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一闡提
「你。。。。。。」
「你是。。。。。。」
「譚姨?」
脖子被掐住,我氣若遊絲,好不容易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音來。
有些人,化成鬼也認得。
譚姨便是這樣的人,她是譚南兮的保姆,也是我從小熟悉的人。曾經的音容笑貌,依舊清晰浮現在我的腦海,一切記憶的終止,是伴隨譚南兮離開唐家,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或者聽說過,譚姨的任何消息。
沒成想,再見面,便是生死。
「譚姨是怎麼死的?」
「為何會化成現在這種鬼樣?」
「她怎麼又在這裡?」
一瞬間,大量的疑惑充斥著大腦,甚至讓我忘了掙扎,只是愣愣的盯著譚姨的鬼臉,心裡五味雜陳。
「唐天,你他娘的,還不快抄了頭子的東西跑!老子扛不住了!」良博憤怒的大吼聲將我驚醒,只見他全身顫抖得厲害,靠周慕兒扶住才勉強站立,雙手正對著譚姨,捂著一個雞蛋,嘴角不斷湧出鮮血。
「啪!」我用力將脖子往後一拉,一陣錐心的刺痛傳來,不用想也知道,譚姨尖細的鬼爪將我脖子的表層肌肉切破了。
「呼!」我長吐一口氣,單手按在狐棺邊緣,一個翻身便竄了進去。
「啊!」譚姨尖利的吼叫聲刺得人耳膜生疼。
「什麼?」我愣住了,棺里沒有想象中堆積如山的寶物,只有三顆橢圓形的,手掌大小的鵝卵石,豎立在棺底的正中央。
「轟!」一聲巨響,狐棺劇烈的震動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對著棺材狠狠撞來,想掀翻狐棺。棺木的側板砸在我的後背,撞得我一個趔趄,差點對著鵝卵石倒下,被石頭頂破腦袋。
我用手臂強撐著棺壁,脖子溢出的鮮血滴在了狐棺中央的鵝卵石上。
「嘶啊!」一道黑影裹挾著濃烈的屍臭味,出現在狐棺長方形的棺口處,四肢呈大字形搭在棺沿,封鎖住我逃離的去路。
「譚。。。譚姨。。。」因為狐棺的高度不是特別高,所以我一抬頭,黑影的臉離我只差半個手掌的距離。
「嘿嘿!」譚姨殘忍的咧著嘴,露出灰黃色的獠牙,對著我發出嘶啞的壞笑,笑聲中夾雜著尖利的漏風聲,應該是屍體腐爛的肺部不能完好的呼吸所導致。
「完了!」我運轉著金石玉微法,心裡預估著下一秒譚姨咬來的方向,希望在她即將咬斷我脖子的瞬間,我可以用雙手鉗住她的腦袋。
「噔!」,突然一聲輕響,從我腳下的石頭裡傳來,緊接著,整個狐棺由內而外的迸射出刺眼的金光,如果從遠處看,這些金光就像從狐棺的棺材口向外溢出的一樣。
「嘶嘶嘶!」
「嗚嗚嗚!」
一時間,鬼嘯四起,我似乎處在群鬼的中央。這金光很是奇怪,竟然能夠讓運轉著金石玉微法的我在感官上完全如常人,沒有任何的增益,金光之下,除了耀眼的金白,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金光來的快,散得也快。
不過,金光退散后,整座墓室里都搖曳著紅綠色的幽光。
定睛一看,嚇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只見譚姨已經退到了離狐棺一仗遠的位置,她全身散發著綠光,雙眼透著紅光,身子前探,不斷抓握著利爪,正咬牙切齒的對我咆哮。
而在她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大量的魂魄,微透明,泛著幽光,全是各種凄慘的模樣,有被砍頭的,直立著身子,偏偏倒倒的晃悠著四肢。也有被折斷四肢,整個人的關節被反過來,匍匐在地上,拖著長發,痛苦的悲鳴,看上去像人形蜘蛛。
