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險(1)+(2)

第三十五回 險(1)+(2)

兩節並一起發了,字數比較多。WENXUEMI.CoM本回是卷一滴最後一回啦~~噢吼吼,女主終於要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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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筱川晃悠悠地從假山後面走了出來,笑容可掬。

蘇禾開玩笑的口氣道:「唷,竟是您,真是新鮮,您方才不是在和冬素姐姐聊的正熱乎么?怎麼我前腳剛走您就跟了過來?」

何筱川停在蘇禾面前,道:「我若說我是恰巧路過,蘇姑娘定是不會信。連我自己都不信,蘇姑娘這麼冰雪聰明的主兒,又怎會被我一句話給蒙蔽了去?」

何筱川在程家的這一個月,蘇禾時不時地會碰見他,久而久之,也就漸漸熟悉起來。聽何筱川這麼一說,蘇禾嘆息搖頭:「你這麼抬舉我,定是有什麼事兒要我幫你吧?別賣關子了,說來聽聽?」

何筱川倒是一臉真誠道:「蘇姑娘竟是這麼揣度碧別人的心思?我並無所求,不過是來向你道別而已。」

蘇禾笑了笑:「您倒是哪邊都不得罪,方才去找『冬素姐姐』道別,現在又來找我來了。勞您這麼跑來跑去了,其實方才權當一併道別了也無妨。」

何筱川不著痕迹地打量了蘇禾一番,忽而彎下腰,將臉湊近蘇禾的面前,用那種曖昧不明的輕佻語氣道:「蘇姑娘這麼說……莫不是……吃醋了?」清雅俊秀的面龐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如此近的距離,許是天色昏暗,從蘇禾的視角來看,細膩的皮膚上竟難得見一絲瑕疵,尚不分明的稜角融合著少年特有的弧度,那尖削的下巴越發襯得整張臉邪氣逼人。即便是蘇禾這樣冷靜的人,也不由被那氣勢稍稍震懾,雖然只是一瞬而已。

「吃醋?」蘇禾忍俊不禁,她哪裏吃這樣年紀的孩子的醋,不由笑道,「您倒是樂天。若是沒什麼事兒的話,那蘇禾可得先走了?」何筱川直起身子,依舊俯身着蘇禾,他的笑容並未消退,只是那笑意似乎僅是浮於表面,未達眼底。

蘇禾微微一福,算是禮節,便轉身朝遠處的燈光走去。

何筱川輕而易舉地跟了上去:「本是朋友一場,我這次回總櫃,咱們什麼時候再見面也未可知。蘇姑娘倒是好,直接就把人給撇下不理?」

蘇禾拿他沒辦法,不由道:「那可如何是好?莫非你要跟我一道兒往老屋伺候小老夫人去?」

何筱川與蘇禾並肩往前,道:「我不過是想陪你走一段兒,順便聊聊,就不成嗎?」那語氣里滿是無辜。

「聊什麼呢?」蘇禾忽然有種在QQ上跟不算太熟的人聊天的錯覺。

「你就不想問些什麼?」何筱川沖蘇禾眨了眨眼睛。

蘇禾隨便想了想:「那好……你是哪地方的?北京?」

何筱川搖了搖頭:「保定人。」

「今年貴庚?」

「十四未滿。」

「您小小年紀就受得東家賞識,令人欽佩,」蘇禾誇讚道,「我不過是個丫頭,不懂得那些生意上的事情,然單從您能讓禮少爺心服口服,就足夠令人佩服了。」

「不敢當不敢當,」何筱川似乎習慣了別人的誇獎,「姑娘還有什麼要問的么?」

蘇禾想了想,攤開雙手:「沒,這回真沒了。」

何筱川反倒沒有失望,似乎就在等這麼個時候。他揚眉一笑:「那該輪到我問你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蘇禾有些意外:「難得何小爺您也能對咱們這些下人們幾分關心,您就管問吧。」話說至此,蘇禾才發現何筱川已經不知不覺引着她的步伐來到了偏僻的角落,天兒已經完全擦黑,四周的漆黑滋長了蘇禾心裏的一些不安,她想着,趕緊答完這個問題,別了何筱川,就得回老屋去。

