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著調的公子哥兒

第一章 不著調的公子哥兒

費天銘被人打了,傷了內臟,斷了根肋骨,住進了醫院重症房。

接到這個電話,柯志華一開始壓根不相信,只以為又是費天銘想找借口搪塞他,直至那邊又說,打人的人也被扣了,在醫院,讓他過來一趟。

他聽出來了,打電話的是費老爺子的管家老肖。

雖然沒有說他什麼,但柯志華也感覺到了費老爺子對他強烈的不滿。

柯志華暗叫倒霉,只好嘴裏連聲抱歉,說馬上趕過去,又問是什麼人這麼大膽?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讓他儘快來,打人的人有點特殊,需要他的專業意見平了這件事。

老肖精明強幹,是費老爺子手下一員大將,說話很少這麼猶豫的。

照道理來說,把行兇者直接交給警局,該判幾年就判幾年,有什麼好為難的?

費天銘斷了根肋骨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怎麼也能治好。

不是柯志華沒有同情心,而是對這單生意,他已經疲憊不堪,再也沒有耐心和這不著調的公子哥兒周旋,只想儘快結束甩掉這件事。

費天銘在本市娛樂版八卦雜誌上,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有的時候比費氏集團創始人費老爺子還要出名。

三個月前的一場車禍,讓他幾乎登上了所有娛樂雜誌頭版頭條,和他一起受重傷的某三線女星也隨之紅遍娛樂圈,聽說車禍出院之後片約不斷,身價暴漲。而他出院之後,彷彿要把生病時損失的玩樂時間全都追了回來,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每隔幾天,他和各式女人的照片總會佔據娛樂雜誌半副版面。

費老爺子沒有辦法了,只好期望婚姻能管住他,替他和何家獨女訂下婚約。

何家提出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求費家處理乾淨費天銘在外面所有的女人,費老爺子和柯志華他爸關係好,他爸讓柯志華接手這事,柯志華沒辦法推掉,只好接手。

他要調查費天銘在外面的女人,並替費天銘一一處理乾淨,斷了首尾,讓何家滿意,以免日後在訂婚儀式上鬧出什麼笑話來。

費老爺子發話:威逼利誘,不論錢財,只求結果。

這些天柯志華已經替費天銘支出了好幾筆款子。

其實他一開始就知道,費家這錢不好賺。

柯志華表面是律師,但也是私家偵探,近兩年也有了點名聲,不想沾手這種爭風吃醋的活兒,壞了自己的品牌不止,還被行內人笑話。

費天銘出了名的人品差,脾氣刁鑽難搞,別的不行,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外面的朋友又多,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有人通風報信,柯志華不得不和他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事兒雖然不難,費家肯花大價錢,也沒有什麼衝突危險,可費天銘壓根不配合,想盡一切辦法躲他,雖然柯志華緊迫盯人,卻還是被費天銘溜走了好幾次。

這一次,是在停車場時跟丟的。

所以,聽說費天銘被人打進了重症房,有點小興奮之餘也好奇,費天銘蜜糖罐里養大,營養跟得上,平時常健身,人長得高大,能把他打進重病房的,得是個身材差不多的狠人。

他腦子浮現出一個體重兩百斤腹肌六塊的壯漢。

來到醫院,老肖等在病房門口,看見他進來,先沒讓他進去,把他拉到一邊,輕聲說:「老柯,你這怎麼回事?少爺被打成了這樣,你也沒跟着?」

柯志華有苦說不出,只好說:「對不起,費少爺本事大,一不留神跟丟了。」他問,「他還好吧?」

「沒什麼大事。」老肖說。

「肋骨真斷了?」柯志華問。

「沒有完全斷,拍了片子,兩根肋骨有裂縫。」老肖說了實話,「把傷說得重些,後面好談事。」

柯志華明白了,為了增加談判籌碼,故意把傷說得嚴重,這是人之常情,但需要老肖這麼不厚道辦事,看來這事真有點棘手,怕是又跟費天銘的風流韻事有關?

