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一定要找到你（14）

我抬起頭，視線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望出去，陳銘軒正站在周兆文面前，他與諸位高管一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才道，「剛有件事忘了問你，不過你的手機一直沒人接。」

「開會調了靜音模式，忘了調回來。」周兆文取出手機重新設置後放回兜里，「事情已經處理完了，走，我們邊走邊說。」

眼看陳銘軒就要離開，我是不是應該叫住他？只是我又能以什麼身份出現在他面前？前女友？遊戲盟友，抑或在眾人眼中剛鬧了一個大笑話的下屬？何況我又能叫他什麼？Paul？這個名字神聖到連邢文博、方澤茹當面都叫不出口，何況我這樣的普通員工。叫他陳銘軒？曾經，我無數次當街大聲叫這個名字，只為看他羞澀難堪的神情，事後他也說，他喜歡我這樣叫他，可現在這種情況，我即便敢叫，他會答應嗎？

我懷念住在華麗苑小區舊洋樓三樓那個待他出門歸來敢大叫着「陳銘軒」撲過去吊在他脖子上逼他吻我的子君，也懷念那個能讓我這樣做的陳銘軒。

轉眼陳銘軒與周兆文已走到三米外，餘下的人也開始前行，我跟在後面，痴痴望着已轉過迴廊的身影。

「哎喲！」只聽聞前面Bonnie一聲嬌呼，「看着點，你踩到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回過神來賠不是，眼睛餘光瞥見聽聞動靜的陳銘軒與周兆文同時轉過身來，隔着迴廊拐角，看這邊的情況。

我抬起頭，終於，我們的目光再一次重逢。

那端，陳銘軒與周兆文聊了幾句后，一起走回來。

「只是踩到了腳，沒事。」見他們走近，方澤茹道。

「這位就是聲稱自己提交了那份最終方案的遊戲事業部員工？」陳銘軒沉聲問。

他在形容我時，用了「聲稱」二字，這並不是一個褒義詞。我留意到，方澤茹也留意到，她馬上道，「對，就是她。」

「最終方案是昨天公佈的？」陳銘軒向方澤茹確定。

「是的。」

「也就是說，昨天之前，其他部門的員工不可能看見最終方案？」陳銘軒再問，這一次，他轉過目光注視着方澤茹。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為什麼之前他要用一個略帶貶義的詞語，那只是希望方澤茹放鬆警惕。也就在此刻，胸口鬱結之氣一掃而光，並非只是因為他出手，沒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定能還我公道，更是因為，他出手。

我相信他對整件事情的了解不比旁人更多，但他卻選擇信任我，我們相距兩米，中間隔了數人，卻又彷彿並肩而立，我不再孤立無援。

方澤茹也有察覺，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笑道，「理論上是這樣。」

她很聰明，話語間已給自己留了餘地。

「上個月28日，我在四樓八號會議室見過她的方案。」陳銘軒側過頭對周兆文道，「記得嗎？那天開股東大會，冒冒失失闖進來文件落了一地的人就是她。」

「難怪我也覺得她面熟。」周兆文道。

「那天替她撿起文件時，大概掃了一眼，是一份宣傳方案，上面寫着Star衛視、遊戲Loading云云。」

陳銘軒與周兆文一問一答，算是用另一種方式向眾人道明早在上個月底，我手頭就握有最終方案的打印文檔。若此話出自別人之口，或還會有人質疑撿起文件的短短時間，又怎麼能掃過滿篇A4紙的文字，但說話者是Paul，配合者是周兆文，兩位均是SD重磅人物，有足夠的威信。何況在眾人眼中，這二位也沒有必要因維護一位普通員工而撒謊。

恐怕只有我知道他們的Paul是在作偽證，那張他拾起來親手交給我的A4紙，我一直小心存放在辦公室的抽屜里，上面的幾段文字裏，根本沒有提到「遊戲Loading」。

曾在虛擬世界裏多少次聽他紙上談兵，這次他領兵親征，我不妨換了心態，極力剋制住眼神里的眷戀，站在一旁仔細欣賞。

以他的身份，已無須將話說得太明白，點到即止，自然有人揣摸「聖」意。

果真——

「但這兩個關鍵詞，只出現在最終方案里，郵件記錄中子君提交的方案里並沒有。」邢文博向來溫和，也沒有說得太明白。

「難道還是郵件記錄有問題？」朱維年道，站在他的立場，與其置疑董事會主席的權威，不如檢討自己部門的問題。

「Bonnie，你記不記得上個月有天早上我回公司，電腦是開着的？說不定方案就是那個時候泄露出去的。」方澤茹道。

但此時，她身邊的Bonnie因未看清形勢，只是哼哼唧唧應了一聲。

「一定是那天，我的電腦被人動過，本來我以為是保潔不小心碰到開關誤啟動電腦，現在回憶起來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

她的意思，方案還是我偷的。

「也不知道偷方案的人拿到方案想幹什麼。」邢文博道。

「再回去查看郵件記錄。」待到各位都發表完意見，陳銘軒道。

一行人又折回運維部。

「哪位負責郵件伺服器？」陳銘軒問朱維年。

「他，小周。」聽到朱維年說自己的名字，剛剛負責操作電腦的憨厚小夥子立即站起來，陳銘軒與他對視一眼后，向他提問，「伺服器日誌裏面查不到任何關於那封郵件的修改刪除記錄是嗎？」

「是……是的。」許是見到傳說中的Paul，小周過於緊張，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兆文，當年我們架設郵件服務系統時，為了最大程度保證郵件的安全，自己開發了一套郵件系統操作監聽程序，你還記不記得入口？」說話間，陳銘軒環顧四周。

「太久了，一時想不起來，但我想David一定記得，他一直以開發了這套監聽程序為榮。」周兆文道。

「Paul，周總，現在……」朱維年似乎有話說。

但陳銘軒卻彷彿沒聽見，目光一一掃過運維部眾員工，提高聲音道，「那是當然，這套監聽程序就現在來看，也比所謂伺服器日誌更可靠，而且所存監聽記錄寫定保存一年，除非格式化伺服器磁碟陣列，否則中途無法刪除修改。印象中David離開公司后移民去了美國，你有沒有他的聯繫方式？」

「我這裏有他的電話。」周兆文拿出手機，操作一番后遞給陳銘軒，「已經撥了。」

陳銘軒接過手機放在耳邊，目光一直停在小周左邊第三個工位上。

片刻后，他把手機還給周兆文，示意道，「就是他了。」

周兆文回過頭對朱維年說，「把小周左邊那位穿藍白運動衫的小夥子叫過來，借你的辦公室，我想跟他聊聊。」

聽聞此話，方澤茹臉色大變。

那邊廂，朱維年領着一直低着頭走路的藍白運動衫，尾隨周兆文去了運維部總經理辦公室，這邊廂，陳銘軒目無表情注視着方澤茹，用聽似平淡的語氣道，「我希望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