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噩蟻
眼皮似乎十分沉重，如同被人灌鉛了一樣，無法睜開。喉嚨像是被一大團棉花緊緊塞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四肢百骸彷彿被什麼蟲子無情地啃噬過了一樣，更是劇痛難當。
若非王簡此刻完全無法出聲，恐怕他非要痛得喊破喉嚨不可。
總的來說，生不如死。
王簡思索了半天，決定還是先重獲光明。費了不少氣力，他才勉強睜開眼睛，然而眼前卻是一片空白。伸出一隻劇痛難忍的手，輕輕地揉了揉雙眼，他才終於能夠模糊地看清外面的世界。
整個世界滿目瘡痍，儘是斷壁殘垣。破碎的土石磚瓦古怪地堆疊在一起，形成奇形怪狀的土丘，猶如無數可怖的妖魔。
遠處的高樓已然倒塌，僅僅勉強可以分辨得出原來的樣子。它們孤零零地矗立著，猶如久行於沙漠之中的行者，無助而絕望。
地面上滿是幽邃的裂縫深坑，任何物體要是掉入其中，恐怕馬上就會變為無數不可分辨的碎片。四周噪音不止，破碎聲、碰撞聲、爆炸聲此起彼伏，嘈雜不已，然而唯獨缺少人類的聲音，彷彿這個世界並不屬於人類。
也許，這裡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一片廢土吧。
王簡臉色蒼白，嘴唇發紺，無力地嘆了一口氣。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而雙腿像是無法支撐他的身體一樣，不住地顫抖著，彷彿就要摔倒。
他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不少薄弱的血痂已經破裂開來，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摧殘著他尚存的微弱理智。
王簡隨手抓住了一根不知從何處伸出來的扭曲鋼筋，這才真正地支起了身體。然而作為代價，他手上的傷口上沾滿了鐵鏽和灰塵，與斑駁的血跡融合成不可名狀的紅褐色物質，令人不忍直視。
王簡咬緊牙關，終於堅定地直起了腰，開始打量著附近的環境，試圖找到一條能夠回去的路。雖然他早已不敢想，自己的家現在怎麼樣了……
四周好像沒有任何活物的跡象，甚至沒有任何人類的屍體或者是殘肢斷骸，這完全不符合王簡對災難的想象。
這很詭異。
他深吸了幾口氣，感覺到有些許力氣開始緩慢地在周身流動，這令他心中稍微安寧了一些。
默立許久，王簡才開始慢慢地移動起來。
他不想在原地等死。
他還有要做的事情。
地底下忽然傳來某種異樣的悸動，同時一股輕微的震動透過王簡的腳掌。
雖然這股力量的範圍貌似很小，但是其中蘊含的力道卻十分巨大，令他的心神頓時有些慌亂。
王簡看著傳來震動的那一道幽深的裂縫，感覺到那下面似乎有什麼活動的東西，在悄悄地窺視著自己，猶如守株待兔。
忽然間，一絲細微但卻狠厲的氣息，以噴泉般的氣勢兇猛地衝出地面，然後直直地衝撞在王簡身體上，強行逼得他退後了幾步，臉龐上的蒼白也更深了幾分。
王簡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感受到氣勢這種不可捉摸的東西，也不打算去深究其原因，因為他已然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從那下面出來了。
於是他再次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幾步，頂住心中對未知的恐懼，死死地凝視著那道狹長的裂縫。
然而最終並沒有發生什麼大動靜，從這道裂縫也沒有鑽出猙獰的怪物——除了一隻拇指大小的螞蟻。
這隻螞蟻的顏色暗紅如血，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特點，除了它的體型大了許多之外。於是王簡心中稍定，開始細緻地觀察它。
這隻深紅色的螞蟻從裂縫之中爬出來以後，就開始用自己的前肢不停地捋著它頭頂那兩根纖長的觸角，動作異常流利，就像受過專門規範化的訓練一樣。