心中的好奇到了極點。

「誰打的?」他問。

老肖下巴往病房一揚,「在裏面,少爺在和她談。」

「什麼?」兩百斤的打人壯漢就這麼放進了病房?要是鬧起來誰能攔得住?

柯志華拔腳往病房裏沖,被老肖一把拉住,「沒事,有人看着呢。」

忽然間,激烈的爭吵從病房中傳了出來,緊跟着,變成了女子尖利高亢的指責。

「女的?」柯志華聲音拔尖問。

老肖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對啊,怎麼啦?」

「沒什麼。」柯志華認為自己到底私家偵探,雖說比不上福爾摩斯能一眼明辨是非真相,但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大驚小怪,沒見識,跟個鄉下佬似的,免得讓人小瞧了去。

現今這年代,也有兩百斤六塊腹肌的肌肉女。

房裏又傳來一聲脆響,緊跟着是勸解攔阻之聲。

兩人對望一眼,都從雙方眼裏看出了無奈,只好推開房門走進去。

一進門,柯志華首先找兩百斤六塊腹肌女,沒見着,費天銘床頭半躺,頭髮濕轆轆的,地板上有一個杯子,是醫院的那種環保塑料杯,兩名護士攔在床前,神色緊張地擋住一名女子。

女子背對門,背影纖細苗條,一頭烏黑直溜的長發垂到腰際,比其中一名較胖的護士還矮點。

再看費天銘,他上半身包得象一個粽子,僵直倚在病床後背板上,神情倒很正常,臉上除了水珠沒一點傷,柯志華不厚道地想,傷了臉多好,傷了臉也能消停段日子。

費天銘的這些麻煩,大多是那張臉惹的,有錢多金,長得又好,會玩,會哄,會寵,能讓女人對他身上劣根性視而不見。

他還是不敢相信這位就是行兇者?

望向老肖,老肖點了點頭。

兩人進門,也沒影響屋內緊張氣氛,女子甚至沒有回過頭看。

「是我對不起她,但我這不是也沒辦法么?你讓丁闌過來,咱們談一談,總能談得攏的。」費天銘語氣溫柔,潑在臉上那杯水沒有影響他自我感覺良好,相反,有女人為他爭風吃醋,眼裏還帶點得意,「如今我要結婚了,她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答應。」

女子一陣沉默。

又是這樣,柯志華替費天銘處理女人時,經常遇到這種情況,聽說以後不來往了,那些女人一開始哭哭滴滴,很傷心的樣子,但最後總被他的溫柔體貼打動,加上錢財補償,基本上沒人會恨他。

這也是柯志華不願意接手這單生意的原因之一,費天銘這個樣子,這時候雖然保證和這些女人斷了聯繫,難保結婚後不會故態復萌。

雖然費老爺子沒要求柯志華辦事要個保質期,但日後如果事情搞得太難看,還是他柯志華的錯,費老爺子哪捨得責備費天銘?

「把腎還給她,這事就算完了!」良久,她冷冷地答,有股壓抑不住的憤怒。

費天銘似感意外,看了她一眼,垂頭,伸手拿了床頭紙巾擦拭臉上的水珠,答:「咱們這樣的人家,結婚前哪不會有幾個女朋友?你瞧,結婚人選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是家裏要求的,丁闌是付出了不少,但那時,我也是一心一意對她,和其它的女人聯繫全斷了,你去打聽打聽,哪一個能讓我這麼對待?我並沒有欺騙她,也付出了時間和真情!」

女子偏頭看他,低低地笑了兩聲,「費天銘,我給你算算,你的付出值什麼?你付出時間不值錢,因為你從沒用時間自己掙過一分錢,你的錢全是你家裏給你的,你對女人的關愛是你家裏人在供養,你所謂給丁闌的補償,都要祈求家裏給予才能實現,所以,和你在一起,浪費的是丁闌的時間。你真情更不值錢,你把你所謂的真情同時付給了很多人,一多就濫,所以,如果付出這些東西的人有價值還好,從金子身上掉些金屑子也會點值東西,可從廢渣上面掉下來的,值什麼?」

柯志華轉頭望老肖,費天銘是費家單傳金孫,哪能被罵得這麼狠?還不趕緊勸著攔著?

