是，造化弄人，後來，小琪和你師叔相遇了，大概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小琪天真活潑，純潔無邪，你師叔風流倜儻，武藝絕世，當真是才子佳人，珠聯璧合，白大哥在傷心之餘，默默地退出，選擇了祝福兩人。」

「後來呢？」程躒暗暗揪心，知道接下來，定是無窮的磨難再等著他們，同時也暗暗讚歎白前輩的偉大。

「後來？後來就輪到你父親這個頑固的傢伙出場了，他當然是絕對不允許劍淵廷出現倫亂綱常的人妖之戀。你師叔那時還是個無拘無束、散漫成性之人，你父親百般阻撓，他便起了出走私奔之念，但小琪生性善良，不願見他們兄弟反目，於是一直苦苦哀求你父親成全，你父親呀，那真的是太不通人情，最後還起了殺心，欲要置小琪與死地，已絕他們非分之念。小琪怎麼說也是只千年白狐，在得知你父親有那樣的念頭后，憤怒地潛入了程家宗祠，一劍斬斷了程家上一代家主、也就是劍淵廷第三十代廷主『八蕚師尊』的靈位，這下，事情就鬧大了，那是滔天重罪呀！」偆姨憶起當年，劍淵廷的怒火和瘋狂，不禁心悸。

「呀！」程躒也嚇得一跳，「那位白琪姑娘也太衝動了，不過，父親也同樣古板，不通人情。那後來呢？」

「呵呵，後來，本已決心隱退的白大哥得知此事後，毅然挺身而出，不過，三番四次大戰最終不敵你父親，無力回天，小琪被你父親送上了『劍息之丘』……」偆姨略微停頓，程躒聽得心驚膽戰，「劍息之丘」是劍淵廷最恐怖的地方，它本體是一塊巨大的天然的劍息石，那裡能抹消一切的靈力，任何人踏上劍息之丘，便如肉置砧板。而且整整一個山丘的岩石全都是赤目的猩紅色，那是千年來，被無數十惡不赦之徒的鮮血染紅的，因為那個地方便是劍淵廷專門用來處置大罪大惡之徒的斷頭台，那是命隕、魂歸之處。

不過，偆姨又忽然話鋒一轉，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不過，在小琪要被處決的千鈞一髮時，你師叔終於站出來了，十八招，僅僅十八招，他就將『仙舞劍』架在了你父親的脖子上，那一瞬間，天地都安靜了，驚呆了。平時不務正業、風流成性的程二公子，竟輕易地制服了比他年長十五歲有「八蒼第一人」之譽的大哥程仞，然後他淡淡地問了一句『大哥，無論什麼你始終都把劍淵廷放在第一位，不累嗎？』不過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劍淵廷始終是你師叔的根，他不可能無視劍淵廷而隨心所欲地支配一切，而且劍淵廷隱藏的力量的恐怖，絕對是無法想象的，豈是僅憑個人力量可以對抗的？經過無數鬥爭曲折之後，終於以你師叔幽禁三年和白大哥替劍淵廷看守後山一百年為代價免除小琪死罪，不過，她卻還是要被你父親終身監禁。現在你知道了吧，白大哥知道你身份后沒有傷害你以泄私恨，是需要多麼寬廣的胸懷！」

「白琪前輩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呢？父親逝世后，師叔應該可以作主釋放白琪前輩的呀？」程躒沒有很深的門廷宗派的觀念，心下已是極不滿意父親的做法，對師叔、白戨、白琪敢愛敢恨的三位前輩折服不已，尤其是重情重義的白戨前輩。

偆姨神色忽然又黯然，「小琪到底囚禁在什麼地方，除了你死去的父親，再無第二人知曉，不過，小琪確實還活著，白大哥可以通過他們白狐一族的通靈秘術感應得到，但只是僅僅能感應到她還活著而已。他們曾今也尋找過很長一段時間，最終還是無功而返。唯一可疑的是，當年你父親的神獸坐騎『黑炎天蟒』也隨著小琪一起消失了。你若想消除白大哥對你父親的怨恨，除了找到小琪，並且將她完好無損地帶給白大哥或者你師叔，再別無他法……咳，咳，咳……」

偆姨忽然毫無徵兆地咳嗽起來，臉色也瞬間蒼白，程躒大驚失色，連忙撫其後背，助其順氣，忽然發現偆姨後勁上有一道恐怖的血痕，雖然已結痂，但仍觸目驚心，「偆姨，您怎麼了？您怎麼傷成這樣……」

「沒，沒事，為了采那幾味藥材，不小心被守護獸抓傷，不礙事的……」偆姨勉強止住了咳嗽，身體虛弱之極，望著儲葯櫃里整齊擺放的幾株新採的藥材，蒼白的臉上痛苦並快樂著，終於備齊了。

程躒順著偆姨的目光望去，見儲葯櫃里多了七株奇形怪狀的藥材，除了最邊上的一顆類似人形的五葉草，似乎有點像古籍上記載的還魂草外，其他六株，程躒卻是一概不知，但從擺放位置判斷，其他六株的珍貴顯然不亞於還魂草。到底是什麼樣的丹藥，值得偆姨耗費十八年的心血？

「偆姨，您到底是要煉什麼葯？」程躒不是第一次如此問偆姨，每次偆姨都笑而不語，如今湊齊了所有的藥材，想必終是要水落石出的。

偆姨卻依舊如若未聞，徑自起身朝卧室走去，涼風吹來，偆姨身子更顯單薄，程躒連忙上前攙扶，待偆姨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后，忽然，偆姨不露聲色地問程躒，「你師叔，這兩天可有向你說些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程躒一愣，「剛才師叔好像說過什麼星辰移位，時間倒流，他會送我什麼奇迹之類的奇怪話，躒兒不解……」

偆姨卻並沒有半點訝異，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思忖了片刻，沉聲道，「躒兒，幾天後，或許會出現一件讓你難以接受，或者是不可置信的事情，請你一定要保持冷靜，我們都是為了你，切不可辜負了你師叔的一番良苦用心。」

程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躒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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