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溺(4)*修

謊溺(4)*修

戲檸舟請了一天的假,他的開學時間雖然要比中學生晚很多,但終歸是要回學校的。何況那短訊中已經透出了強硬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從內心是不想插入某個案件的核心內容的,但是……最近,記憶又開始變得奇怪了。

黑金夾雜的髮絲凌亂地附在少年頭頂,看不出是有多久沒有清洗過。

戲檸舟滿腦子都浮現出那個小姑娘的眼神——那樣純真卻凄涼的眼神。

簡直和前世的他像極了。

和……西婪,像極了。

戲檸舟放下手上的包,他緩慢地拉開拉鏈,然後從包里拿出了一個整潔的牛皮紙文件夾。少年低垂著頭,微微斂和着手指,他好看纖長的手指附在那被薄膜包裹的報告上。

——【1995年海阜人間蒸發案結案報告。】

狹小的房間里空氣很稀薄,半斂的幽蘭色窗帘遮蔽住窗外隱約明亮的光線,帶着些冷氣氤氳了窗花。少年只是這樣看着手中的文件夾,無喜無悲,毫無生氣,正如端坐在那裏的一隻人偶。

幾刻。

「已經過去了十七年嗎……」少年耐人的聲音在幽小的空間中回蕩,像是自喃,又像是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他緩緩放下已然被端得麻木的手腕,支起自己纖長的腿,緩慢地站起來——盯着牆上那隻鐘錶,黑白相間的鐘錶。滴答滴答的表聲在這樣寂靜的房間里配合著無故作響的瓷器聲。

鍾內短粗的那一端指著六點偏一些,長的那一端指著十分。

少年忽然抽出掛在牆壁上的鏡子,透過那張鏡面依稀看不清他的容貌,除了金黑夾雜的髮絲,還透出他的眼神——那是一種冷漠到死寂的眼神。

他是西婪,那個十七年前死去的連環殺人案兇手——西婪。

「其實,『你』已經做了決定了。不是嗎?」像是帶了些自嘲,少年的身影從鏡面前移開,環視了一圈狹小的房間,然後提起那把黑色的大傘,準備出門。

走到門口的少年忽然一愣,神情近乎痛苦地倒回房屋中,悶哼一聲跌倒下去。

是的。

「他」早就做出決定了,在用自己強悍的記憶力記下那天何川拿給「他」的立案本時,在「他」接收到那張黑白的表格時——「他」選擇的是表格上唯一的女性失蹤案。

「他」終究不是安分遊走在周邊的人,你也永遠不可能逃脫「他」的掌控,你才是附屬品。

哪怕你將「他」偽裝得再像。

——不過,你的存在就是「他」這一生的迷霧,混亂的記憶永遠不可能讓他完全走出來。

「呵,你還真是可憐。」

*

店前站着位少年。

戲檸舟氣息陰鬱得可怕,全然沒有在警局一概的溫和清爽。

他感覺頭有些疼,又似乎失去了什麼東西。

裳安九月的氣溫要比其他的地方低得多,就連天氣都像是吸了毒,摸不準是什麼時候發毒癮。天空又陰沉起來了,幾片大大的烏雲遮住上空,使得路人的呼吸都變得狹隘起來。

戲檸舟灰撲撲地穿行在人群里,像一隻黑色的燕,踱過那些紛繁奢華的街道,全然不顧一旁路人複雜而唾棄的眼神。

他停住了。

停在那家精緻的服裝店門口。服裝店上面蓋了綠色的雨棚,雨棚下的紫藤蘿花紋勾勒出兩個大大的金色草書——「商陵」。

不愧是名店。出了那樣的事情,依然能開店,就連擺放在門口櫥櫃里最靚眼的模特也依然在,只不過不是剛開始那架由人的下半體做的模特。

它戴了一頂及肩的銀色假髮,小巧的左手點着一旁裝飾的籠子,右手挽著小包曲在腰前,它的身上已然換上了雨季里最顯眼的金色小衣,搭著明藍的貼身褲子,透著悠然淡泊的味道。

很完美。

少年盯着商陵的門口看了許久,終於移動腳步,撐著一把白色的傘走到店門口。他從容地收起傘扣在門口,然後退開漂亮的玻璃門,伴隨着玻璃門上的清鈴聲進去。

已經不是上次那個售貨員小姐了,這位的長相明顯更妖媚,她聞聲抬頭,見一邋遢少年站在店門口,身上沒有被遮擋完全的雨滴漏在地毯上。

「喂!你幹嘛!」女人尖銳的聲音貫穿耳膜,她扭捏著水蛇腰從櫃枱走到門口,然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少年,「喂!耳聾了嗎?問你幹嘛的啊?」

戲檸舟忽然揚起自己溫和的笑容,沒有任何遲疑地對着這個漂亮的售貨員道:「我買衣服。」

售貨員被他帶有蠱惑性的聲音驚艷了一把,但餘光瞟到他全身上下一片骯髒,髮型凌亂醜陋,臉色再次拉下來:「我看你是來找麻煩的吧?穿得這麼窮酸還敢在我的店來買衣服?滾滾滾,不然我報警了啊!」

