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靜聽禪師話詩文

第三章靜聽禪師話詩文

中華寺就在村前河對面的山腳下,寺院不大,大約有三個四合院那麼大!青磚青瓦因為長時期風吹雨淋,變得有些發灰發舊,瓦溝瓦縫裡長出了稗草,因無力修整,枯敗與新綠雜陳看去顯得有些破敗。朱紅的廟門已見剝落,看去呈半紅半粉色,漆面有點斑斑駁駁。

大先生領著小盛烈進了廟門,直上大殿敬完香,行完禮后,父子二人經寺里一小僧引見,在一間凈室見到了那位正在盤腿打坐的法號叫雲鶴的長老。

初次見面,僧俗二人免不了寒喧兩句,然後分賓主落坐。

大先生遂即將藏在身後的小盛烈,帶到雲鶴長老面前。

「盛烈!快過來拜見師父長老!」

小盛烈怯怯的向雲鶴長老深施一禮,然後趴在地上就要給雲鶴長老磕頭,被雲鶴長老一把攙住。

「行了,行了,小施主!」雲鶴長老展開他那雙慈眉善目,認真看了一眼小盛烈,見小盛烈虎頭虎腦,精神氣十足,眉眼間靈氣畢現,不由得吃了一驚,隨口說了一句:

「啊呀!此子靈氣逼人!想是天上文曲星下界不成?……」

大先生聽雲鶴長老誇讚兒子心裡自然十分舒坦,美滋滋的,但是明面還需客氣一番。

「長老言過了,犬子哪會是文曲星下界!你看他那樣,縮一頭夾一尾,見生人就有點……長老末笑!」

說完親切而又愛憐的拍了拍兒子的頭,對兒子說道:

「行了,去玩吧,你不是老想看那些佛像嗎?就在廟裡各殿奉著,去看看吧!不要走遠!我和長老說幾句話咱們就走!」

小孩子不喜歡在大人面前靜靜的傻獃獃的坐著,一來受拘束,二來覺得沒意思,七歲的小孩子頑皮好動!正是狗都嫌的年齡,小盛烈也一樣,一聽父親這句話,樂不得的,便一蹦一跳離開凈室,跑到院中天井去了。

中華寺每間佛堂里的陳設,對村裡的大人來說不是很陌生,但是對第一次來到這裡的小盛烈來說,處處感到陌生神奇,來之前長他四歲的大哥盛祚就嚇唬他說,廟裡十分「森」的慌,一進廟門兩側的四大金剛高高的,如何如何嚇人,一個個擰著眉瞪著眼!……那眼睛比燈泡還大!還有青面獠牙的小鬼,張牙舞爪……膽小的都能把你嚇死!

然而小盛烈並沒被大哥的話嚇住。他出得凈室,一個人好奇的從一進廟門處開始,每一間都是東一頭西一眼看上那麼幾眼,有的乾脆進入室內仔細端詳,他不喜歡安祥的,他喜歡造型誇張表情生動的塑像,像大哥說的四大金剛,像笑口常開,笑沒了眼的大肚彌勒佛!……在這些塑像面前未免駐足多看幾眼,有的一步三回頭,還有點流連不舍的樣子!

凈室里,大先生和雲鶴長老已經開始海闊天空推心置腹的聊起來。

一開始,雲鶴長老自然不會忘記自己身份,職責及做為行腳僧,雲遊來此的目的。

所以一番客套話后,便與大先生攀談起來,他先談些佛經,什麼出家人要慈悲為懷,戒殺生,求正果,佛能普度眾生之類……以此弘揚佛法。

然而大先生是俗家,對佛經興趣不是很大,但又不能掃了大和尚的興緻,客隨主便,只是陪著頻頻點首,「那是,那是……」並不接話。

見多識廣的雲鶴長老,什麼不明白!他看出這位施主興趣不在於此,一個人寡言淡味的這樣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所以沒說多少,便把話題很快轉到歷史和當今趣文趣事上來。

「敢問施主祖籍是……」

「噢,聽老輩人說,祖籍山東青州府!大概是道光年間舉家遷徙來此。」

「噢,山東青州……那可是歷史上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和她的丈夫趙明誠生活的地方!」

「是嗎?……師父不說,弟子還真不知道……也許出來的早,所以對祖籍的人文景觀……不是太知曉……」

「施主說的有其一定原因,但是不僅僅在此。」雲鶴長老說到這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女人啊,都是封建禮教下的犧牲品!封建社會歧視女人,壓制女人,女子無才便是德,李清照是一個很有才情的女子,不是他們稱道的貞節烈婦,故而不被封建王朝所推崇,歷代封建文人也受封建禮教束縛,談虎色變很少提及她!別說歷代文人,連當今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他也有點……」

「長老說的是王國維王老先生?……知道,知道!咱們是一家子……他可是聲名顯赫,那可是當今叫的響的大學問家!老飽學!……咳!只可惜投了昆明湖了!……在下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投昆明湖自尋短見呢?這麼大的學問家太可惜了!……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對他的死有多種猜測……依老僧所見……歸根結蒂他還是看破紅塵,產生厭世情緒……

