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人心鋒利

回到李家之前，我有過許多設想。

或許，當我回到李家之後，陌生的李家人會像迎接走失多年的親人一樣迎接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有親切的笑容。

又或許，陌生的他們會對我冷漠排斥，每個人的行為舉止，都會隱隱表達出對我的不滿。

但怎麼都沒有想到，在我爺爺突發腦溢血的這個事情發生后，我被完全無視。

這雖是情理之中，卻也直接將我推到了最尷尬的境地。

回到家的第二天，醫院又傳來噩耗，爺爺已經病危，所以幾乎在我沒有任何心理建設的情況下，我便被強行拉進了一場葬禮！

我當然也意識到了這個事情的嚴重性。

因為爺爺去世后，家裏很可能就會發生遺產如何分割的尖銳問題！

我也必將被捲入這場原本屬於父輩們的財產爭奪戰。

雖然我出身貧苦，從小到大卻也見過不少老人死後，子孫後輩爭奪家產的戲碼。

沒想到這種事情居然也會降臨在我的頭上。

我爺爺叫李光道，按照秦省這邊的習俗，哪怕山路崎嶇，死後的也要裝棺回鄉。

這叫落葉歸根。

而因為我爺爺的突然離世，原本富麗堂皇的李家，也轉眼變成了內外皆掛白綾的景象。

別墅內，親朋好友，遠親近鄰，擠擠壓壓。別墅外，站滿了人，走滿了人。

但這些人似乎都與我無關。

在這裏，除了孟欣，我的親生父母，其他所有人都令我感到極度陌生。

我媽似乎能夠體會我手足無措的心情，所以哪怕承受着妯娌們的埋怨，也一直都陪在我的身邊。

她親手給我穿戴着孝衣，紅着眼圈說，「兒子，接下來你得跟爸媽回老家一趟，給你爺爺下葬，媽媽知道這是在為難你，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爺爺生前也一直很挂念你的。」

我低着頭說，「媽，我知道。」

給我穿好孝衣，我媽忽然看了我旁邊的孟欣一眼，然後將我拉到一旁，小聲問我，「兒子，你跟媽說實話，你這輩子真的認準欣欣這姑娘了嗎？」

我愣住了，不明白我媽為什麼會問這樣的話。

我媽說，「兒子，你不要多想，因為咱家這邊有規矩，沒過門的媳婦是不能穿家裏的孝衣的……不過你要是認準了欣欣，我和你爸就跟你大伯他們說說，讓欣欣也跟着回老家參加葬禮。」

我看了看坐在沙發上一直摳手指的孟欣，想了想，輕聲說，「媽，我不想讓欣欣跟着我們回老家。」

我媽明顯誤會了我的意思，說，「傻兒子，你想什麼呢，你這樣可不行，欣欣跟着你是你的福氣，你可不能隨便拋棄人家！你知不知道名分對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

我心裏一陣感動，就覺得我媽是個很好的女人。

善良。

不嫌貧愛富。

我擠出一個笑，「媽，你誤會了，我是覺得老家離安市好幾百里呢，太遠，欣欣的身體又弱，而且……我一直沒告訴你，欣欣懷孕了，我是怕到時候她走山路吃不消。」

我媽睜大眼睛道，「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欣欣懷孕了，她在火車上跟我說的。」

我媽笑出了聲，「哎呀，你這孩子，你怎麼不早說呢？懷多久了？」

我沒想到我媽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會這麼高興。

她笑起來很美。

甚至在這一刻，她彷彿將我爺爺去世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後。

我說，「可能就是剛懷上，我也不知道多久了。」

我媽開心地說，「那你等著，我這就去跟你爸說一下，實在不行你也留在家裏，別回老家了，你得陪着欣欣呀！」

鄉下長大的我很注重老一輩的規矩，我知道長輩過世這種大事，晚輩一定要到，就算我和爺爺素未謀面，他下葬如果我不在場的話，我心裏也會很不舒服。

但現在……

我媽居然開明到讓我留在安市陪孟欣，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這讓我再次體會到，我媽竟是這麼的好。