戲檸舟依然淡然笑着,彷彿笑已經成為他待人的習慣,只是少年眼中的寒氣四溢,他再次開口道:「我確實不是來買衣服的。我想問問你,出事那天的那位售貨員小姐呢?」

勢利,是大多數人類眼裏最為閃亮的東西。

「切,一會兒說是買衣服的,一會兒又說不是。你不會是神經病吧?」女人誇張地手指做出蘭花狀在高聳的胸口拍了拍,臉色還表現得有些害怕。

「最後問一次。出事那天的那位售貨員小姐呢?」戲檸舟的語氣夾雜了他人不容察覺的冷硬,「貴店前幾天牽扯到了某項殺人案件,希望您能如實回答。」

女人頓時不說話了,她盯着這個比自己高一截的少年,硬生生地將其他的託詞吞下了,她極其誇張地拍了拍胸脯:「哎喲,什麼殺人案啊,你說的是李月吧?那個膽小的女人被嚇得不行,已經請假回家了。我接她的班,有問題嗎?」

「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嗎?」

「呵呵,搞笑。你是那個女人的小情郎嗎?她在哪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不是應該你最清楚嗎?」整個服裝店只有她和少年,因為時間過早,路上行人也不多,女人越發口無遮攔了。

戲檸舟並不想和這種成模式的「裳安」女人說話,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後他轉身準備離去。

漂亮的玻璃門上流下一股一股的雨水,有的夾雜着泥土的香氣躥入服裝店內,少年好看纖長的手在門把手上頓了頓,他的餘光瞟了一眼那沒有五官的模特。

她依然優雅地站着,高貴而孤獨。

「叮鈴。」門再次被關上,裏面的女人看着這個背影纖瘦的少年拿起門扣上的那把白色的大傘,漸漸消失在被雨水模糊了的玻璃門后。

戲檸舟依然撐著白傘,從傘面傳來微雨的悉索聲,卻如何被他隔絕在腦外。少年可怖的眼神穿透一旁走過的一條條店鋪,那些各樣的模特姿態柔弱麻木地站在每個店鋪的門口。

半副恰好符合著標準模特的下半身的屍體,並不是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擁有的完美身材。人死後雙腿內側是微微向外偏的,尤其是腳尖的方向更為明顯。但是那半具屍體是在服裝店模特身上發現的,服裝店是不容許出現「外八字」這樣的腳姿。

也就是說,是由什麼樣的方法使得一個高挑柔美的女人被攔腰斬斷,還能使得她的腳微微向內偏著死去,這樣女人的屍體便可以在死後有正常優雅的腳姿。

戲檸舟微微斂起眼眸,忽然停下。此刻的雨已然下起漣漪,傘面也遮不全身子,有些冰冷的微雨打在戲檸舟臉上。

「嘖,有身份的女人……」

戲檸舟隱藏在雨聲下那令人着迷的嗓音微微衍生。身材如此出色的女人只會是名模一類的職業,這樣的職業在裳安也常見。況且能同時滿足上訴兩個殺人的條件,那麼死者很大可能是被整個身體懸空吊著攔腰砍死的。

那麼,為什麼要吊著攔腰砍死?

戲檸舟站在雨下,凌亂的髮絲被寒風吹起來四處飛散,身旁的貴族們捂著嘴看着這個邋遢少年竊竊私語,然後眼神鄙夷地走開。

對。

就是這種眼光。

身旁的路人都有意無意地看他,因為他衣衫襤褸,着裝不整。而殺死一個女人居然要廢力氣吊起來再攔腰砍斷,這不符合犯罪經濟學的最基本原理——能揮舞得動一個強悍的工具直接斬斷脊柱,殺人者定然有足夠力氣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根本不用大費周章。

那麼這個殺人者一定是有某種心理,某種讓他變態內心獲得滿足的心理,將屍體假入模特,恐怕也不是為了把屍體弄出城外,而是一種變態的心理。

但是究竟是什麼心理,讓一個女人被吊起來砍死,讓她的下半身扮做模特?吊起來可以不用正視女人的面目,而女人也不會看到殺人者的面目,但是可能性太多,總的可能也就是,殺人者想要這個女人被吊起來看到什麼?或者不能看到什麼?

戲檸舟的頭腦中呈現出一支閉合電路,它將這些東西串聯起來,若是找到開關便可以全部點亮,但若是找不到,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整個電路都會再次黑暗。

少年撐傘在雨中停頓了許久,直到裳安的這場大雨微微收斂了些,他才將傘面向上傾斜出一個角,柔和的光透過縫隙照在他的面容上。

他從容地將白色的大傘收起,漂亮纖長的手指折起傘角,裹在一起。他又停了許久,才緩緩移動步子離開這條滿是繁榮美麗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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