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幽姬是在離開啖鬼之後,到長安去尋找她的哥哥笑雪時,認識賈南風的,那時南風已經是太子妃了。

後世的人們經常這樣形容賈南風:賈家種妒而少子,丑而短黑。據說這句評語來自於選立太子妃時,太子的父親武皇帝司馬炎。

然而在賈南風尚在人間之時,坊間卻有不同的版本流傳,孩子們將這些流言編成七言歌詞傳唱,唱得長安和洛陽人盡皆知。

椒房曲指數陽平,紅袖何曾暗飄零。若論才藝齊咸備,南風過午冠兩京。

這歌詞中說的便是洛陽城中的四位美人,第一句中的陽平就是楊皇后的小『女』陽平公主,第二句中的紅袖則是指衛瓘的『女』兒衛紅袖。但若說有貌有才,那麼誰也不及賈家的兩個『女』子,賈南風與賈午。

這歌謠在京內流傳之中,賈南風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她的妹妹更加年幼,才剛十二歲而已。

兩個『女』孩都生得嬌小玲瓏,個子似稍嫌矮了一點。南風和午兒自幼便聰明伶俐,過目不忘,口誦千言。三四歲的時候就能背下詩經,到了七八歲上,更是『精』通六藝,男人讀的書,她們都讀過,男人會的玩意她們都『精』通。男人不會的『女』紅,她們更是樣樣拿手,是『女』子中的翹首。

但賈南風自小『性』子剛烈,雖然心靈手巧,卻不屑於每日在家中針織刺繡,反而羨慕名士風流,也便依樣學樣,在自家的別院中開了一間詩社,取名為會賢雅敘,引了許多京中的名士,日日清談,或做詩文或針貶時弊,一時之間在京中蔚然成風。

南風是主人,出現之時便『女』扮男裝。但她到底是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雖然因為是賈太尉的『女』兒,人人忌憚三分,但『私』下里卻不免說三道四,議論紛紛。

時日久了,南風如何不知?但她卻與普通的『女』子不同,有流言傳入耳中時,唯一笑置之。賈充對於流言是完全不予理會的,流言越多,他便越是自豪,嘗對人言,「試看京中『女』子,又有誰及得上我兒南風?她雖是一界『女』流,見識才學卻是比大多數男子都強得多。」

只有南風的母親郭槐時而表現出憂心,唯恐『女』兒因為風評不佳的原因找不到好的夫婿。南風卻寬慰她道:「若是一個男人輕易便聽信流言,不能分辨是非,這樣的男子,又怎麼能稱得上是好夫婿?一個真正賢德之人,又豈會被市井傳說擾『亂』視聽?母親勿需煩心,若是找不到一個真正的好男子,『女』兒寧可終身不嫁。」

郭槐一直對南風和午兒姐妹溺愛有加,想一想賈家權傾朝野,若真地看中了誰家的兒子,對方還不主動巴結?又豈會因為一點小小的惡名,就得罪太尉?

她便也不再多事,任由南風日日治游,寫詩習文。會賢雅敘因為得到了太尉大人的支持,更加名重京城。

當此之時,張華剛從幽州回京,遷職太常卿。他為人一向甚為清廉,離開幽州之時,唯有一匹瘦馬,兩袖清風罷了。

他也不急著趕路,太常卿這個官位聽著好聽,卻不過是個閑職罷了。他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賈太尉,聽說是賈太尉的好友『侍』中馮紞對於他在幽州的功績十分猜忌,在皇上面前進了言,他才得以升遷為太常卿。

他個『性』淡然,對於官場的得失從不介意。若在其位,自然會全力以赴,若不在其位,倒也樂得逍遙自在。

他也不催馬,任由那匹瘦馬慢慢行來,自己則終日酒不離手,就算是在馬上,也會輕易醉倒。醉了之後,便不知不覺落下馬來,幸而他在幽州之時,勤於『操』練,落下數次也沒有把脊背跌斷。

那馬極有人情,主人從馬上落下后,它便也不再走,只守在主人身邊。張華每墮下馬來,就會睡上半天,睡醒之後,再爬上馬背重新開始自己的旅途。

他這般走,就走得很是緩慢,比預計之中晚了半個多月才抵達洛陽。

遠遠望見巍峨城『門』,他將手中酒葫里最後一口酒喝光,沉『吟』著是否將這隻破酒葫蘆扔掉。想了半晌,他終於還是捨不得,這個酒葫蘆到底陪了他一路。

忽聞香風陣陣,只見一大群『女』子,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手牽著手圍著一輛白馬素車。香氣便是從那車上傳來,『女』子們爭前恐后的將手中鮮『花』扔入車內,嬌笑聲不絕於耳。

張華啞然失笑,一望便知,一定是他的好友潘岳的車騎。他翻身下馬,牽著馬走到『女』子們所圍的圓圈之外,卻不知該如何進入這個密密包圍的圈中。

他在外面張望著,試圖從狂熱的『女』子中找到一條出路。然而他努力了數次,卻仍然不得其徑。他不免有些泄氣,想不到他離開京中日久,潘岳的魅力不僅不曾減退,反而更勝從前了。

