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般若絕印（一）

谷小滿與婉兒他們相距不遠，顯是公孫小刀的傷勢不輕，眾人忙做一團，誰也沒有在意他這邊的離別。.輸完真氣，何滿愁幫不上忙，只在那兒晃來晃去的，時而搖頭輕嘆，時而指手斥責，像是在訓罵公孫小刀太不聽他話一般。谷小滿苦笑一聲，道：「小刀兄是為了救我母子才受的傷，我卻幫不上忙，當真是無用至極呀！」

一時間，胸中自卑、嫉妒、厭恨、埋怨油然而生，痴痴地望着婉兒不斷忙亂地身影，心有所觸，輕聲吟道：「痴水譴落花，咫尺若天涯，好在飛花羞似月，隔岸燈火照誰家？」雖不能盡解這其中滋味，但胸中酸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朝南而去。

谷小滿夜不擇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十幾里，衣衫早已被樹枝掛破，汗水狂流，雙唇乾裂，耳中嗡嗡作響，渾不知該當何去何從，腦中儘是一片空白。再走片刻，只覺得四肢乏力眼冒金星，一腳輕飄飄地邁出，眼前一黑，便即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待他醒來，已是天光大白，置身於一座破敗的郊外古廟裏。這古廟所供奉的神像斜斜地斷去了上半身，看不出是什麼佛，燭台橫落，供桌上滿是灰塵，像是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谷小滿沉沉地睜開雙眼，見粱壁上蛛網糾結，地上塵埃厚重，暗道：「我怎麼會到了這裏？」卻聽到身旁一個雷打的聲音道：「臭小子，老子還以為你死了呢，沒想到你小子竟然又活了，真是可惜，唉，真是可惜！」谷小滿尋聲望去，見是一個胖大和尚正對着一隻烤熟了的狗連連搖頭，大有惋惜之意。

看他年紀，不過四十多歲，身雄體健，臉色雖略顯倦怠，但仍掩不住眼中的精盛之氣，一身破爛僧袍袈裟，怕是有些時日未曾清洗過了。谷小滿起身謝道：「多些大師救命之恩。」

那和尚不耐煩地道：「臭小子，嘴巴先不要這麼甜，我絕印只不過是在去偷狗的路上遇見你，以為你快死了，所以才把你扛回來準備着等吃完了狗肉再吃你。唉，沒想到，你臭小子竟然又活了，還得費老子一頓功夫再宰了你，唉，可惜呀可惜。」說着，又是連連搖頭，大叫可惜，但見手中的狗肉色香味俱全，忍不住狠狠地聞了一下，大讚道：「好狗肉！」

谷小滿自幼聽母親講那些江湖上的故事，只道很多世外高人的脾氣大都古怪至極，聽他說要吃自己，倒也不怕，笑道：「大師你若真的要吃我，那幹嘛還要告訴我，您就不怕我逃跑嗎？」

絕印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到時候真的要吃你了，你可別怪老子沒提醒過你！」他似乎受了傷，剛一發笑，牽動到傷口，忍不住拿手捂住胸口，但見谷小滿全無懼意，倒也讚賞他的膽氣，撕下一條狗腿，扔給谷小滿道：「這也算是對你的補償了！」

他卻哪裏知道谷小滿是因為不信，兼之心感其救命之恩，這才不害怕的。谷小滿接過狗腿，香氣近鼻，更是誘人無比，加之腹中餓極，不覺肚中「咕咕」叫了起來，口水也隨之溢出嘴巴。躬身謝過，便即與他相視而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絕印見他狼吞虎咽的模樣，不覺好笑起來，問道：「你這臭小子，滿身都是疤，想必是偷了財主家的東西才挨的打吧。看你衣服還挺不錯的，喂，小子，哪個府上的？」谷小滿苦笑一聲，吞下口中的狗肉道：「人生在世，有酒有肉自自在在的就好。逍遙快活才是最重要的，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麼，豈不是徒增煩惱呢？」他自是不願提起實情，這才隨口胡扯。

絕印聽了，拍手叫道：「好！雖然不知道你這臭小子是從哪裏聽來的，但說得好，合老子的脾氣！哈哈。不過，你臭小子說的雖然不錯，但現在老子只有肉沒有酒，還要對着你這個灰臉怪物，身中劇毒，還要被一個黃毛小丫頭給追殺，你說說看，老子能逍遙快活得起來嗎？」

谷小滿見說，不禁眼眶微紅，只因這番道理都是母親說與他的，現今隨口扯出來，更添思念之情，急忙引開話題道：「大師你被什麼人追殺？」絕印仰天一笑，似乎又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咳了一聲道：「天下要殺我絕印的人遍地都是，就看誰有這個本事啦。嘿嘿，說曹操曹操就到，還真有不怕死的！」谷小滿不知他在說什麼，問道：「大師，追殺你的人來了嗎？」

絕印盤膝而坐，雙目微閉，冷冷地道:「不想死的話，快滾吧，老子不稀罕你這麼個墊背的！」

谷小滿見他如此藐視自己，胸中油然升起一腔豪情，昂然道：「我留下來陪你！」他自受婉兒柳凝眸她們處處照顧，又見公孫小刀為婉兒擋了一刀，暗想父親何等英雄，自己卻始終都是累贅，不由地自卑、自憐起來，暗嘲自己無用，性格便也漸漸變得敏感，眼見此時有人遇難，而且身上頗有不便，昔日少爺的孤傲重又喚起，這才升起的滿腔豪情。絕印詫異地睜開眼睛，冷冷地望着他道：「臭小子，你什麼功夫都不會，吹什麼牛？」

