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記重現,夏川初見

印記重現,夏川初見

其實從前,長亓並不愛白衣,那時他和千寐一樣愛着黑衣,從什麼時候改變了呢?閭丘瀠逝后,長亓遊走於人間,曾遇到了一位剛喪夫的女子,女子著素衣,多年不換,有人問她原因,她道:「妾與先夫情深,願著白衣,一世悼念。」

時人皆感念女子情深,而那時的長亓已經經歷過試圖用自己支撐天界的神力留住閭丘瀠的一絲魂魄,再在乩魔山植魅境大醉三月,后在閭丘瀠逝后的第一百零三天回到天外人間造出往日幻夢,所有皆不可得,長亓徒步走遍人間,其實只是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他希望閭丘瀠惦念人間,自己能在人界的某個地方與她相遇。

相遇已成奢望,唯有永世悼念,從此長亓一身白衣於世,再不曾改。

千寐想起剛才耳邊那一聲聲的噬魔,他問道:「泮蘭姑娘也認識我的好友噬魔?」

「噬魔他也是千花大哥的朋友嗎?」泮蘭道。

「我與他相交多年,感情甚篤,姑娘有何事找他,不妨告訴我。」千寐道。

「我,我欠了他一樣東西,可我無法還給他,我想找他,見他一面,求他原諒。」泮蘭道。

「我正好也要去見他,你跟我一起吧。」千寐道。

泮蘭跟千寐進了長逝魔谷,很快就要靠近魔宮了,泮蘭卻有幾分膽怯,她停下腳步。

「怎麼了?」千寐道。

「千花大哥你先進去,我在外面等會兒。」泮蘭道。

千寐也不多言,直接進了魔宮,這魔宮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樣了,千寐進了內室,看到了一張醒目的大圓床。

「噬魔,人呢?」千寐奇怪道。

千寐找遍整個魔宮,就是沒見到噬魔的身影,千寐出了魔宮,在外面忐忑等候的泮蘭見到千花大哥出來了,上前問道:「千花大哥為何這麼早就出來了,噬魔呢,他在不在裏面?」

「不在,奇怪了,往日我來他都是在魔宮啊,今日不在這裏,難不成是陪他的九魔妃去了?」千寐道。

泮蘭聽到「九魔妃」三個字,腦海里深刻地現出了噬魔面對自己時寵溺的笑容,但哪裏還有另外一個九魔妃陪他呢?

「我知道一個地方,他很可能在那裏。」泮蘭說完后就往洗髓池趕。

千寐看着泮蘭急慌慌那樣子,搖頭笑了笑,而後邁步跟着泮蘭而去。

洗髓池的外間並沒有往日噬魔坐着撫琴的身影,泮蘭掀開重重白簾進入了洗髓池,然而出乎泮蘭與千寐意料的是噬魔竟渾身是血的倒在池邊,而完全放入池中的腳可見累累傷痕。

千寐查看了池中的水后看了看遍體鱗傷的噬魔,大驚失色道:「渡神水,你怎麼能泡在渡神水裏!」

泮蘭想拉出噬魔,可他渾身是傷,泮蘭遲遲下不了手,最後找了個血跡少點的地方,卻無法將他從池子裏整個撈出來。

千寐道:「我來。」

千寐抱着噬魔回到魔宮,也顧不上他渾身是血沒有整理就放在了魔宮的大圓床上。潔白的床單染了血色,開出鮮紅的花,分不清哪一朵是從前就有的。

泮蘭在長逝魔谷里住過幾天,好歹知道去哪裏能找到乾淨的水,泮蘭忙活許久,才勉強擦乾淨噬魔身上外面顯露的傷。

泮蘭看着依然未醒的噬魔,對千寐道:「渡神水,為何他泡了渡神水會這樣?」

「噬魔是純正的魔靈,與神明之法相悖,若非神魔一體的性質,魔是不能用神明修鍊的辦法的,輕則遍體鱗傷,重則失去修為。渡神水引渡神明,助仙者修鍊,對神仙來講是提升修為的聖水,可對噬魔來講就是毀身傷神的毒藥。」千寐道,「好在發現得早,渡神水應該還沒有傷及他的魔魂,」千寐思考道,「泮蘭姑娘,我的法術與他的相衝,我告訴你口訣方法,你替他療傷。」

