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原嘉逸解開安全帶,從書包里掏出藥盒拿了幾片放進口中,皺著眉咽了下去,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右手拇指輕輕摳著左食指的指腹,臉色蒼白而灰敗。
良久,他才輕輕嘆了口氣,打開車門下了車。
盛家老宅從來都沒有給過他鑰匙,盛江河雖然發了短訊,但等到他下班趕過來的時候,盛家的大門早已緊閉,無人應門。
別墅里燈火通明,他站在門口的監控下,不可能沒有人發現他。
悶雷壓著驟雨急襲而至,撲在原嘉逸的身上,瞬間灌透了他的衣服。
他伸手抹了一把臉,手掌半握成拳擋在頰邊的紗布上,無奈雨勢太大,還是把傷口刺得發癢發痛。
不知又過了多久,面前的門才緩緩打開。
原嘉逸暗自鬆了口氣,邁步走進院子,隔著落地窗,望見了一臉幸災樂禍的盛瀾。
他迅速低下頭,避開那抹得意的視線。
盛家剛吃過晚飯,飯廳里還飄著飯菜的余香,廚娘陳媽見原嘉逸進來,急忙加快了收拾廚餘的速度,雙手在圍裙上蹭著油漬,鑽回了下人房。
衣角上還在滴滴答答地滾落著水珠,原嘉逸低頭看了眼渾身濕透的自己,在門口地毯上蹭蹭鞋底,還是沒有抬腳踩上一塵不染的實木地板。
「弟弟來了,快進來呀。」
盛瀾估計是剛下了綜藝,臉上的妝容精緻的要命,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飛揚,眼尾泛著細閃,窩在富麗堂皇的大廳沙發里,彷彿是遺落人間的無辜天使,愈加反襯出原嘉逸的狼狽。
知道他只是在嘲諷,原嘉逸便不吭一聲地站在原地,等待盛江河的命令。
對他的知情知趣還算滿意,盛江河打量他一會兒,冷哼了一聲,「來了就去自己該去的地方,等我請你嗎?」
「是,盛先生。」
原嘉逸嫌頰邊濕溻溻的紗布礙事,抬手扯掉便塞進了衣服口袋裡,彎腰脫下鞋子,只穿著棉襪走了過去。
邁進祠堂,發現盛江河沒有跟他一同進來,原嘉逸樂得輕鬆,挪步跪在祖宗牌位前靜靜闔眼休憩起來。
半晌,盛江河抓著根黑色的木棍推門大步進來,看到原嘉逸昏昏沉沉的樣子,怒不可遏地砸向他的肩背,「大膽!」
聽到身後的門被打開的聲音,原嘉逸瞬間就滿背冷汗,捏著拳頭靜待背上即將來臨的疼痛,果然在下一秒,熟悉的重擊襲上脊柱,痛得他急喘一口氣,額角登時覆上一層細汗,連帶著還沒有蒸發的雨滴,撲簌簌地順著眉骨蔓延而下。
水中的鹽分流經臉上的傷口,激得原嘉逸又疼又癢。
他默默平復著稍顯難堪的急促呼吸聲,抿著嘴唇捱下疼痛,心中還存著一絲暗喜和慶幸。
多虧他早就吃了葯,不然可能真的會疼得哼出聲來。
盛江河看他咬著嘴唇不吭聲,心中的暴虐更甚,抬腳又踹到了原嘉逸的肋間。
精緻昂貴的尖頭皮鞋踢在皮肉上的聲音,確實比木棍打在身上的動靜要顯得好聽一些。
也好受一些。
原嘉逸下巴尖都在發著抖,只能放任自己想些其他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這幾下,只是懲罰你來晚了。」
不哭也不喊的人,打起來向來沒什麼意思,打著打著也就覺得沒勁了,盛江河丟下木棍,彎腰掐住原嘉逸的脖頸,逼他抬頭平視自己。
原嘉逸被迫仰著頭,窒息的感覺一次比一次嚴重,他也不掙扎,任憑眼前事物越發地模糊。
隨便吧。
太疼了。
「想死?」盛江河看他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似乎想要解脫,劈手就是幾個巴掌,然後滿意地看著原嘉逸臉上的傷口重新綻裂,溢出血絲,湊近他的耳邊,「想死好啊,我讓你那賤人媽去陪你。」
「……別。」
原嘉逸手指冰涼,按在盛江河手腕上,冷得他一哆嗦,立刻嫌惡地丟開手中的纖細脖頸。
肺里重新獲得了充足的空氣,原嘉逸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生理淚水從憋紅的眼尾迅速滑落,滴在袖口的布料上,隱入靜謐的黑色之中。
他用手背抹了下傷口,重新跪直身體,臉上滿是恭順。
盛江河理理衣領,看他:「聽說,你已經和薄老夫人通過電話了。」
原嘉逸點點頭:「是的。」
身後的門被打開一條縫,盛江河一臉無奈地看著門口偷聽的盛瀾,「進來吧瀾瀾,偷聽做什麼。」
