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去與過不去的時光(11)
活動在網上、傳統媒體公開報道時,小畢已經在中海集團旗下的物業公司工作半月。
我與涓寒去看他,正在給小區花園裡的花花草草澆水的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花向我們招手,待我們走近后,他道,「哥哥姐姐,我好喜歡這裡的花花草草,他們每天都跟我說話。」
見他臉上的笑容在陽光下燦爛,我突然開心得想哭。
「姐姐,你怎麼哭了。」
「小畢,姐姐沒有哭,只是沙子進眼睛了。」我說。
涓寒翻遍牛仔褲的口袋,最後翻出一團皺巴巴的紙巾塞給我。
與小畢告別後,我們走在小區的石板路上。已入深秋,秋風吹過,落葉紛紛,涓寒突然減慢腳步,也不知在思考什麼,我正要叫他快點走,他卻道,「子君,謝謝你。」
如果我沒記錯,我去警局保釋他,沒見他謝過,涓生屢次為他收拾爛攤子,也沒聽他提過一個「謝」字。
「希望小畢能永遠這麼開心。」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無是處,總是連累我哥?」他在我身後道。
「涓寒,千萬別這麼想,你是你,你哥是你哥,他有他的優點,你也有你的長處,不能拿你不足的地方與他的優勢比,對不對?」
「我有什麼長處?」他自嘲。
難得涓寒卸下偽裝,流露出平日掩埋在心底深處的自卑,那夜停電時,記得他也曾露出少許,但那時他只是為了安慰我。
「你善良。」
難道不是?曾經對我,現在對小畢,說起來我與小畢都不是他的責任。若涓生的責任源於社會規則的限定,那麼涓寒的責任心,則源於內心。
「你說一個成日喝酒打架的人善良。」涓寒大笑,「不知是我善良,還是你無知。」
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故而不浪費唇舌與他爭辯,繼續道,「你還會包紮傷口,你包紮傷口的水平與涓生不相上下。」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那不過是我想跟我哥較勁,想知道如果我竭盡全力是不是還是不及他,所以在他為鄰居處理傷口時仔細觀察,又背地裡看了很多處理傷口的書,還買了紗布藥水自己練。」
「若你儘力就一定能行。」我回過身去,秋日艷陽,在他周身撒下薄薄金霧,金霧之中,是他弔兒郎當的笑臉。想起那夜他為我包紮的傷口,我道,「真的,你如果從醫,不見得不比涓生優秀。」
「醫生,那是我哥的職業,我想學編程,我一直喜歡玩網路遊戲,希望日後我自己能寫一個出來。」
「我看好你。」
「你不覺得我不切實際?我一點基礎都沒有,連我那些哥們兒都說我這是在發瘋。」
「我看好你。」
「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看好自己。」
「我看好你。」
我是倒退著走路,一句話剛落,腳後跟被身後的矮蘺絆到,仰身往後跌去,涓寒抽手來拉我,卻已來不及。所幸只是草地,摔下去也不覺太痛,只是沾了滿身的泥,十分狼狽。
「還看不看好我?」涓寒笑,把手遞給我。
我握緊他的手,他的手與涓生的手不同,上面布滿厚厚的硬繭,刺得我生疼。這兩年多他在外面靠什麼維生,他不肯說,我與涓生都不清楚,但,一定過得辛苦。
「我看好你!」借力站起來,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更為肯定的說。
「子君,謝謝你。」涓生也對我說。這天我與他坐在沙發上看影碟,這幾個月,我們各自忙,很久沒有享受晚餐后的閑暇時光。
「謝我做的飯很難吃?」
「涓寒報了培訓班,在學編程,他說你是個好嫂嫂,讓我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涓生取出那枚曾被我回絕,亦曾被我戴過六年之久的結婚戒指,「子君,嫁給我好嗎?」
我沉默。
回來之後,並非沒有嘗試過與涓生更親近些,但,只要向前跨出一步,就有恐懼、嫉妒,擔心等種種情緒向我襲來,那種感覺讓我苦不堪言,每每只是淺嘗我便退回原地,站在這離他不近不遠處,勉強維持內心深處的平靜,保護自己安好。
「子君。」見我許久不應聲,涓生喚道。
「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
霍又蓮得知我再一次回絕涓生的求婚,放下籌備婚禮的一大堆事,約我與歐沛明出來,直數落我,「只怕要等你淪落到靠相親物色男人時,才會省悟涓生有多優秀。等個三、五年你又能怎樣,還不是嫁給涓生,到時候年紀一大把了,你以為你能找到比涓生更好的男人。」
「又蓮你就別勸子君了,每個人的每種選擇都有它的成因,子君這樣肯定有她的理由。」歐沛明轉過頭對我說,「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支持你,也順便謝謝你幫了進輝一個大忙。」
「庄進輝已經謝過我一次了。」
關注弱勢群體就業問題的公益活動一上線,便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不斷有企業家加入願意提供崗位,媒體也爭相報道,在大量如小畢一般年紀的殘疾人找到力所能及的工作的同時,張榮發作為活動發起人頻頻登上各大雜誌頭版頭條,而《ITer》這本名不見經傳的雜誌也漸漸廣為人知,blog.cn的總訪問量與公益頻道的訪問量更是創下歷史新高,章妮蘭因此得到大老闆嘉獎。
「謝謝你。」章妮蘭這天經過我工位,對我說。臨走前,她又輕聲道,「以你的能力,只是做助理設計師,太屈才。」
我只是笑。
這麼多人都謝謝我,他們哪裡知道,我也有人需要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