趁着我媽去告訴我爸孟欣懷孕的這個事情，我回到了孟欣的身邊。

孟欣怯生生地看着我，小聲問，「明明，怎麼了？」

我笑着說，「沒事啊，我就是跟我媽說你懷孕了，我不想讓你舟車勞頓的跟我回潼縣。」

哪成想我這話剛說完，孟欣就一臉慌亂地說，「我不跟着你我去哪裏呀？這裏我又不熟！」

我一陣心疼，捏了捏孟欣的臉說，「其實我媽也希望我留在安市陪你。不過我爺爺去世這麼大的事情，我得在場。這樣，我不在的時候，我媽家沒人，你去那裏住幾天好了，下完葬我就回來，到時候何去何從，我們再商量。」

孟欣綳著黑黑的小臉說，「我不，我得跟着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我還是笑，「傻姑娘，這不是怕累着你么。」

孟欣說，「我不累。」

真的，我感覺自己這輩子有孟欣這樣的愛人，的確是我天大的福氣。

卻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踹了我一腳，力道不小，差點就把我踹翻在地。

我條件反射地看去，竟是大哥李峰！

他正怒氣沖沖地看着我，那一雙眼睛如刀子一般射在了我的臉上，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就感到一陣懼怕，也很無辜。

可好端端被踹了一腳，我又很搓火，不滿道，「你幹嘛啊！」

我聲音不小，立刻吸引了周圍的人看了過來。

李峰則不管不顧，看向我的眼神更凶了，連話都沒跟我說，又是一腳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這一下直接將我踹了個人仰馬翻。

孟欣見我受欺負，原本孱弱的她一下變得勇敢起來，擋在我前面的同時，果斷從兜里摸出一把小刀。

那是她奶奶給她的。

因為她家裏哥哥多，而且都不是親哥哥。

小時候的她經常受欺負，她奶奶就對她說，「欣欣，以後誰要是敢欺負你，動刀就行，咱不怕！」

孟欣沒有拿刀指著李峰，只是死死地捏著小刀。

李峰似乎也沒想到孟欣身上有刀。

在場的其他人也都一臉詫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峰沒有一直看着孟欣，又憤怒地看向了我，大聲道，「李冬，你給我聽好了，你就算是個沒爹教沒媽養的狼，你現在也回來了，二十歲的大小夥子了，再沒見識，也得知道個臉面，現在爺爺去世了，李家大喪，是你嬉皮笑臉的時候嗎？」

我一陣臉紅脖子粗。

李峰這話說的我一點脾氣都不敢發。

因為沒理。

但還是極度的委屈。

一個不曾出現在我記憶中的老人，他去世了，讓我如何悲傷？

而因為李峰一下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所以隨着他的聲音落下，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羞愧的無地自容。

因為他們的眼神里只有兩個字。

冷漠！

那一雙雙眼神，不亞於我從小到大喝過的每一碗「白眼珠子湯」！

李峰冷冷看着我，又道，「是個男人！就不要像個鱉一樣縮在這裏，你是李家孫輩的老三！出棺用不着你，就沒你什麼事了對嗎？」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就好像被一隻大腳踩在了地上。

喘不過氣來！

然而……

我卻對李峰恨不起來，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好像都讓人挑不出理。

他是李家孫輩的老大。

老大教訓老三，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可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那麼的壞，那麼的虛偽。

可笑的是，不知人心險惡的我在今後的一段時間裏，還把他當成了自己在李家生存的領路人。

李峰見我不說話，又看向了孟欣，冷冷說，「你也不用惡毒地看着我，聽二嬸說你懷孕了，既然你是老三的媳婦，接下來你就留在家裏養胎！老三跟我回了老家，我自會照看，他是我弟弟，我只會向著他，為他好！」

這樣的表現，是典型的打人一棒子，再給個甜棗吃。

而我，竟還覺得這個棗子很甜！

更要命的是，在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背後，隱藏的那份居心叵測，竟是那麼的令人毛骨悚然！

甚至成為了我永遠的痛。

比起那個只會向我揮拳的男人打了我十幾年的痛，還要痛！

痛到讓我無法言說，只能默默忍受，只待羽翼豐滿時，才能來一次具有充分理由，悲壯且波瀾壯闊的狼回頭！

不是報恩，便是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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