千寐是純正的神明,為噬魔療傷只會助長渡神水的功效,讓他的傷更為嚴重,仙也不是最好的人選,但泮蘭身上帶着一股很大的陰寒之氣,或許能藉著這份陰寒成功除去噬魔身上的傷。

渡神水造成的傷痕漸漸淡去,噬魔漸漸有蘇醒的跡象。

一聲輕咳響起,泮蘭停下施法。

「噬魔。」千寐上前道。

噬魔睜眼,第一眼見到的是泮蘭,噬魔緊緊抓住她的手,眼中帶着失而復得重獲珍寶的喜悅。

「你回來了,我以為你離我而去,再也不回來了。」

「我......」泮蘭無法直視噬魔的眼,連道歉的話也無法出口了。

「你回來就好,你還做我的魔妃好不好,我已經把魔谷里那個女人也趕走了,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噬魔道。

「魔妃?」千寐看了眼沉默不語的泮蘭,再看自家好友那祈盼的神情,「噬魔,她難道就是你口中的九魔妃?」

此刻泮蘭道:「對不起,是我騙了你,是我拿了你的紅晶玉佩給別人,我不配得你如此相待。」

「怎麼回事,噬魔,你的紅水晶不是長亓拿走了嗎,怎麼成了泮蘭,還有,這渡神水怎麼回事?」千寐道。

噬魔對泮蘭道:「今天早上,我等了你很久,可你沒有來,我感應到紅水晶已經不在長逝魔谷,可我不能相信你走了,我找遍整個長逝魔谷,都不見你的身影,於是我就......」

千寐打斷道:「於是你氣到一下子跳進這渡神水的池中?」千寐簡直無語了,「你知不知道若我晚來兩日,你就會修為大損,到時候你連出這長逝魔谷的力氣都沒有,你你你......」千寐氣得甩袖轉身。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要如何罰我氣我都行,可你為何要自殘傷害自己?」泮蘭道。

「泮蘭,你為何要走,就差一日你就能成為高級仙者了,你若真想騙我,利用我,何不利用完。」噬魔氣息不穩,吐了一口血。

「原來你用渡神水是幫她提升修為的,我還以為你一心找死,那我豈不得重新找一個活了億萬年的老頭子當朋友。」千寐氣道。

「千花大哥,你少說兩句啊!」泮蘭急道。

「千花?」噬魔看着千寐,眼帶疑惑。

「怎麼,嫌你兄弟我這稱呼不好聽?總比你忽悠那些進長逝魔谷的女子時『莫失』這名字好聽吧,這莫失,噬魔,一聽就能聽出來是同一個人,真不知你那前八位魔妃是怎麼傻的認不出來的。」千寐生氣了,任噬魔如何擠眼睛,都要揭他的老底。

「莫失,你是莫失大哥?」泮蘭道。

剛剛緩過氣的噬魔憋出幾聲咳嗽,原本氣場十足,現在就像跑完了氣的氣球,蔫聲兒了。

「原來你就是莫失大哥,我說怎麼一直沒見到他,我還疑惑你的有些舉動為何跟他很像。」泮蘭道。

「既然我也騙了你,那我們扯平了,如今我們兩不相欠,你還做我的魔妃可好,千......千花他是我的好友,本就預備請他當證婚人,泮蘭,喜服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今晚就成親。」噬魔道。