老肖正側頭看窗外,出神地研究樹上兩隻鳥兒,彷彿那兩隻麻雀是絕世珍稀,瀕臨滅絕。

柯志華順着他的視線看,自己到底只是個外人,老傢伙都不管,他跟着瞎起什麼哄?看看鳥兒得了。

費天銘暴怒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麼!」

「費天銘,我說得再明白一點,你這個人,要能力沒有能力,要擔當沒有擔當,活到現在還一直在啃老,丁闌是不會再要你這樣的人的!」

「那你,你,你來幹什麼!」費天銘從床上彈起,臉頰通紅,卻因為繃帶綁得太緊,不能起身,又坐了回去。

兩名護士趕緊左右一邊一個按住了。

柯志華明白了,兩個護士是用來對付費天銘的,這忙,他到底要不要幫?

他再看眼老肖,這老東西倒是把視線從兩隻麻雀身上移開了,開始研究屋裏的儀器屏幕上的心跳曲線,這又不是道格瓊斯指數曲線,柯志華實在沒興趣,只好掏出手機看。

「你欠丁闌一個道歉!」她聲音更冷。

「道歉?我做錯了什麼?丁闌給我一個腎,那是她自願的,我說了願意以市面十倍的價還她!她還想怎麼樣?難道想我和她結婚?」

「費天銘,沒人教過你,做人多少得有點責任,多少也得想想人家的立場!給對你好的人最起碼的尊重!你住院時,丁闌悉心照顧,在你生命垂危時甚至把自己的腎給了你,她從沒求回報,沒有要求過你什麼,你找別人了,她也沒有再糾纏,可你是怎麼做的?出院后帶新女朋友去她單位顯擺,還讓那女人去鬧,反倒說丁闌是小三!你讓她在單位上怎麼做人?要結婚了,還打電話給她,感謝她給你的一個腎,讓你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她說了,咱們分手還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我帶新女朋友去看她有什麼不對?是那女人事後去鬧的,我要和她分手,她把分手這事怪在丁闌身上,我有什麼辦法?」他身子在床上扭動,想掙脫兩名護士的按壓,忽然間身子僵了僵,「不對啊,我要什麼時候派人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我要結婚了?」

聽到最後那句,柯志華一怔,視線從手機上移開,望老肖,老肖死勁盯屏幕曲線,眉毛都沒動一下。

柯志華想,今天的事怕有些蹊蹺。

女子卻壓根不信費天銘的辯解,看了他好一會兒,「我只以為你沒有擔當,原來你連腦子都沒有,看來,我這一趟是來錯了,要一個沒有責任心,腦子只有三歲的白痴來道歉,把你當成了一個正常人來要求,看來,要你道歉都是我太高看你了。」

屋裏頓時靜默。

費天銘停止了掙扎,仰面躺着望屋頂,兩名護士見他安靜了,以為事情過去了,手鬆了松。

忽然間,他一挺,掙開兩護士的按壓,從床上跳起,下了床,面孔紫漲,直衝到女子面前,「倪星星,你再說一遍!」

柯志華想攔,見老肖石膏像般地站着,研究屏幕上心跳曲線沒完沒了,只好再低頭滑看手機屏幕。

女子一伸手,不知用了個什麼動作,費天名左胳膊被扭到身後,身子矮了大半截,哎喲個沒完,叫老肖,「肖叔,肖叔,救我!」

老肖這才把視線從屏幕上移開,也沒動,叫柯志華,「老柯,老柯,攔住,攔住……」

柯志華如夢初醒般把眼神從手機屏幕上移開,先把手機放兜里,上前兩步,用讚美來掩飾自己的不作為,「身手不錯啊,練過的吧?挺專業的,先鬆鬆手,他才剛受了傷,肋骨……」費天銘這活碰亂跳的樣子不好瞎說肋骨斷了,他沒老肖的厚臉皮,「內臟受了重傷,再打傷了成殘疾可不得了。」

