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日游
進入七月份,天空開始連續不斷地下雨,有時是傾盆大雨,有時是綿綿細雨,偶有停歇,也總是過了不多久又繼續下。
比如今天,下的就是一場從早到晚未曾停歇過的暴雨。
安嫻坐在屋檐下,看密集的雨水沖刷著院子里所有暴露在天空下的東西。
她突發奇想,想要感受一下身處暴雨中的滋味,只是才剛邁出兩步,頭就被接二連三的雨珠打得生疼,急忙退回到屋檐下。
「小姐,您這是在幹什麼呢?」
銀屏拿著外衣出來,便看到安嫻的舉動,她連忙展開衣服給安嫻披上,又拿出帕子細細擦乾安嫻頭上的雨珠。
安嫻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語氣有些憊懶。
「有些無聊,這雨下的,我什麼都幹不了,也什麼都不想干。」
銀屏進屋倒了杯熱水,她遞給安嫻。
「那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呀。」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嘆了口氣。
「靖國的夏季一向不太炎熱,最近又降溫降得厲害,您要是再淋了雨出了什麼問題,該難受好久了。」
安嫻小口小口地喝著熱水,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在前半夜,即使安嫻拿被子蒙住自己的頭,也能聽到雨水嘩啦啦的聲響。
整晚不得安眠,好不容易到了後半夜,那雨的動靜才越來越小,安嫻也終於得以勉勉強強地眯一會兒。
只是沒過幾個時辰,她又被敲門的聲音吵醒了。
「小姐,大人讓您現在去演武場。」
銀屏端著盆熱水進門,伺候她梳洗。
迷迷瞪瞪地起床,安嫻哈欠連天。
一切都準備妥當,她仍是一副半醒不醒的模樣,眼前一片迷濛,全靠銀屏扶著她往前走去。
灰濛濛的天空,此時已變得清明起來,厚重的雲層,也越發透明。
只是這前方的道路,卻總也看不到盡頭,路的兩邊,景色也不大分明。
難道她真是睡迷糊了不成?
安嫻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然後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空氣中的涼意,安嫻抱緊銀屏的手臂。
耳邊不知名小鳥的叫聲清脆悅耳,花草樹木的顏色若隱若現。
安嫻這才意識到,不是她沒睡醒,而是周圍,起了霧。
整個左丞相府,都被籠罩在一層不算淺薄的霧當中。
「小姐,到演武場了。」銀屏提醒。
安嫻停下腳步,卻沒有出聲。
在她不遠處,一道纖細但挺拔的身影正駐足原地。
她是誰?
安嫻心下疑惑。
那姑娘似乎是在等著什麼東西,安嫻暫且沒有驚動她的打算,便與銀屏悄悄退到一旁,靜觀其變。
好像是等待了許久,卻並沒有很久,至少,大霧還沒有散去。
恍惚之中,一抹亮色穿過白茫茫的一片,從靜默不語的銀屏頭上劃過。
安嫻逆著光亮看去,卻見銀屏身後,段文博對她做了個「朝前看」的手勢。
那亮光拋物線似的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完美的圓弧,落到了那姑娘的手中。霎時間,一片光芒四射,刺得人睜不開眼。
淡藍色的身影在乳白的大霧中飛舞著,她揮動著手中那把放出璀璨光芒的寶劍,身形迅速移動,那劍也使出了披荊斬棘的氣勢,煥發著生命力,虎虎生風。
地上一汪汪深淺不一的積水中,倒映著姑娘颯爽的背影和將威力發揮到淋漓極致的招式。
她揮劍,只是揮,沒有煩亂的多餘招式,只有那幾招致命的快、狠、准。
安嫻心裡一驚。
雖說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她仍舊察覺到了一絲劍意。
要知道,這劍意,即使是一心修行劍道的人,也少有人能夠在青年時期便成功領悟。
好厲害的姑娘。
一柱香的時間,她的身形停下,大霧早已被劍勢驅逐乾淨。
迎面朝陽餘光揮灑,姑娘勝雪的肌膚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許是剛才揮過劍的緣由,更顯得水潤動人。
「好啊!不俗不艷,返璞歸真。」
段文博毫不吝惜自己讚揚的話語,他一邊鼓掌,一邊走上前去。
姑娘高挑的身影立於眾多小水窪中央,她一甩柔順的長發,墨色的眼眸朝四周掃去。
見到段文博,便抖動了一下手中的劍,水珠順著劍刃成串落下。
朝著段文博走去,氣流帶動她藍裙和墨發在空中翻飛著,更有幾分女將風範。
安嫻打量了又打量,一時間竟覺得這姑娘比她還要像段文博的女兒。
莫不是,段文博的私生女?
