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身份

不一樣的身份

暮色昏昏,姻緣司的官員們打着哈欠瞅著時辰準備歇工返家。

大周國土遼闊,百年前前後腳趕來的飢荒、瘟疫亡了不少人。以至於先帝執政時期將「人口加添」定為國策,男子二十不婚,逐千里,更為大周鐵律。

聖人乃明君孝子,遵循先帝之令,完美貫徹條例。成婚人數銳增,各種和離糟心事也就來了。這便有了姻緣司。

姻緣司,上至皇室貴族,下至平民百姓,但凡婚姻上亂七八糟旁人不願管或管不了的事,姻緣司都能管上一管。位卑,然大周鐵律在上,多少年了,沒幾人敢下姻緣司的臉面。

但也並非沒有。

晝家那位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聖人不僅暗地裏和世家下達催婚令,扭頭也給姻緣司大大小小官員下達說媒令。

要說姻緣司的職責,具體細節三個時辰都說不清,籠統來講,負責促成、調和、管理,解決男男女女婚姻上的大事小情。

昨兒個住在青城巷的王家書生,夜裏抱着媳婦多親了兩口,也不知怎麼鬧得,愣把人親惱了,天不亮王夫人就跑來姻緣司,紅着眼圈口口聲聲念叨「休夫」。

待掌印女官拉着人入了靜室細細問了,這才曉得書生醉酒迷迷糊糊親著枕邊人,嘴裏卻念叨紅塵坊妖嬈嫵媚的妓.子。

這年頭男子娶妻不易,上有周律如劍高懸,下有諸多潛在競爭者虎視眈眈,好容易在二十之內成家,這是大喜事。

若被女方有理有據提出休棄,姻緣司傾力調解,調解不成,該當做出符合情理的判斷。

因過失「丟」了媳婦,周律也有言:罰百金。

百金,乃重罰,能令尋常人家傾家蕩產。換言之,若女方之過,男方照樣可如此行。

事是這麼一回事,內里那些隱晦不可說的矛盾、因由,即便姻緣司理案官員都無法完全明晰。夫妻之事,彎彎繞繞多著呢,不可與人道的也多著呢。

姻緣司的設立註定了它的職責所在。聖人親口下令,為晝家主做媒之事便得迅速提上日程。

放眼潯陽,誰不曉得晝景是朵奇葩?

單是去年一整年,官媒跑了晝家三十六趟,最後惹得那位厭了,聽說是姻緣司來人,直接閉門不見。

晝家作為大周第一世家,又有累世功勛堆著,晝景二十不婚真要依律流放,世家之根基必生動搖。

這才是聖人之思慮。

也是姻緣司壓在心頭的重擔。

然而今年不一樣,春光明媚,確切的說,是今日不一樣。

今日,潯陽城大街小巷有一事傳得沸沸揚揚,並有晝家主好友,鄭家公子與宋家公子作證——晝景未婚妻尋來了!

久旱逢甘露,一場及時雨,澆得姻緣司官員各個心頭敞亮,精神抖擻。

打哈欠的執筆官不再打哈欠了,昏昏欲睡的掌印女官一掃睏倦,雙眼明亮。

「當真?!」

負責在街上巡查品看男男女女可有夫妻相的「路媒」點頭如搗蒜,興奮道:「是真的!人都送進晝家有三刻鐘了!」

一瞬,先前哈欠連連的姻緣司猶如一滴水滾進油鍋,噼里啪啦濺出滾燙油點:「嘿!這叫什麼?萬年的鐵樹也要開花了?」

「別的姑且不提,故去的晝老家主有先見之明啊!」

「是啊是啊……」

「我們終於能解脫了?再不用面對那艷煞九州、氣死生人、脾氣又直又硬、不解風情、活該單身的第一美男了?」

綴述可謂是長。

足可見姻緣司官員去年被晝景折騰的是如何凄凄慘慘戚戚,閉門羹吃得又噎又飽。

執筆官那支擬訂婚契寫下無數祝福願詞的紫竹筆「啪」地拍在梨花木桌:「是的!解脫了!」

姻緣司喜氣洋洋,堪比過年。

執令官年長沉穩,輕蹙眉梢,「說什麼呢,什麼話也敢往嘴裏冒?」

晝景若活該單身,他們豈不遭殃?世家和皇室可不得生出不可避免的動亂?