女子鬆開了費天銘。

柯志華才看到了她的正面,在心底贊一聲,真長得一幅好容貌,橢圓的鵝蛋臉,眉如柳裁,一雙眼睛漆黑如墨、寒若星辰,讓人一望了去,腦子全被那雙眼睛佔據。身材纖瘦單薄,體形卻很優美,嘴角不笑而似帶笑意。

就是這位把費天銘打得進了醫院?

柯志華終於有點明白心中那蹊蹺之感從何而來了。

閨蜜模樣品性都好,人以群分,那位丁闌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也姓丁,是生物醫藥界的著名研究專家,如果這位丁闌和那位丁教授有什麼關係,老肖的反常舉動就可以解釋了。

除了何家那閨女之外,費老爺子還在猶豫不決,想着那位丁闌?

也不看看費天銘什麼德性!

最後那電話是老肖打的,丁闌沒出現,反而是這正義感爆棚的丁闌閨蜜出現了。

引發的直接後果就是費天銘被爆揍了一頓。

這事背後一定有費老爺子的提點,可誰知道事與願惟?

老肖這意思,讓自己給從中說和一下?

他拿眼角睞老肖,老肖撐不住臉皮,回應他一個笑容,他走過去低聲問:「老肖,你老實告訴我,那位丁闌,是不是丁克強的女兒?」

老肖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大律師,你口才好,這事兒還真得拜託你。」

柯志華撇了撇嘴,不搭理他。

費天銘站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轉動眼睛,看看柯志華,又看看老肖,怒氣過後,腦子裏開始消化倪星星剛才說的話,很明顯,對這位從小掌心捧大,只聽到過讚揚恭維的公子哥兒來說,從來沒被人這麼罵過,讓他玻璃心碎了滿地,「倪星星,你說清楚,我怎麼沒有承擔了?對丁闌,我當然感激,也讓她以後有什麼困難我隨時幫忙,但我們倆確實不合適,我總不能找個媽當老婆……」

「你治病時花言巧語忘記了?那時候沒把丁闌當媽?」

「住院的時候我確實覺得她挺好的,也挺感激她,可出了院,又覺得咱們倆不合適了,你瞧,她總一本正經,老讓我上進,我上進有用嗎?我什麼都有了!我就喜歡玩,咱們話都說不到一塊兒,我在她面前總感覺像對着我媽,我這才又找了新的女朋友,人生在世,不就是圖個舒心快活嗎,我們倆結婚,我老被她管着,她不會高興,我也不快活,我怎麼就成了你說的那種人了?」

「我呸,費天銘,說到底,你就是不負責任,只顧自己,沒有承擔,對所有人,你都只知道伸手索取,從不回饋,對你家裏人是這樣,對丁闌也是這樣,說到底,你就是個專門從別人身上吸取營養,來供養你自己的蛀蟲!你包裝得再漂亮,也是個猥瑣無能的小人!」

柯志華聽得呆了,心說這妹子非但打人受過專業訓練,罵人也一套一套的,也受過專門訓練?