雖然知道盛瀾就在身後,原嘉逸還是怕得下意識攥緊了拳頭,以備背後突然遭受到的痛擊。
盛瀾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沒有對原嘉逸動手,反倒裝模作樣地跪在柔軟的蒲團上躬身拜了拜先祖牌位,又被盛江河扶起來坐在牆邊的椅中。
盛江河問道:「薄少爺有沒有說過什麼時候帶你回薄家老宅?」
原嘉逸回想了一下,說:「薄先生說,要等到奶奶身體好一點,我的頭髮留得長一點,再回老宅。」
留長頭髮這裡,純粹是原嘉逸為博盛家父子二人歡心才加上去的。
果然,他話音剛落,盛瀾嬌俏的臉上便泛出了羞薄的紅暈,「慎言真是這麼說的?」
「是,薄先生真的很喜歡哥哥。」
原嘉逸抿著嘴唇看向盛瀾,眼神里滿是真誠。
盛瀾和盛江河對視一眼,剛要再說些什麼,就聽見原嘉逸身上傳來嗡嗡的震動,只有兩聲。
早在外面淋雨時,原嘉逸就把手機藏在了裡面的衛衣口袋中,避免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被大雨沖毀,此時這一聲震動,讓他放心之餘,又揪心起來。
「……咳咳,盛先生,我可以看一下消息嗎?我擔心是醫院的事情。」
原嘉逸嗓子癢得厲害,忍不住低咳兩聲,抬頭乞求地看著盛江河。
對他方才的表現還算滿意,盛江河恩賜般地揮揮手,「能有什麼破事兒。」
「謝謝您。」
手從衣服下面鑽進去,靈活地掏出內里口袋的手機,原嘉逸低頭查看屏幕上的消息。
看到上面的發件人,他眼瞳微縮,下意識轉了肩膀,微微避開盛家父子的視線。
指尖在鍵盤上猶豫了片刻,原嘉逸把手機揣回口袋,繼續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盛江河掏出手機,撥給療養院負責照顧原淼的工作人員,屏幕上出現了原淼的畫面,他站起身走到原嘉逸身邊,將鏡頭懟到他眼前。
以為盛江河又要打他,原嘉逸緊閉眼睛一動不動,被拍了一下後腦才敢睜開,疑惑地抬頭。
落入視線里的人讓原嘉逸頓時紅了眼睛,他局促地整理著被雨淋濕的頭髮,無奈髮絲細軟,越弄越亂,只能抬手擋住臉上的傷口朝她笑,「媽媽,媽媽,你能看到我嗎?」
原淼正睜大眼睛看著屋頂,聽到呼喚聲,遲鈍地轉過頭來,骨瘦如柴的手指哆嗦著抬起來,指著原嘉逸的方向,眼淚斷了線般地掉在枕頭上。
「……嘉……嘉……」
「是我,媽媽,是我,是嘉嘉。」
原嘉逸看手機離他有點遠,膝行著往前幾步湊近鏡頭,想讓原淼能夠看得清楚些。
「媽媽你看我胖了好多,」原嘉逸捏捏自己臉上的肉,笑得靦腆羞澀,「媽媽也要好好打針吃藥,我們都會好起來的。」
「……嘉……嘉……」
原淼幾乎已經喪失了語言功能,萎縮的肌肉只能支撐她一遍又一遍、單調地重複著原嘉逸的名字。
不過這也夠了。
原嘉逸忍住眼淚,不敢讓眼睛模糊而失去看到原淼的機會。
哪怕能多看媽媽一眼,他活下去的勇氣,也會更多更大。
盛江河的預期效果已經達到,他毫不留情地切斷了通話,收回手機。
原嘉逸雙手撲了空,脫力般地跪坐在地上,單薄的胸膛微微起伏。
開車回薄家的這一路,原嘉逸斷斷續續地回憶著盛江河後面對他說的話,幾次險些撞上對面疾馳而來的貨車。
到家已經接近十一點多。
原嘉逸身上濕透的衣服也已經被車裡的暖風蒸干,只剩下裡面的衣褲還有點潮濕。
他小心翼翼地輸入密碼,躡手躡腳地進了家門。
客廳里的燈驟然亮起,嚇得他頓住腳步。
是薄慎言。
「怎麼不回我消息?我自己熬了粥,」他歪著身子躺在沙發里開口,把『自己』兩個字咬得極重,似乎是在邀功,像個小朋友一樣在要求家長的表揚,「熬的多了點,你要是不想倒掉,吃了也行。」
原嘉逸愣了一下。
而薄慎言說完就彷彿完成了任務一樣,抱著睡得幾乎昏迷的糯米一路狂奔上了樓。
腳步輕快。
回頭看到灶上溫著粥的米色小鍋,原嘉逸邁步半信半疑地走了過去。
鍋蓋上貼著便利貼:熬多了,只是不知道該倒在哪裡。
男人的字跡鐵畫銀鉤,極其囂張,感覺隱約還能看出幾分彆扭的架勢。
原嘉逸的目光落在洗碗機邊的廚餘垃圾處理機上,此時它的存在顯得十分沒有說服力。
他拿過那張紙反覆看了幾遍,眼睛驀地彎了起來。
※※※※※※※※※※※※※※※※※※※※
感謝觀閱,鞠躬~
今天的小薄也算可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