他對亡國之君——宣統皇帝由遜帝成為廢帝一直耿耿於懷……你可知道他們之間有解不開的私人情節,他們是君臣關係,同時也是師生關係,他學問淵博,被蒙古族一大學士舉薦任遜帝溥儀南書房行走,食五品祿!食君祿當思報君恩……可是他一介書生無力回天。另外家遭不幸,愛子不幸夭亡……咳!在遜帝成為廢帝的悲憤情況下,在家破子亡的悲哀情懷下,他難以排解胸中的鬱悶……導致嚴重失眠,得了抑鬱症,他痛苦不堪,才選擇了解脫……我記得他寫過一首詞叫《採桑子》其中開頭兩句是:高城鼓動蘭釭灺,睡也還醒,醉也還醒,忽聽孤鴻三兩聲。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飄零,悲也飄零,都作連江點點萍……詩中展現在人們眼前的是:城池鼓動,油燈殘照,蠟燭已燃成灰燼,遠處傳來孤鴻悲切,人卻輾轉難眠。人的一生,清醒著或是糊塗著又有什麼區別呢?人的一生只不過如風中的飄絮,沉沉浮浮,進進退退,聞達或是無名,得志抑或失落,又有什麼區別呢?到頭來還不是如柳絮浮萍一般消逝在歷史的飄渺煙河之中嗎?這首詞寫出了他的人生感悟,有詩人的靈性但也道出了詩人悲天憫人的悲觀情緒,以至……咳!想不到這樣的一個大學問家卻陷入了封建和反封建思想兩股激流的碰撞漩渦中,不能自拔……最後選擇遠離人世,去投湖做他的柳絮浮萍去了……」

雲鶴長老說到這有些語塞,大先生也是深受傳染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雲鶴長老才又嘆息說道:

「可惜這位大學問家了!……說起來王老先生其貌不揚,但學問淵博!這個人性情很古怪!有點與眾不同,別人從外國留學回來,都是西服革履,登堂入室侃侃而談,言必稱希臘……他老先生還是穿著滿清時舊服裝,長袍馬褂,腦後還拖著一根灰白的辮子,但是就是這樣看去有點守舊像是老夫子一樣之人,上了大學講壇,講起課來絲毫不讓那些翩翩有學者風度的人,他功底深厚,廣證博引,用他的真知灼見,折服眾多學子!講起課來,娓娓道來,那可是字字珠璣,出口成章,膾炙人口,語驚四座!學生們聽之,無不交口稱讚,慨嘆不斷!因此對他十分崇拜!……學生聽他的課,簡直就是一種文學藝術方面上的享受!……

「是,是,我也有所耳聞!不怕您見笑,我也曾想坐火車去北京……哪怕聽他一堂課也好,感受感受學者的風度……只可惜現在人不在了,心裡的願望也實現不了啦!」

「施主,聽說過他的三個境界之說嗎?那可是在文人中廣為流傳,津津樂道啊!」

「凡夫俗子愚昧無知,所居山村十分閉塞……願聞其詳?」

「他講,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罔不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眾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此第三境界也。這三句本來都是言情話相思的佳句,卻被王國維用以表現「懸思——苦索——頓悟」的治學三重境界,實在精妙,令人拍案叫絕!另外……不知施主讀過他的著作《人間詞話》沒有,在這部著作里,通篇都是對古典詞章的涵詠體察,每一則都以寥寥數語評判出歷代名詞的妙處,其議論的精當深切,一直受到後人的推許。不過……遺憾的是這本書,隻字不提才華橫溢的女詞人李清照,這未免帶有偏見,有輕視女人,對女人有不屑一顧之嫌……但是李清照的才華任何人都是埋沒不了的!她的那些美妙的詩篇能廣為留傳下來,就是最好的證明!對這一點我想王國維先生也是心知肚明……他沒有讚揚但也沒有批評只是迴避罷了……老僧不才讀過幾首李清照的詩詞,依老僧看,李清照可是了不起的女才人,她稱得起是婉約派佼佼者,尤其是她的閨怨詩詞寫絕了,至今無人能比!我也對她做了一些研究,她之所以有這麼好的才華和她從小受到的教育有關。她是宋徽宗時禮部員外郎李格非的女兒。李格非何許人也?那可是研究詩詞格律的大家!在父親的教育影響下,在李清照還是攀坐在父親膝頭的年齡時,上百首古詩就已能琅琅上口,,到了少女時期,執筆屬文,展卷吟詩,更是錦心繡口,吐屬風流。她寫的如夢令實在是膾炙人口,老僧至今還能背得幾首: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聽聽詞的意境有多美!寫的有多絕妙!又如她的聲聲慢那真是疊詞妙用: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

她的詩詞不管什麼時候,讀起來,就有一種說不清的凄美的感覺!在老僧看來凄美,要比那些華麗的美更讓人欣賞……」...

「是,在下對此也是感同身受!但聽起來有些太傷感了吧?這是不是後來和她的家境發生變故有關,聽說他的丈夫好像是先她而去……」

凈室里兩個人談興正濃,誰也沒注意到小盛烈已經悄悄走了進來,不聲不響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他兩手托著腮幫子,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全神貫注在聽兩個大人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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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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