忽見眾『女』子讓出一條道路,一身輕袍緩帶的潘岳悠然走了出來。兩人把臂微笑,雖然潘岳很是『激』動,卻仍然保持著京城第一美男子應有的風度。

「你可知我在這城外等了你多少天?」

張華屈指計算:「我在信上說會在初二回京,今日已經是二十一日了。」

「自初二那一日開始,我日日在這城外等候,每日太陽初升之時便到此,一直到明月高懸。」

張華心中感動,但他們兩人是肝膽相照的好友,雖然分別已久,相隔萬里,卻一點也無損兩人之間的友情。張華笑道:「我一看見有這麼多『女』子在這裡,就已經猜到了。若是我再不歸來,只怕全京城的『婦』人都日日到城邊來看你這位美男子。那時候,不僅城中的男子會買兇殺你,恐怕連進出城的『交』通都被阻塞了。」

潘岳苦笑著搖搖頭:「德真本也在此地等你,但他只來了三天,就說受不了這些『女』子的『騷』擾,再也不敢前來。」

張華笑道:「京城最著名的兩大美男子都在此處,卻是為了等我一個落魄書生,豈不是羨殺旁人。」

潘岳嘆道:「日日如此,實在也是恐怖之極。幸好你回來了,再過幾日,只怕我會被這些『女』子拆骨食皮。」

兩人把臂上了素車,車上已是滿載鮮『花』,連座位都被鮮『花』埋住了。張華道:「許久不見,你仍然是一出遊輒滿載而歸,我在你的身邊,也被這鮮『花』洗去了許多酒氣和俗氣。」

潘岳仰天長笑道:「酒氣也就罷了,若是連你也有俗氣,這世上便無不俗之人了。」

馬車緩緩而行,車后仍然尾隨著不原離去的『婦』人,沿途更是見到許多『婦』人爭相觀看,只望潘岳能夠注意到自己。

忽見一匹青驢拉著一輛小車走了過來,車很小,低垂著青簾,車前也不見有車夫,僵繩一直伸入到車簾之內,大概是車主人自己驅車。

不過是一輛極不起眼的小車,但奇的是潘岳的車夫一見那車迎面而來,立刻恭恭敬敬地將馬車拉向一邊,讓開道路,似乎車上坐著的人是很緊要的人物。

而潘岳則整衣站起,拱手而立。

他這樣的反應倒是把張華嚇了一跳,潘岳即有才名,又相貌俊美,為人便頗為輕狂,能被他放在眼中之人,寥寥可數,就算是見到了皇帝,也不見如此恭順。

張華拉了拉他的衣袖,問道:「安仁,你做什麼?」

潘岳見他仍然箕居於車上,連忙將他拉起,低聲道:「車內便是長安城中第一美才『女』賈南風姑娘,你在幽州日久,想必是從未聽過她的名頭。」

張華心中好笑,他何曾見過潘岳如此禮數周全地對待一個『女』子?心中不由暗自猜測,那車中的『女』子該是怎樣的神仙中人。

青驢小車從他們車前經過,車內人似乎也看見了潘岳,車簾輕輕掀起,只見一個小巧玲瓏如同『玉』墜般的姑娘坐在車內。姑娘著一身士子的青衣,身上全無半分脂粉之氣。因為身材纖秀,乍一看之下,讓人誤以為那只是一個小男孩。但姑娘的臉上卻長著一對黑白分明極聰慧的眼睛,盼顧之間,燦然生輝。

張華心裡一動,好亮的一雙眼睛,這姑娘定必是慧質蘭心,否則不會有如此清徹之中帶著幾分犀利的眼神。

並不覺得南風的美有多麼出眾之處,當然是個美人,只是若被稱做京城第一美才『女』,是否有些過份了?

兩人目光輕輕一觸,南風卻不似世俗的『女』子般現出嬌羞之『色』,反而微微一笑,在車上拱了拱手,氣派和作風都如同一個青年士子。

潘岳臉上『露』出的笑容連張華都覺得過於諂媚,他還從未在他的這個密友臉上看見過類似的表情。潘岳向來遊戲『花』叢,風流倜儻,從來不曾真將一個『女』子放在心上。但他此時注視著南風的目光,分明就是在刻意地告訴南風,他這個京城第一美男子對她暗懷愛慕之心。

「南風姑娘是去詩社嗎?」

「不錯,今天午兒起了興緻,去得比我還早,我這便去看看她寫了什麼佳作。」極平淡地回答了一句,車窗便放下了,看來南風姑娘對潘岳是一視同仁,絕不因為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而另眼相待。

潘岳目送著南風的車子消失,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光猶自『迷』茫,也不知想著什麼心思,半晌才道:「多與眾不同的『女』子啊!」

張華笑道:「這便奇了,這『女』子相貌雖然美麗,但也並非是人間絕『色』,你為何會如此痴『迷』?」

潘岳翻了個白眼:「這你便不懂了,南風姑娘的美與那些庸脂俗粉豈會相同,她是美在氣質與才學,美得與眾不同。」

他也不再帶張華回自己的宅第,反而吩咐車夫:「去會賢雅敘吧!」

張華嘆了口氣:「幾年沒見,你真地越來越長進了。朋友剛回來,你就要帶我去看『女』人,重『色』輕友到如此地步。」

潘岳笑道:「德真必然早就在會賢雅敘中等候,我這是帶你去見他。」

張華呆了呆,「怎麼德真也對這個『女』子鍾情?」

潘岳笑道:「他倒不是鍾情於南風姑娘,而是鍾情於南風姑娘的妹妹午兒姑娘。這姐妹兩個人,一個剛烈,一個溫婉,各有千秋,是京中四大美人的翹首。」

潘岳便興緻勃勃地說起京中四大美『女』的事迹,如數家珍,說得張華昏昏『欲』睡,他卻興緻極高,口沫橫飛,連他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風度也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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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合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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