何筱川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四周,又帶着那有些漂浮的輕盈笑意投落到蘇禾的身上,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語氣里的玩味之意蕩然無存:「我只問你,你既早便認出了我來,為何沒有告發於東家或者大掌柜?」

蘇禾微微一愣,她沒有想到何筱川竟會問這個。在總櫃初次見面的時候,何筱川曾脅迫蘇禾不準將事情說出去,否則就要她的命。蘇禾當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櫃水深,自己一個外人又何必去淌那趟渾水呢?將肚裏的話稍作處理,蘇禾笑得輕鬆:「因為害怕您把我給……」伸手橫在脖子前頭那麼比劃了一下,「把我給『咔嚓』了……」

「哈哈……」何筱川輕聲笑了起來,奇怪的是蘇禾卻感受不到那笑聲中的情緒,何筱川不易察覺地「哼」了一聲,亮晶晶的眸子打量著蘇禾道,「你還真是老實……這麼個老實的丫頭是怎麼成了小老夫人跟前兒的大紅人的?」

他怎麼似乎話中有話?

「呃,傻人有傻福吧……」蘇禾繼續裝傻地撓了撓腦袋:「嘿嘿……」

話音未落,只感到對方步伐微移,拂過柔軟而茂盛的草地。身後似乎有人靠近,緊接着便是何筱川那一貫的輕佻語氣,帶着溫熱而陌生的氣息,輕柔地撲在蘇禾的后耳:「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卻比其他人多了分心眼兒,當真是個伶俐的人兒。」

蘇禾僵硬在原地,四周危險的氣息陡然浮起,心頭不良的預感泛上,談話似乎不能再繼續下去,蘇禾淡然一笑:「蘇禾愚鈍,不明白您話中之意,天色已晚,被好事者看到了少不了閑言碎語,我是個不足掛齒的丫頭不要緊,可別毀了您的聲譽。告辭。」說完不等何筱川回應,大步往前邁去,蘇禾只想着邁出兩步就撒腿跑開,不料一步尚未落足,只感到單薄的衣領被人隨意地一扯,整個人便很沒用的向後倒去,穩穩地被一隻有力而結實的手臂攬住了肩頭。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呼救的想法滑過蘇禾的意識中的時候,另只手敏捷而上,掩住了蘇禾的嘴。

細膩微涼的手掌帶着一絲清香,蘇禾此刻才確定了心中久存的懷疑——自己與何筱川不過是泛泛之交,甚至可能沒有冬素與他熟悉,何筱川抽這麼個時間、地點來尋她,哪裏是什麼「道別」一類,分明是為了斬草除根的。當初在總櫃不經意發現了他的秘密——準確地說,應當不算是發現了他的秘密吧,僅僅是發現了他的夜行以及可疑而已,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沒有了。可偏是這麼一點兒,反倒給蘇禾招來了殺身之禍。

身後的聲音恢復了最當初的那份冷戾與輕蔑,只聽何筱川以僅僅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抱歉了蘇姑娘,取你性命不是我的意思。若是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當初不該在夜裏跑到牆邊……你我算是相識一場,若是徒手碎你脊骨,只怕死相難看,」說着,蘇禾的餘光瞥見何筱川的袖中藏着的透出寒光的匕首,「但借這匕首一用,我保證下手迅速,你會感覺不到的……」蘇禾本能地閉上眼睛,然而何筱川的話卻戛然而止,揚起的手臂也凝滯在了半空中。蘇禾察覺到了何筱川的分神。