費天銘剛恢復了些正常顏色的臉重又變得紫漲,嘴唇蠕動,卻不知道怎麼反駁,雙拳緊握,渾身發抖,病床跟着被震得直顫。

屋子裏靜了下來。

等到柯志華髮現不對,費天銘已經翻著白眼仰面向後倒了去,兩名躲到門邊的護士這才往床邊跑,一個人掐人中,探呼吸,另一個人按床頭叫醫生的警鈴。

可沒等醫生到,費天銘已經醒了,神情怔怔的,仰面躺着,醫生扒眼皮照瞳仁,號脈博聽心跳,直起身摸下巴,對那護士說:「病人挺正常的,別一驚一乍大驚小怪!」

護士喃喃,「李醫生,他剛才真不行了。」

柯志華認出那醫生是本市著名外科一把手,很懂他為什麼這麼不耐煩,也是被逼的,一個輕傷病人,佔據醫院重病資源,還讓他這個著名主刀給看傷,佛都有火。

「行了,沒事別瞎按。」醫生往門外走,停了停,轉頭對老肖說,「對了肖經理,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出院?」

老肖臉上現出少有的尷尬,「再過兩天,過兩天。」

醫生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費天銘,你,你怎麼樣?」

女聲響起,大傢伙兒望去,費天銘已經從床上坐起,雙臂撐在床兩邊,垂頭看地板。

倪星星朝病床走了兩步,他一偏頭,朝她望去,倪星星停住了腳,臉閃過一絲困惑。

柯志華站得離她不遠,她臉上的神情看得很清楚,敏感察覺她似乎有點顧忌。

這轉變太大,尤其是顧忌的對象是她剛才還在指著鼻子罵的,柯志華認為自己想多了。

老肖已經上前,「費少,還好吧?」

費天銘沒答他,站起身來,皺眉,視線在屋子逡巡,再收回,柯志華視線和他相遇,手機差點滑掉,做為私家偵探,他閱人無數,費天銘容貌還是那容貌,可神態眼神明顯變了。

他身量本就高過屋裏人,此時居高臨下地站着,眼神一掃,屋子裏其它人頓時矮了一截,包括柯志華自己。

病房日光燈照得有如白晝,人人臉上一片慘白,眼神疲憊,可他不同,從柯志華這方向看,眼眸精光四射,深邃之極,似聚集了無數黑暗。

連他的身形,都挺直了許多,有某種標桿般的軍容站姿。

這還是剛才被倪星星壓着胳膊求饒的那公子哥兒?

老肖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妥,遲疑地收回腳步。

費天銘往前走兩步,站得離她更近,看她的頭頂,「你,倪星星?」

倪星星後退兩步,半仰頭迎上他的視線,「明知故問!」

他雙眉隆起,盯着她,「你做的好事!」

柯志華心底升起股不安,看老肖,老肖半垂頭,凝神看地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此時的費天銘,眼裏含了股隱忍的怒意,象把未出鞘的劍,帶着股肅殺,柯志華形容不出那種眼神,他以前從沒見過。

費天銘也會囂張發怒,但是那浮誇的銳利,象玻璃般易脆,哪會有那種千錘百鍊般劍般的肅殺?

他怔神間,費天銘已把倪星星逼到了牆角。

柯志華趕緊上前想勸,面前人影一閃,老肖已橫插在兩人中間,張手攔在費天銘面前,「費少,有話好好說。」

柯志華停了腳步,老肖這胳膊肘往外能拐成這樣,讓人嘆為觀止。

短暫的怔忡之後,倪星星回過神來,臉上一紅,看似察覺被這慫貨逼成這樣很丟臉,在老肖身後瞪他,「怎麼,還想討打?」

費天銘一伸手,沒見他怎麼用勁,老肖蹬蹬蹬往後走,收不住勢,背貼到了牆才勉強站定。

柯志華沒來得及反應,那兩個人已經交上了手,拳來腳往,眼花繚亂,倪星星下手快准狠,但這次與先前不同,招招落空,幾招過後,她的胳膊被扭到背後,和剛才費天銘被扭的姿勢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倪星星沒喊救命,一張臉漲得通紅,頭髮垂到地上,牙齒把嘴唇咬得發白。