此外，它的腦袋似乎也十分靈活，稍微一轉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王簡。於是人與蟲沉默地對視著，一大一小相互對比，看起來頗為滑稽。
然而王簡只是愣了那一剎那，就忽覺自己的可笑之處。這隻螞蟻看起來毫無危險性，應該是自己的感覺出錯了吧。
於是他立刻驅散了心中的不安感，並邁步向著那隻蟲螞蟻走去，想要湊稍微近些，仔細看看它是否有什麼奇異之處。
他小心地走到了可以清晰地看清楚這微小生命的地方，同時再次觀察了一下那道幽深的裂縫，確定沒有其他什麼東西冒出來的跡象之後，才開始逐寸逐寸地觀察著這隻特別的螞蟻。
這隻螞蟻渾身都長有纖細深紅的絲毛，節肢處尤為明顯。腹部相對較大，外殼極為光亮，猶如一面暗紅色的鏡子，隱隱反照出外界的景象。
然而王簡終於還是發現了它的與眾不同之處。它的頭部看起來頗為奇異，並不是一般螞蟻的形狀，而是一個完整的球形。
他也沒有看到雙顎，於是有些疑惑於它是如何攝食的——不過肯定不像正常的螞蟻一樣了。
王簡想到這裡，心中又升起了那種不安的感覺，令他心跳頓時加快，難以自持。
就在此時，這隻螞蟻竟然忽然開始移動了！
只見它突然消失在原地，王簡只來得及看清它跳起時留下的些許殘影，這種速度恐怕足以媲美飛蠅了。
他的肩膀一癢，這隻「螞蟻」竟然直接跳到了王簡的肩膀上，用那對深紅的雙眼直勾勾得盯著他，彷彿在看一件新奇有趣的玩具。
王簡一怔，心底的不安感忽然化為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懼。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這隻螞蟻，再次與它對視。
然而這一次，這隻螞蟻就不那麼「聽話」了。它那古怪的頭部開始微微旋轉，從中展開了一個黑黝黝的小洞。
這個似乎深不見底的小洞，邊緣上竟然附滿了尖銳如匕般的牙齒，還泛著一股冷厲的深紅色光芒。
王簡忍不住再仔細瞧去，這排牙齒後面還有數排相間排列著的牙齒，所有這些牙齒的末端還密布著無數細微如毛刺的倒鉤。
這一切組成了一幅令人目眩的精美結構，猶如分形的美感——然而這完美而精巧結構，毫無疑問是可以攪碎并吞噬任何血肉的。
這是死亡與美麗的結合體，如同罌粟一般，令人無法抗拒地沉淪和墮落，最終邁向死亡。
想必它渾身的那種深紅色，大概就是由無數生命的鮮血凝結而成的。而無論多少鮮紅如血的生命凝合在一起，便只剩下代表著死亡的黑色。
這隻螞蟻的數排牙齒竟然開始慢慢地旋轉起來，如同某種極為兇殘的電鋸一般，令人驚訝於造物主的想象力。它利齒上所有的倒鉤還微微外翻，最終形成了一個絕佳的攻擊角度，然後狠狠地朝著王簡的脖頸咬去！
劇痛如同破天長槍般瞬間刺入大腦，隨後蔓延至王簡的全身。傷口處的疼痛遠遠地超出了王簡的承受力，甚至使他無力嘶吼，只能摔倒在地不停地翻滾，妄圖要將這極限的痛苦甩開一般。
翻滾了好一會兒，傷口處的疼痛才稍止息。於是王簡勉強地看向他的肩膀，這才發現那隻螞蟻已然不知所蹤，竟然沒有繼續啃噬自己的血肉。
他輕輕地摸了摸脖頸上的傷口，發現這道傷口其實很淺，的確是那隻螞蟻大小的怪物咬出來的痕迹。
然而它帶來的痛苦竟然如此難以想象，以至於令王簡畢生難忘。
他緩了好幾口氣，才慢慢站了起來。王簡相信剛才那隻螞蟻是有能力將他殺死的，然而不知為什麼，它在咬了一口之後就不知所蹤了，彷彿是嘗到了什麼有毒的東西一樣。
胡思亂想許久，他才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如果那種恐怖的怪物也如同普通的螞蟻一樣，是以群體生活的話……
王簡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沒敢繼續想下去。他摸了摸自己渾身上下遍布的傷口，相信自己已經猜到了答案。
為什麼沒有屍體？又為什麼沒有看到一個倖存者？答案已經被他自己殘酷地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