透過鬼魂的身軀,可以見到周慕兒對我焦急的揮著手,良博站在她身旁,虛弱的扶著墓壁。
然而,鬼哭大於人呼,厲鬼憤怒的尖嘯聲早已將周慕兒的呼喊聲淹沒。
「列祖列宗保佑,我這回要是能出去,一定好好上香!」我深吸一口氣,右手握住匕首的尖刃,鮮血湧出,刺痛感不斷清醒著我,讓我不再恐懼。
「血炎刃!」我拚命運轉起金石玉微法,打算借著炎龍的正陽衝出一條生路。
「吼!」以譚姨為首的群鬼,盯著我滴血的手,不斷舔拉著紫黑色的長舌。
「小子,鬼你是殺不完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勿念之惡,少作莫作。。。。。。」就在我即將喚出炎龍時,墓室里突然回蕩起一個男子的聲音。
層層疊疊的迴音,聽起來卻是忽近忽遠,縹緲不定。
譚姨在後退,群鬼在顫抖。
我尋著聲音,四處找也沒能看見說話的男子,聽聲音像是年輕人。
「咚咚咚!」我腳下的三顆鵝卵石從狐棺里跳到了石台上,就像人在彎腰點頭,對著譚姨,不斷前後搖晃著。
「嘶啊!」譚姨怒吼著,對著鵝卵石衝來,利爪劃過石面,響起一陣極為刺耳的尖鳴聲,與用指甲在黑板上划拉差不多。
「一闡提!」
「你的惡,已足矣,收手吧!」
「嗡!」的一聲,以鵝卵石為中心,盪起一圈圈漣漪狀的金色光圈,穿透過四面湧來的層層疊疊的厲鬼。
「道生!幾千年了,你還勸我?」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就是想殺。。。改不了。。。」譚姨全身顫抖著,竟跪坐在鵝卵石前,眼角流出了鮮紅的血淚,血水漫過紫綠的屍斑,滴答在鵝卵石上。
「嗡嗡嗡!」
鵝卵石劇烈的晃動起來,金光像海水般,一浪一浪的擴散。
「道生。。。一闡提。。。幾千年。。。石點頭。。。」我呆愣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內心的衝擊如同光浪般,久久不能釋懷。
「原來,金石玉微錄里記載的一些傳說,是真的!」
罪大惡極之人,到底能否成佛?對於這個問題,唐家人認為一切人皆可成佛,我清晰的記得,唐家先輩為了告訴後輩子孫這個道理,專門在金石玉微錄里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來印證。
一闡提,是佛門中對罪大惡極、壞透之人的稱呼。在很久之前,便一直有人在詢問,一闡提能不能成佛?很多人都說不能,惡人怎麼可以成佛呢?
但到了南北朝時期,一位叫道生和尚的年輕才俊卻說,一闡提是可以成佛的,而不是入無間地獄。而當年佛法盛行的長江北岸的僧人們皆不贊同他的觀點,甚至認為道生和尚講說歪理,誣衊佛法,要求將其逐出江北。
道生和尚便被趕到了江南,而當時佛法在江南並不流行。於是道生和尚就到蘇州、金山一帶的山上住茅棚,但他依舊堅信,一闡提可以成佛。
江南雨季偏多,茅屋常破,道生和尚艱難的生活著,因為見解的問題,願意聽他說法的人便漸漸少了,直到後來,煙雨之中,只剩茅屋邊佇立的鵝卵石,願意聽他說法。
「一切罪大惡極的眾生,最後還是能成佛,你們說對不對?」道生和尚任憑水珠從他英俊的面龐划落,問道。
雨水淅淅,寂寥無聲。
茅草屋邊的鵝卵石,搖晃了起來,點著頭。
「生公說法,頑石點頭。」
「一闡提,萬般諸惡皆可化,勸入佛門。」
金石玉微錄里,唐家先輩用毛筆蘸著上好的丹砂,朱注如此,以告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