「老柯,老柯,站着幹什麼,趕緊勸勸!」老肖扶著牆叫他。

柯志華幾步上前,左手使了個巧勁去擰費天銘的右手,卻如撞到岩石之上,反作用力從指背透出,讓他的手指隱隱作痛。

柯志華不信邪,使勁握住他的左腕往外一掰,紋絲不動,更別提鬆開倪星星,相反手腕一震,柯志華往後退去,腰撞上了牆角放的醫用櫃,鑽心地痛。

倪星星額頭現了老大的汗珠,卻倔強地忍着不出聲。

柯志華和老肖異口同聲,「費少(天銘),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費天銘往前一送,倪星星弓腰向前,趴在了病床之上,半天沒能爬得起來,他再次邁步向她,柯志華一見不好,捂著腰再次攔在費天銘身前,「天銘,天銘,別這樣,人家一個姑娘……」

「姑娘?」他停了腳,看了看床上,再看向他,從臉滑到了試圖拉住他胳膊的手上,柯志華心底一驚,待要鬆開,卻被他一把叼住,手背反扭,身子不由自主矮了一截,迎上了他冰般的面頰,卻是一陣失神,難怪他能成為娛樂版雜誌爭相追逐報導的對象,雖然報導不是什麼好新聞,但他確實有360度無死角的好相貌,不用特意找角度,就能拍出明星大片的效果,曾經有著名媒體人調侃,費氏集團新產品上市,不用花大價錢請明星代言,他這個兒子出幾則花邊新聞比什麼廣告都有效。

柯志華自己雖是個男人,手背被拗得生疼,但離費天銘近了,也不由自主被吸引,看了還想再看,全忘了身處狼狽。

忽地,費天銘似乎動了動,柯志華感覺有股力量從手背處直慣向了他的手腕,再延伸至胳膊,他整個人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蹬蹬蹬後退幾步:「砰」的一聲,後背撞上某物,老肖哎呦不停,兩人滾在一起,相扶著爬起,卻是面面相覷。

平日裏腎虛體弱的二世祖,這把子力氣從何而來?

倪星星已從床上撐起,也怔住了,腳往地上夠,往門邊看。

兩護士早拉開房門躲到了外邊。

費天銘視線跟着她移動,卻忽然捂著胸口喘了兩下,停住,轉臉向柯志華:「你,關上門!」

柯志華捂腰走到門邊合上房門,臨了醒悟,他幹嘛聽他的?

不對,太不對勁了,費天銘那股子頤指氣使的勁從何而來?剛才那神態,眼神凌利,這哪裏是在指揮他,明明是在指揮千軍萬馬!

他按下心底疑惑,轉而勸說:「天銘,有話好好說,你看……。」

費天銘卻轉身,只看倪星星,「誰是丁闌?」

倪星星一怔,偏頭看他,「費天銘,你是不是傻了?」

正在這時,屋內的忽然傳出嘀嘀警報之聲,屏幕上成一條直線的心跳曲線忽然間開始瘋狂起落,尖銳的波形閃動着,頭頂的白熾燈呲呲地響,忽熄忽亮,光影投在費天銘的臉上,他的眼眸出現兩個深深的黑色漩渦,神情卻有些迷惑,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裏。