「什麼,今晚?噬魔你莫不是腦袋給渡神水泡糊塗了,要不要兄弟我再去給你找幾瓶接着泡,多泡幾天?」千寐道。

「你是我兄弟,哪有弟弟成婚做哥哥的不樂意的,你不樂意我自己成親,不要證婚人了。」噬魔道。

「本尊不跟你計較,你也不看你多少歲了,天天一副人間富貴小王爺的模樣,你要成就自己成吧,可我看你旁邊那位好像並沒有這個意思啊。」千寐道。

噬魔注視着泮蘭的眼,認真道:「你會嫁給我的,對嗎?」

然而泮蘭的頭一低再低,噬魔眼中的希冀一寸一寸散了,最後他放開泮蘭的手臂,收起了所有笑容,重新成了那個冷麵不近人情的魔。

「好,要麼你還做我的九魔妃,要麼你把紅晶玉佩還給我,哪裏來滾哪裏去。」噬魔冷聲道。

「玉佩,玉佩不在我這裏了,我給即墨公子了,我還不了你。」泮蘭低聲道。

「你給別人了?你可知這個玉佩對我有多重要?」噬魔的聲音更冷了,「我視你如珍寶,交給你做聘禮,你就如此輕易的給了別的男人?」

「即墨公子他只是想要用這塊水晶石救他天外人間的族人,等他救完了,我一定拿回來還給你好不好?」泮蘭道。

「天外人間?你跟我說他要救誰?閭丘鳳族早在幾千年前就滅了,這世上哪裏還有天外人間,我以為你只是傻,沒想到是蠢。」噬魔道。

「不,不可能,公子他怎會騙我。」泮蘭無法相信她耳中聽到的這一切。

「不怪她。」千寐開口了,「噬魔,今天我來見你是想跟你說一件事。」

「何事?」噬魔道。

「你可知幽冥界冥神汜水隕落一事?」噬魔道。

「略有耳聞。」噬魔道。

「汜水隕落,幽冥難支,四界能量失衡,天神長亓以一己之力支撐天冥兩界,此法不能長久,要麼這四界再出一個神明,要麼找齊女媧補天留下的四水晶連同一個執念強大的人獻出他的靈魂之力,與四水晶一起鍛造成一塊永久能量石,鎮於忘川之源,可是......」千寐道。

「四水晶鑄融,我也會跟着一起消散,千寐,你是不是無法向我開口?」噬魔道。

千寐說出此事,已經不想再做任何隱瞞,他也不介意泮蘭知道這一切,因為她就是其中最關鍵一個人。

泮蘭聽着這完全不熟悉的事,已不能用震驚兩個字形容,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他們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心海泛起波濤狂瀾。

「既然拿走紅水晶是為了修復幽冥界,那你告訴我,泮蘭口中的即墨公子是何人?」噬魔道。

「即墨予,就是天神長亓。」千寐道,「噬魔,你我相交數億載,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同你的情分更深。當初我只知你是天地衍生的魔,從不知道你已經和這塊晶石難解難分,等我知道時事情已然成為定局。」千寐道。

「你知曉我是個明大義的人,所以你才沒有提前同我言明。」噬魔平靜道。

「知我者莫若噬魔也。若這四界需要我魔神千寐,我必然不惜代價保護這四界的生靈,可是如今要的卻是你的性命,這要我如何開口,如何抉擇。」千寐道。

「你的心意我明白,不用多說。四水晶你們可集齊了?那個擁有強大靈魂之力的人在哪裏?至於我,」噬魔微笑道,「我孑然一身這麼多年,若非有你這個朋友,人生真是少了很多樂趣,如今能用我一人性命換取天下蒼生,賺了。」噬魔轉看着泮蘭道,「泮蘭,你喜歡的人是這世上少有的責任擔當之人,想來他會照顧你,我的事同你無關,你走吧,我放你走。」

「不,她不能走。」千寐道。

「此話何意?」噬魔道。

「四水晶只差最後一塊幽冥界的藍水晶,而那個擁有強大靈魂之力的人就是她,泮蘭。」千寐道。

「不,怎麼可能!」噬魔比泮蘭更為震驚,他對千寐道,「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泮蘭的本體不過是區區一蘭草精靈,哪兒來的強大靈魂之力?」

「此事由我和人神倉邪一同確定,絕不會看錯,泮蘭擁有一個強大的成神的執念,而她是汜水用魂補大法救下來的人,兩魂相融,以魂補魂,世上再沒有人比她的靈魂之力更適合鍛造這永久能量石。」千寐道。

噬魔知道千寐的話不會有假,他認命般問道:「魂補大法,你可知她前身是誰?」

「不知,這件事除非她本人記起,不然一個早已經湮滅的人誰能知道她曾經是誰?」千寐道。

噬魔和千寐一起盯着泮蘭,泮蘭道:「我不知道你們說的什麼,什麼魂補大法,什麼前身,我什麼都不知道。」

「千寐,我同你的關係足夠交代後事了吧?」噬魔道,「她是我愛的人,無論她愛不愛我,我都不想讓她受到傷害,我死可以,但你能不能想辦法找到別的人?」

千寐陷入沉默,泮蘭道:「不,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

「魔神,你是魔神千寐大人,大人,你剛剛不是說只要這四界再出一個神明就可以了嗎?你給我時間,我一定能修鍊成神的,讓我去守護幽冥界的生靈們。」泮蘭堅定道。

「成神,哪兒有這麼容易,」千寐嘆道,「渡神水功效再大,也只能止步於高階仙者,這世上再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成神,只有修鍊到足夠境界,才能接受宇宙洪荒降下的九九雷劫,這不僅需要修鍊者的努力,還要足夠的機緣,而就算你能成功引下天雷,卻未必能受得住所有雷劫,恐怕最後魂飛魄散香消玉殞。」