她的心中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荒謬的想法。
「阿嫻,過來見見你嫣嵐姐姐。」段文博如是說道。
是親生的姐姐嗎?
安嫻快走上前,然後便聞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味。
她嗅嗅,是掩埋在冰雪之中的梅花的香氣啊。
「阿嫻見過姐姐。」
還未細緻看到對方的面容,安嫻便低眉行禮。
「叫我嫣嵐便可。」
嫣嵐的聲音清凌凌如山間泉水,卻也是浸了幾分寒意。
安嫻抬頭,視覺一下子就被衝擊到了。
她的臉骨骼與稜角感都極強,五官舒展,眉毛張揚,眼窩深邃,鼻子立挺,嘴唇偏厚,增添幾分性感的意味。
安嫻只道這嫣嵐的長相當真是極為大氣,如牡丹花般雍容典雅,卻是與她雪蓮般的冷淡嗓音與梅花般的淡漠氣質形成了一種極為強烈鮮明的對比。
「嫣嵐的劍術盡得你父親真傳,更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感,假以時日,必能成大氣候。」
「伯父謬讚,您的射箭之術與排兵布陣之道,才是令嫣嵐自愧弗如。」
聽著他們這有來有往的應答,安嫻糊塗了。
「父親,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等他們再說些什麼,安嫻問段文博。
「嫣嵐的父親,是我在雲中邊境時有過命交情的兄弟,只是後來他去了燼國定居,這些年來,都以書信交流。」
段文博解釋。
「嫣嵐此次,是對我的箭術與戰術感興趣,特來學習一番。」
他滿意地看了看嫣嵐。
「剛好,嫣嵐父親的劍術堪稱一絕,而嫣嵐又天資聰穎從小習武,教你是綽綽有餘了。」
果然是她想多了。
安嫻鬆了一口氣,又想起段文博方才說的話。
那確實。
安嫻看著嫣嵐無動於衷的面孔,她雖然長相成熟大氣,卻仍能看出來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姑娘,左右超不過十七八歲。
在這樣的年紀就能練出劍意,可謂是天才。
段文博說嫣嵐素愛梅花,讓安嫻帶著她去東邊的倚梅閣。
倚梅閣,因院落後頭種植了大片梅花樹得名,與安嫻的住處離得不近不遠。
夏天,自然是欣賞不到梅花綻放的風采,只是那院里常年縈繞著梅花幽香,頗為清雅。
安嫻在前頭帶路,有心與嫣嵐拉近距離,便扯著話頭聊。
「姐姐今年多大了?可有許配人家?」
後頭沉默了會兒,緩緩回答。
「十三。」
誒,跟她同齡?
安嫻驚訝地轉過身子,站定,她微微仰頭看向嫣嵐,用手比了比雙方的身量。
嫣嵐比她整整高出半個頭。
「姐姐。」安嫻好奇地問,「我是六月十二的生辰,你呢?」
嫣嵐看她一眼,面無表情。
「三月初七。」
只相差了三個月,身高便差這麼多的嗎?
心裡糾結著,安嫻仍舊帶著嫣嵐去往倚梅閣。
到達目的地,安嫻正要離開,卻被嫣嵐叫住。
「我既是要教授你劍術,便不會食言。」
「從明天起,或早或晚,我們演武場見。」
安嫻望向嫣嵐。
嫣嵐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下,便收回目光,徑直朝房間走去,背影冷漠而瀟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