何筱川微微挪動自己的方向,似乎在估測著周圍的什麼。蘇禾手無縛雞之力地隨着他輕微的步伐移動,她急促的呼吸破壞了她極力營造的冷靜情緒,究竟是死到臨頭的感覺,真切得令人無法忽視。蘇禾不是那些革命志士,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語文書上動不動就冒出來的「大無畏」精神與慷慨就義的高尚覺悟。

餘光瞥見那骨節分明的手微微轉動,帶着寒光的匕首便重新隱入何筱川的衣袖中。

「哈哈,哈哈哈……」何筱川猛地笑出聲來,忽而一手將蘇禾推開,他樂不可支地一手撐著牆面,望着蘇禾,斷斷續續道,「哈哈……真是個傻丫頭……我逗你玩兒呢……居然給當了真……哈哈哈……」

蘇禾的呼吸依舊沒有穩定的節奏。冷汗自眉梢滴落,如此膽戰心驚,何筱川居然說,這是跟她開的玩笑……

瘋子。真是……瘋子。

蘇禾咬了咬下唇,冷笑着看了何筱川一看,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蘇禾的背影漸漸遠去,何筱川迅速收起了方才的笑。他有些不甘地靠着牆,銳利的目光流轉,只見另一端,一個燈籠越來越近。

「何大哥——」程佑禮提着燈籠,有些跌跌撞撞地往這邊跑,「何大哥——你在哪兒啊——」

何筱川略整衣衫,迅速行至程佑禮燈籠所能照亮的範圍內,換上那溫和平靜的笑容。

程佑禮打燈籠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人,面兒上卻沒什麼表情道:「何大哥,可找着你了。府上都被我找遍了,剛才從割草園子那邊兒過來,聽到這頭似乎有人的聲音。明兒你就得走了,今兒晚上請你吃飯呢。走吧。」說着調轉方向往東曜閣過去。

何筱川笑了笑,知道依程佑禮的脾氣是不會對他方才去幹什麼了感興趣的。姑且不發一語地隨着程佑禮走去。

……

蘇禾心有餘悸,她步伐匆匆地直接往自己的屋子裏頭走去,就連門口的小廝跟她打招呼她都沒用聽見。回到屋裏,也不燒水,直接倒在床上,拿被子捂住頭。不是蘇禾膽小,而是上輩子見慣了影視劇裏頭「死到臨頭」、不免麻木,可當那種瀕死的感覺當真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時,竟是令人有些招架不住。再想到那些穿越小說的女主們,動不動就要被張三李四給追殺,被人圍追堵截了還能從容不迫地突出重圍,時不時地還能爆發出一些個潛力什麼的,要不就是男主華麗登場救了女主,有的女主幹脆就是武林高手,所向披靡……真是可笑啊。

仔細回想方才的場景,何筱川的言行哪裏像是開玩笑了?蘇禾不是傻子,他的目的她也明白了。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何筱川到最後的關頭會在一番猶豫後放了她,還找了那麼個借口。若是蘇禾知道程佑禮在那之後出現,她大概就會明白了——素來感官敏銳的何筱川在下手之前聽見了程佑禮的聲音,所以他估測了下程佑禮的距離以及速度,在一番權衡之後,他決定放棄處理掉蘇禾的機會。

若不是那個小孽障來的不是時候,何筱川暗自思忖,他才不會手下留情。

三天後,蘇禾去探望了弘玉。

弘玉面色仍有些蒼白,據說這幾日都不願吃飯。她見了蘇禾,心裏有些欣慰道:「我以為你忘了我呢。」

蘇禾握了她的手:「蘇禾不敢,弘姨娘身子要緊,若是哪些東西不夠,儘管跟咱們說,哪能不吃東西呢。三爺就快回來了,他可不願見你這難過勁兒。」

弘玉眼淚泛上眼眶:「是我這肚子不爭氣,沒臉見三爺。」

「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你這身子踏實了,肚裏的孩子才能安穩不是?」蘇禾又好言全勸慰了幾句,弘玉這才答應喝點兒稀飯。