「泮蘭,算了,你可知天外人間的公主閭丘瀠是這億萬年來唯一一個成功引下九九天雷的人,可她終究沒有撐過最後兩道雷劫,所以這世上再也沒有閭丘瀠的名字。既然同樣是死,能和你死在一起,噬魔心甘情願,只可惜我更想看你生兒育女活到終老,哪怕是跟別人。」噬魔道。

「不,沒有做過,怎知道不能成功?千寐大人,幽冥界還能撐多久?」泮蘭道。

「最多五個月,能量石鍛造還需要三天。」千寐道。

「好,如果最後我還是不能成功引下雷劫,我願意跳下熔爐,永遠鎮在忘川之源。」泮蘭道。

泮蘭起身欲走,噬魔問道:「你要去哪裏?」

「我回幽冥忘川了,我原本就是忘川瀑布邊的一株蘭草,我就回那裏接着修鍊,那裏離忘川之源很近,到時候無論怎樣,至少可以省卻一些時間。」泮蘭道。

「我跟你一起去。」噬魔道。

「不,我一個人修鍊心能更靜一點,噬魔,你的傷還沒好,你在這裏好好療傷,我走了。」泮蘭道。

噬魔還想說什麼,千寐阻止道:「你讓她去吧,你在旁邊也幫不了什麼忙,或許真有轉機也未可知。」

噬魔看着泮蘭離去,喊道:「泮蘭。」

泮蘭回頭道:「你不用勸我,我一個人能行的。」

「不,我是想說你不知道怎麼出去,我送你。」噬魔道。

現場凝重的氣氛被噬魔一句話打散,千寐輕笑出聲。

泮蘭尷尬地立在原地,語道,「啊,是啊,我還真不知道......」

***

長亓本是要出去問倉邪同千寐的發現結果,然而等他找完倉邪后再回到乩魔山找千寐卻沒見到他的人影,長亓坐在桌上,拿起酒杯,水晶杯中的酒水映着穹光,光怪陸離,然而他只看了看又放下了。其實長亓早已戒酒,從一開始他也不是好酒之人,這麼多年偶爾醉那麼一兩次,其實嘗到的都是苦澀,滋味實在不好。這酒,還是不要喝了,任你傷情傷身,逝去的人都不會再回來,放下吧......

長亓發現同閭丘瀠有關的所有一切都已經遠去,天外人間遠在虞淵之側的大海,唯有閭丘鳳族世代守候的悵無神兵就在自己手中,可它不過是冷冰冰的一把劍,能憑弔什麼,紀念什麼?這把劍帶來的其實只有血的記憶,充滿著不詳,長亓本想將它毀去,但神兵有靈,輕易摧毀不得。