「咳,瞧卑職這張嘴,大人教訓的是。」

原以為事情不用他們操心,哪知下一刻奉硯小官滿頭大汗跑進來,「回、回、回大人,晝家那位來了!」

……

晝景一身春衫坐在姻緣司正堂,懶洋洋眯著一對鳳眸,笑起來像只雪白無暇的高貴天狐,憐舟小心覷她一眼,彷彿能開天眼看到她身後搖擺晃動的九條尾巴。

「坐呀,客氣什麼,來了這和在家沒甚區別。」她玉白修長的指散漫地抬了抬,「喏,識字么?」

順着她手指方向,憐舟成功看到頭頂高掛的大紅描金牌匾,便見匾額之上龍飛鳳舞四個大字:賓至如歸。

她偷攥衣角,挨着椅子邊坐下。

真是騎虎難下。

無緣無故清白就被這人毀了。

憐舟對男人生不出好感,卻也曉得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

爹爹待娘親一生忠貞,生同寢,死同穴,臨死了也得手拉手一起赴黃泉。男人為女人殉情,她就見過爹爹一個。

可除了爹爹,她十六歲后見到的男人無一不是色.欲熏心,或明著來,或暗着求,總沒有得逞的。

因為憐舟防備心重。

闔城的撮合山呼海嘯般地破了她表面的防備,能隔着一臂之距與陌生男子同坐一堂,還得多虧晝景長相陰柔透著那點迷人的妖冶。

天然的和憐舟見過的所有男人都不同,男生女相,還是個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的。

因為這人望着她的眼神慵慵懶懶,有戲謔,有暗地裏的琢磨,總之怪乾淨。

不會用眸光偷偷「扒」她衣裳,也不會沒說兩句就要動手動腳,反而懇切直接地說出訴求,以萬金聘請她演一場為期三月的戲。

艷煞九州的第一美男子,地地道道的不婚人士,包括來到姻緣司擬訂協議,這也只能教憐舟如山靜立的防備降低一絲。

越美的男人,壞起來越喪心病狂。斯文敗類、衣冠禽獸,說得就是這種。

晝景眼睛轉了轉,胳膊搭在茶桌,眉眼彎彎:「你怕我呀?」

憐舟急忙忙扭過頭不看她。

她忽然想起來了,這世上還有一種男人最可惡,恃美行兇的。仗着一副好皮相,扮豬吃虎,吃干抹凈后翻臉不認人。

嘖。這到底哪來的小綿羊啊。

晝景眼底生出趣味,她原本懶得理人,可事已至此潯陽城百姓都翹首盼望她定下婚事,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小綿羊撞到她跟前怎麼着也得陪她把戲演完了。

但對方似乎不待見她。

不待見好呀,晝景笑意愈深。不會被她色.相蠱惑,正合她心。

姻緣司的大小官員魚貫而出提心弔膽地接待這位任性的祖宗,婚前擬訂友好協議,此事在大周極其普遍,男男女女一見鍾情有之,久處煩膩的也有之。

「晝景承諾一生不離不棄,如若中途棄之,予寧氏萬金、廣屋一座為償。」執筆官溫聲道:「是這樣,沒錯罷?」

晝景含笑:「沒錯。」

所有人看向憐舟,憐舟小聲道:「沒錯。」

掌印官接過契約,容色鄭重:「周律在上,一旦敲定不可毀約,兩位若無異議……」

「無異議。」

「我也,我也沒有異議。」

四四方方的印章落下。

憐舟看着那行漂亮至極的行書,認認真真寫下自己的名諱。

字有點丑,晝景忍住沒笑。

「好了,約成。」掌印官將契約交給年長穩重的持令官,契約封存,約令記錄在案。

晝景起身,秉持謙謙君子風度,很快入戲,「舟舟,我們走罷。」

她喊「舟舟」,憐舟沒忍住打了哆嗦,姻緣司的官員們一張張故作平靜的臉快要裂開。年輕人前腳離開,後面跟着炸開鍋。

「是誰說晝景主張不婚的?」

「他自個啊!」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

金烏墜入地平線,天色昏暗。

長街兩旁百姓熱情似火,為男色拋擲來的鮮花手絹數不勝數,很快,瓜果盈車。

聞着迎風飄來的果香,憐舟有些餓了。

她摸了摸空癟的肚子,驀地頓悟:一整天都沒進食了。

糊裏糊塗被人追,糊裏糊塗被送進高門大院,糊裏糊塗見到容盛至極的晝景,成為普天下男男女女艷羨嫉妒的第一人。

忽略掉左右蜂擁的人群,憐舟極力剋制肚餓的感覺。

坐在世家主專屬的豪華露天車駕,身旁是春風洋溢的美男子,她不得不承認晝景容色絕頂,尤其眼尾不經意暈開的輕狂與媚,挺撓心的。

可惜,憐舟對男人無感。她只想早點回客棧,吃頓飽飯。

作為契約的另一方,某人的「未婚妻」,婚前不宜住在一處,於是晝景為她安排了客棧。當然,也是憐舟自己提出來的。

晝景尋常不愛出門,此次正大光明出門,車駕被堵再正常不過,行程慢悠悠,憐舟餓得發慌,眼睛恍惚看到了星星。

再定睛一看,原來是晝景笑望過來的眼眸。

「餓了?」她白凈的手捏著一方錦帕,帕子裹着剛削凈皮的鮮果,汁水流香。

憐舟餓得咬住下唇,可憐又倔強。

耳邊不時傳來熱切呼聲和熱慕的眼神,若那些聲音和眼神是一把把刀,憐舟早就被戳得千瘡百孔屍骨不留,若是一粒粒碎雪,她恐怕已經凍作春天裏的一座冰雕。

然而晝景猶覺不夠。

她笑意深沉,輕柔婉轉,一個大男人,說話這麼勾人,這是憐舟不能理解的。

「寧姑娘,想想那萬金和廣屋,旁人都瞧著呢。總不能還沒開始就讓人拆穿罷?」

她將鮮果遞到憐舟手邊,音色流轉,如玉碎清泉:「舟舟,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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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弱與漂亮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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