正說時，只見幾個人吵吵鬧鬧地湧進破廟，卻都是些村民的模樣。谷小滿微微一怔，心下愕然，不解地望向絕印，卻見他雙目緊閉，對眾人並不理睬。

其中的一個村民見了絕印，指着他對後面的人厲聲道：「那偷狗的賊和尚就是他，我親眼看見李狗子家的狗就是被他偷走的，錯不了！」眼見那李狗子家的狗早被烤熟了，谷小滿正拿在手裏一塊，絕印身旁另有剩下的大半，兩個人的嘴巴上更是油膩膩的，哪裏還有什麼顧慮，大聲道：「大夥快看，他們倆手上不都是李狗子家的狗肉嘛！咱們村的狗八成都是被他們兩個給偷來了。」

那人本是來找絕印算帳的，但見谷小滿手上也拿着狗肉，想也不想，就把他也一併算作了「偷狗的賊和尚」。谷小滿聽見狗肉是偷來的，吃了一驚，手一抖，手中的狗肉便落在地上。

眾人見了狗肉，更是氣憤，紛紛叫嚷道：「野和尚，還我們狗來！」「不還就別想走！」「偷了我們的狗，裝死就能糊弄過去嗎？」眾人許是見谷小滿滿臉的傷疤，以為不是善類，

這才不敢與他理論。谷小滿見絕印仍是閉目不理，眾人越說越怒，有幾個已經是摩拳擦掌地躍躍欲試，只待有人再多跨出去一步，便會對他二人拳腳招呼，忙向前一步，隔在中間，躬身道：「各位叔叔伯伯，偷了狗是我們的不對，千萬般的不對。但是狗已經死了，狗死又豈能復生，不如我來賠些銀子，大家就此作罷，好不好？」

為首的漢子道：「好吧，不過這野和尚偷了我們七八隻狗，少說也得五兩銀子，你賠的起嗎？」谷小滿家中殷實，五兩銀子到也不甚看重，便道：「好說。多謝伯伯了。」可他在懷中掏了幾下，卻才想起身上並無分文，不禁神色大窘，又掏了幾下，感覺似有一塊硬物，忙掏出來，卻是柳凝眸在密室給他的玉佩。

前面的村民見他掏了這許久才有一塊玉佩，不禁大為慍怒，一人叫道：「喂，臭小子，沒錢的話就快滾，否則連你一塊收拾！」谷小滿忙道：「各位叔叔伯伯，我……我一定會想辦法還錢給你們的。」那人問道：「臭小子，你拿什麼還我們錢？就你手裏的那塊破石頭，鬼知道是真是假？」

眾人聞言，紛紛附和。谷小滿哪裏經受過這樣的陣勢，一時間心神大亂，直急的滿頭大汗，哪裏還知道該當如何是好。他臉上的炭灰被衝出一道道墨痕，疤痕更加清晰地露在臉上。眾人本來懼怕他的模樣，但他先自失了聲勢，這更加難看的模樣，倒在他們的眼裏成了小丑，非但不害怕，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為首的那人道：「鄉親們，咱們先把這偷狗肉的賊和尚的腿打斷了，讓他滾出咱們村子，再來跟這小子商量商量，好不好？」眾人早等的不耐煩，只待一哄而上，哪裏還有什麼異議，紛紛叫好，提拳而上。

谷小滿大駭，立在絕印身前，大聲道：「狗是他偷的沒錯，肉卻是我吃的，要打，就先打我吧！」為首的那人揮出一拳打在谷小滿的臉上，怒道：「吆喝，還挺仗義，少不了你的打，急什麼！鄉親們，先把這小子拾掇了再說！」眾人聞說，又見當頭的已經動了手，哪裏還有什麼顧及，怯意盡去，怒火平添幾丈，不待招呼，七八雙拳頭腳呀什麼的上下齊出，全往谷小滿身上招呼過去。這些人雖不會功夫，但整日裏在田間勞作，力氣卻是結實。谷小滿倒在地上滾來滾去，額上青筋暴，露汗如雨下，堪堪咬牙忍住不叫出聲來。

眾人見他並不喊痛，心下漸怒，拳腳之上，不禁暗暗加力，身上的那股子狠勁泉涌而出。一人見谷小滿死死握住手中的玉佩，不禁好奇心起，趴下來湊近一看，見那系著玉佩的絲線竟然是用金絲編成的，暗叫一聲「乖乖」，對為首的那人說了。

為首的那人聽了，不禁詫異，蹲下來抓過谷小滿的手來一看，見那絲線果是金絲編成，而其手中玉佩之珍，實在是可想而知了。為首的那人臉上登顯歡喜之色，貪慾炙眼，急不可耐地便要掰開谷小滿的手，卻是用力掰了幾次，谷小滿仍是死死地握住，連玉佩什麼樣子到看不到。為首的那人大怒，道：「把玉佩給我！」谷小滿咬牙道：「玉佩，玉佩，不，不可以！」為首的那人更是惱怒，站起身來，用力踩他手臂。

谷小滿吃痛，牙齒綳得咯咯作響，口含鮮血，湧入喉中。為首的那人再跺一下，谷小滿支持不住，「哇」地一聲喉中鮮血噴出，灑在了他腿上鞋上。為首的那人大怒，隨手操起一根斷柱，咬牙切齒地掄在谷小滿的手臂上。

只聽「咔嚓」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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