長亓等待許久,才等到了魔神千寐。

千寐信步而來,語道:「我已經幫你解決了一件事,從此後你不用再以即墨予的身份在泮蘭面前遮遮掩掩。」

「你做了什麼?」長亓道。

「我不信你沒有看出她就是永久能量石所需要的擁有強大靈魂之力的人,她已經知道這一切,可她不死心,竟然想要走最難的路,成神。」千寐道。

「所以?」長亓道。

「這姑娘勇氣可嘉,執念更深,也難怪是天選之人,她已經回忘川瀑布修鍊去了,你去幽冥界找藍水晶時倒是順便可以去看看她。」千寐道。

「你就讓她這麼去了,你不擔心她像......幾千年前一樣,歷劫而死,那你如何再去找到第二個人。」長亓道。

千寐想起噬魔聽聞自己將要赴死時淡然的神情,他道:「總有人該為大業而死,他們都心甘情願,更何況我們何不賭一把,賭這魂補大法活下來的人擁有蒼生都沒有的巨大潛質。」

「罷了,我走了。」長亓道。

長亓不想再回憶當初閭丘瀠歷劫時最後的場面,可偏偏揮之不去,此刻閭丘瀠的面目與泮蘭重疊,當日之景彷彿重新出現在泮蘭身上,長亓胸臆難平,極速趕往了幽冥。

泮蘭剛到幽冥忘川,卻突然想起來自己把蘭草精靈們忘在了魔肆,她往回趕,而她轉身之後卻見到了一個男子。

忘川河水平靜無波,兩株曼珠沙華長在一顆石子邊,微風吹得彼岸花搖搖曳曳,卻吹不動這上古忘川。血紅的曼珠沙華依偎在了男子的腳邊,泮蘭看着紅黑之色以為是噬魔來了,但她走近才知不對,噬魔的衣服黑色只做陪襯,還要帶着一件白色外袍,可眼前之人的衣着似反了過來,黑為主色,紅色反而作了陪襯。泮蘭抬眼打量着他的面容,男子比她高很多,他俊美的臉上噙著一抹笑意,但顯然他的確不是噬魔。

男子薄唇輕起,對泮蘭道:「阿汜,我來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阿汜?」泮蘭左右望了望,沒人,只有自己,「是在喊我嗎?」

「阿汜,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小七啊。」

來人正是幽冥鬼王顧有傾。

「小七,」泮蘭想了想,自己應該不認識他,「公子認錯人了,我叫泮蘭,不是你口中的阿汜,我也不認得你。」

「你,失憶了?」顧有傾問道。

「失憶?怎麼可能,我一直好好的。」泮蘭道。

「不,你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能證明你就是阿汜,是幽冥界高高在上的神女汜水大人。」顧有傾道。

泮蘭急欲說些什麼,卻見眼前這個自稱是小七的男子劃破胸膛,逼出了心頭的一滴血,顧有傾胸前的痕迹頃刻褪去,而那滴血飛上半空,融進了泮蘭的額間。

顧有傾本是想用汜水留在自己身上的神血感應出眼前之人就是汜水,不料血直接融入她的身體,而泮蘭成仙時那朵閃現后又消失的寒蘭印記再次出現,眼前之人的容貌似有微微變化。

「怎會,你是誰?」顧有傾看着泮蘭此番變化面上顯露出了猶疑,他方才十分肯定她就是汜水,現在反倒不敢確定了。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顧有傾震驚地望着她的面容。

「小七,是我,我是汜水。」

而此刻一襲白衣突現在顧有傾身後,嘴裏只道了一個字:「瀠。」

時間啊,其實是最難以追逐的東西,而記憶,其實是最難以留住的東西,多少年了呢,連長亓自己都只記得是幾千年前,天界的幾千年間,長亓走遍人間,不知多少載,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算了。閭丘瀠死的那天,他甚至沒有看清她最後一面,他記得最清楚的是那一年,他們初見的那天......

「煙波柳岸映斜陽,好風光。」

「公主殿下,等等我啊。」

「允洛,你看,這條河就是流經王都的夏川河了。」

落後的女子終於追了上來,與橋上的人並肩而立。

兩人眼前是茫茫碧水,水面斜影交錯,正是兩岸參差錯落的樹影。斜陽將落,只照得二人臉色漸漸紅暗,有風至,吹起層層鱗浪。

「允洛,眼前風光如何?」

「公主,好看是好看,可是天色已晚,公主回去必定要被罰啊!」允洛默默地在心裏補了一句:「還得連累阿允。」

「大祭司告訴我,夏川是天外人間的源頭,而我是天外人間的公主,我要像這夏川一樣,養護我的子民。」

「公主雖為女子之身,可也是我們閭丘鳳族未來認定的王,天外人間所有的臣民都是殿下的。」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希望我能不辜負你們的信任。」

「殿下,我們回去吧。」

夕陽落,隱沒鳳族公主的容顏,那額間寒蘭消失於夜色。

天有流光至,降臨在天外人間外夏川。

一聲悶哼響起,長亓見到了一個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女子,下意識地將她護在了懷裏。