蘇禾速戰速決,盡了人情就得腳底抹油。不料剛邁出門一步,恰好遇到三奶奶蔣氏並著珍珠、琉璃兩個丫頭步伐輕快地來了。蔣氏像是抹了洋蔥水,一雙色盲的眼哭得淚流不止。兩個丫頭也跟着假惺惺地抹淚。弘玉艱難地起身要行禮,那蔣氏一把撲過來把弘玉扶了回去:「我的天,妹妹你瞎動些什麼!孩子掉了我這個做母親倒是比你更要傷心!你瞧,剛聽說你出事兒了我就給病倒了,到今兒個才能下地過來看你!你不生姐姐的氣吧?」

蘇禾退至外間,不禁冷汗:弘玉小產三天後才來看她,好歹你們兩個都是聚福閣的主子呢,不就是幾步的事情?什麼病了,看上去比誰都開心呢。還口口聲聲地強調自己才是孩子正經的「母親」,擺明了是在強調弘玉小妾的身份么。這蔣氏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弘玉的事情有古怪,背後有人搗鬼,蔣氏定然脫不了干係。蘇禾一面想着以後自個兒也得小心着些,別得罪了別人,一面匆匆離去。

從程家回到總櫃的何筱川一道帶去了一封程景洵親筆寫的信,交與姚興茂和孟基勝。信上內容大抵是他頗為欣賞何筱川的才華,要把其當做內定的將來奉德晟的骨幹來培養。更是用了「天賦異稟」、「從容老練」之類的詞兒。

姚興茂大悅,不由拊掌稱善,就連孟基勝都開始重視何筱川了。

於是在總櫃幾位位高權重人們的商討下,決定縮短一般學徒在總櫃受業的時間,三個月後送何筱川去茶莊惠德香杭州分號做幫手,提早讓他接觸實際業務。只有表現極出色的學徒才能被派往上海、杭州一類的地方,多數剛出頭的學徒都是被送去包頭、石家莊、太原一帶的,可見奉德晟幾位對何筱川的重視。姚興茂當即提筆寫信給杭州分號的掌柜劉銘憲,將何筱川託付於他。何筱川淡定從容地叩首謝過。

……

日子一天天過去,程家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著。

蘇禾除了按時練毛筆字,還跟着飄香梨園的武生學了些防身的招數,可多半也是寫舞台上的花拳繡腿而已。

程家最終沒有接受輪船招商局的邀請——所謂「官督商辦」,不過是讓商人們拿自己的血汗銀子奉給朝廷,那簡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撇開民族大義不說,程家的決策,是正確的。

後來,當初綁了邱若柯的背後黑手被揪了出來,果然是與程家爭奪福建茶源的茶商。程和銘怒不可遏,憑着廣袤的人脈斷了那家茶莊的主要貨源,對方的茶葉逐漸失去競爭力,不得不退出行業。

次年,長房大小姐程秋棠嫁給了金玉福的少東家傅昭垣,嫁妝從奉淵河衚衕一直延伸到馬道台大街,出嫁的那日,衚衕里聚滿了四周看湊熱鬧的百姓們,想一睹程家大小姐的風華。程秋棠固然美貌且不失大家風範,只可惜傅昭垣雖多金,卻有些發福,騎在高頭大馬上,怎麼也沒那氣勢出來。

只可惜等程秋棠出嫁的那日,她也沒能見到自己那好弟弟程佑祈一面。府上的人都知道程佑祈去了美國,沒個三年五年開外,是不會回來的。

同治十三年初,同治爺駕崩,據說是害了天花暴斃而亡。不久后皇后阿魯特氏吞金而死。

老屋的琺琅鍾見證了歲月的流逝,中途送去鐘錶行小修了一次,卻依舊有着不變的步調,彷彿從容不迫,又彷彿,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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蝸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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