「公子,你沒事吧,我有沒有撞疼你?」閭丘瀠着急的查看長亓身上的情況,慌亂之下也不知摸到了哪裏,長亓伸手一把抓住她亂動的手。

「放開我們公......小姐!」允洛道。

「不好意思啊公子,我剛剛也不知怎的踩滑了衝撞了公子,公子疼不疼?」閭丘瀠滿臉歉意,膝蓋和額頭隱隱作痛。

長亓心中好笑,這女子明明自己疼得狠了卻也不去揉,執意來問自己有沒有被撞疼。

「我不疼,小姐自行離去吧。」長亓道。

「怎會,我都疼了你怎會不疼,公子是否看我一個姑娘家,不好責備我,我做錯的事我定然要承擔,請公子跟我回去擦點葯吧。」閭丘瀠道。

「不了,我還有事,小姐還是快點回去吧,葯擦晚了,留疤就不好了。」長亓只是想故意嚇嚇她,這麼點撞傷,哪裏能留下疤。

「公子都這樣說了,想來也是被撞得狠了,一花一木,皆是生靈,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今犯此過錯,忍見他人為我所苦,請公子跟我回去。」閭丘瀠心中所想的是她作為閭丘鳳族的公主,卻因自己的原因傷害了天外人間的臣民,無論是否有意,都是不可原諒的。

夜至,天外人間燈火輝煌,長亓低頭看着眼前這個跟自己賠禮道歉的女子,燈光璀璨,映着她絕美的容顏,額間一朵寒蘭光華流轉,寒蘭,長亓回憶自己不久前看到的捲軸:天外人間現任鳳皇閭丘衍恆唯有一女,年十五(每十年一歲),及笄后定為未來女皇,貌美,額間一朵寒蘭。

「好,我跟你走。」長亓道。

閭丘瀠高興極了,他肯跟自己走,再好不過了。

「公子走前面吧。」閭丘瀠道。

「不了,我不識路,跟在你們後面就好。」長亓道。

「公子是何人,家在何處啊?哦,我叫閭丘瀠,你叫我瀠就好。」閭丘瀠道。

「我是......」長亓心想,天外人間只有閭丘族的人,並無外人居住在此,若說自己是閭丘族的人,恐會被人認出。

「不瞞姑娘,在下生了一場大病,掉在了夏川河邊,忘了自己的家人朋友,也忘了自己姓甚名誰,醒來后輾轉來到這裏,也不知這裏是否就是我的家鄉。」長亓胡編亂造,他卻不知他這副樣貌很適合騙人。

閭丘瀠停下腳步,關心道:「那怎麼辦,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公子一人,何時能找得到家人。」

長亓一本正經的道:「可我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哎,走一步算一步吧,說不定哪天我就突然記起來了。」

「既來到我閭丘,就是我閭丘的客人,公子不妨住在我家,若公子真是閭丘族或者周圍的其他族人,我或許能幫你找到家人。」閭丘瀠剛說完,就被允洛拉到一旁,附耳道:「公主,你看他穿的黑不溜秋的一看就像是個壞人,你就這樣把他帶回王宮,出事了怎麼辦?」

「允洛,誰叫你以貌取人的,穿黑衣的就是壞人,那穿紅衣的豈不個個都是要成婚辦喜事的人。」閭丘瀠道。

「公主,話怎麼能這麼說呢,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啊,哪有一出門就撿到這麼一大個失憶美男子的,阿允怎麼看都覺得他不懷好意,你看他盯着公主那樣子,說不定是看上了公主,藉機接近公主。」允洛道。

「小丫頭,想說你公主我貌美就直說,怎麼能攀扯他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公主我豈是這麼好騙走的,閭丘那麼多兒郎,還能找不出比他出挑的?」閭丘瀠笑了笑后就領着長亓接着往前走了,只有允洛在後面腹誹:「公主你恐怕猜對了,允洛看閭丘這些王公貴族一個都比不得他的樣貌氣派......」

長亓其實早就聽見了她們的對話,憋住笑不語,說自己堂堂天神覬覦她小小鳳族的公主,真是冤枉我也,我想接近的東西明明更有來頭才對。

閭丘皇族的殿宇比普通百姓的略為高大精緻,但都是木料為主的建築,房屋零零散散並不算密集。說這裏是一族王宮,倒不如說是哪個大戶人家來此安家落戶隱居避世。

閭丘鳳族的人數其實真的不多,初代鳳皇帶着一千臣民來此定居,劃下保護屏障,從此自稱天外人間,到現在閭丘也不過兩千於人。而夏川河,是天外人間唯一一個與外界相連的通道。

在凡人眼中,是看不到天外人間的。只見輕舟慢,船槳遲,一艘小船緩緩駛入夏川,卻從虛空而過,轉眼便是另一頭,而擺渡人未曾察覺絲毫。

離擺渡人遙不可及的天外人間,離長亓只有幾步路,長亓抬腳踏入,眼前之景便更加明晰了。

天外人間的保護障對主人帶來的人沒有敵意,閭丘瀠只當是自己讓他進的,所以他才能輕易越過這屏障,殊不知長亓想進便進,想出便出的。

長亓一行三人進了天外人間,此刻天色已黑,唯有盞盞燈籠照亮前路。

長亓本看着四周,卻被人抓住了手,他一看,抓着自己的正是閭丘瀠。

「噓,你跟我來。」閭丘瀠輕聲道。

長亓本欲掙脫的手鬆下,他跟着閭丘瀠一路沿着燈火暗淡的小道貓步而去。

「終於到了,」閭丘瀠鬆了一口氣,「允洛,今日之事可別讓我父王知道了。」

「是,公主殿下。」允洛特意把「公主殿下」四個字拖長,眼神還往長亓那裏瞟。

長亓倒沒注意到她,他看着殿前牌匾輕道出聲:「汝殿。」

「公子,可是這名字有什麼問題?」閭丘瀠道。

「人間有詩云:『年華惟汝殿芳菲,豈有憐芳賞更違。病客獨留荒徑在,故人須醉白衣歸。』公主殿下的殿名可是取自此?」「公主殿下」四字出口,長亓給閭丘瀠拱手行了一禮。

「公子不必多禮,公子所說瀠倒是未曾聽聞,這殿名是我閭丘大祭司痕塵提的。」閭丘瀠道。

「公主殿下似乎很看重這位痕塵大祭司。」長亓道。

「他是我天外人間閭丘鳳族地位僅次於我父皇的人,鳳族臣民們都很敬重他。」閭丘瀠道。

「哦?在下孤陋寡聞,不知祭司權力竟能如此之大。」長亓道。

「公子不知我閭丘世代傳說,傳說先有神兵,再有我閭丘鳳族,我們世代供奉著的這把神兵就是我族長盛不衰的法寶,而大祭司就是能和神兵通靈的人。」閭丘瀠道。

「若神兵真有靈,想來也只能供跟他有緣的人驅策,絕不是因為其人大祭司的身份。」長亓道。

允洛聽完氣憤道:「竟敢質疑大祭司,你就不怕神兵怪罪,降下災難?」

閭丘瀠阻攔允洛,對長亓道:「公子說的是,只是臣民們信念已深,輕易改不過來,大祭司也曾對我說信念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該守着這虛無的東西。」

長亓知自己總有一日要會一會他,倒是不急於一時,於是他轉移話題道:「我見一路走來,蘭草甚多,公主殿下可是喜愛蘭花?」

允洛聽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搶答道:「這個呀,你可看見我們公主額間的一朵寒蘭?」

「在下自然看見了,可有什麼淵源?」長亓道。

「公主出生那日,天外人間的蘭花逆時而開,滿界芬芳,剛好額間又有一朵寒蘭印記,於是蘭花就成了我們天外人間的國花,待明日天亮,你就會看到滿院滿山的蘭花呢。」

「公主出生,天降異象,想來公主殿下的命格自然不凡。」長亓道。

「痕塵大祭司也是如此對我說的,但我問他可是預知了什麼,他卻守口如瓶。」閭丘瀠道,「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怎樣我閭丘瀠都會護好我的子民。」

「公主心懷萬民,是鳳族臣民之福。」長亓道。

允洛看着他一句又一句,心中無比憤慨:「怎麼有人比我還會說話啊!」

允洛沒有插嘴的心思了,眼前這個男的,好像跟公主挺聊得來,哎,我的公主就要被人搶走了......

「允洛,允洛!」閭丘瀠喊道。

「啊,公主,怎麼了?」允洛道。

「你發什麼呆呢,夜已深,我叫你去給這位公子安排房間呢。」閭丘瀠道。

「房間?啊,有,跟我走。」允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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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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