護士聽見了屋裏不妥,推開門看,「怎麼了?怎麼了?」

燈光忽然間大亮,然後啪地一聲熄了,警報聲停了,屋子陷入黑暗,忽然從明轉暗,眾人什麼都看不清楚。

只柯志華隱約看到兩個晶亮小點從地上飛起,從門縫裏飛了出去。

等救急燈再亮起,費天銘已經倒在了地上。

還是那位李醫生趕了過來,神色卻從一開始的不耐煩到一臉凝重,費天銘被直接抬進了ICU病房。

一翻忙碌之後,柯志華見倪星星還沒走,嘆口氣說:「你先回去吧。」轉頭問老肖,「老肖,你說呢?」

「對對對,你先回去,告訴丁闌一聲,他沒事!」老肖說。

「他真不會有事?」倪星星年青的臉閃過一絲內疚。

「星星,你明天還要上班呢,別耽擱了,去吧,去吧,這都快半夜了。」老肖說,「對了,別忘了你那機械人玩具,在旁邊治療室放着。」

倪星星這才一步三回頭走了,臨走把自己的電話留給了老肖。

柯志華不作聲,只反覆看老肖,看了又看,老肖綳不住,說了實話,「你猜對了,兩人開始好時,老爺子以為他這孫子總算靠譜了一次,居然追到了丁克強的女兒,當然喜得不行,連婚禮都替兩人準備好了,可哪裏想到,天銘病一好,故態復萌,和丁闌分手,老爺子費盡了心思讓兩人和好,丁闌哪裏是他以前那些女人?哪隨便哄哄就成了?老爺子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何家的,給丁闌那電話是我打的,想盡最後一份心,誰知道丁闌出國了,電話轉到倪星星這裏,這不,天銘挨了打,弄成這樣……原想把他的傷說得重些……女孩子嘛,心容易軟,心一軟,這事兒就好辦了,可哪裏想到費少還是這樣,這不,又動起手來。」老肖攤手嘆氣,后虛心求教,「老柯,你說這事怎麼弄才好?」

柯志華也攤手,「老肖,感情之事咱們就別摻和了。」

「這不沒辦法么,老爺子老想他們破鏡重圓。」老肖看了眼柯志華,拍他肩膀,「老柯,這些日子難為你了,你看啊……。」

柯志華肩膀一聳,把他的手彈開,不上當,「別,這事我也沒法子。」

「我知道,裏面這位爺配不上人家,可偏偏他還自我感覺很不錯……哎!」他嘆口長氣,點到既止。

柯志華笑了兩聲,「今天這頓罵,怕是他長這麼大從沒遇到過的?」

老肖也笑,兩人隔了玻璃看醫生護士圍着費天銘在裏面急救。

柯志華見他不是很擔心,想了想說:「他以前經常這樣?」

老肖點了點頭,贊他,「不虧是私家偵探,一猜就能猜着。換了腎之後,經常無緣無故昏迷,過些時間自己醒了,反倒身體恢復得很快,只是行為有時候有點莫名其妙。」

「就像剛才?」柯志華還是弄不懂剛才的事。

老肖偏頭思索,「那倒沒有,剛才那情況少見,像變了一個人,力氣一下子變那麼大?請了美國頂尖腦科醫生來查,也查不出什麼來,對了,走,我給你看看兩人在車庫時的錄像,好像也出現過剛才那情況。」

兩人下了樓,來到車上,取了錄像帶用車載錄像機看。

那是一段費天銘被打時的錄像,地下停車場里,倪星星首先出現,手裏抱了一個玩具,像是個常見的早教機械人,費天銘開了輛紅色跑車從出口出來,倪星星抱着機械人出現在車頭前,費天銘開了車門下車,兩人開始吵,吵沒幾句動起手來。

那機械人玩具被丟到一邊,骨碌碌滾到了車盤底下。

費天銘一邊倒的被打,步步後退,最後抱頭蹲在了地上,倪星星騰空飛起,拳打腳踢,錄像里沒有聲音,但從倪星星嘴形看,估計邊打邊呵哈有聲。

柯志華逼笑,想及自己到底受雇於費家,不能太過興災樂禍,逼得胃痛,他忍着,旁邊的老肖卻沒忍,哈哈哈笑得車頂差點被掀了,他就不忍了,兩人笑了好一會兒,柯志華擦着眼淚問:「這位倪星星是幹啥的?怎麼這麼能打?」

「查過了,體育學院畢業的,拿過好多獎,什麼殆拳道武術之類參賽獎,現在幹了份替身的活,是武替,有點小名氣。」

柯志華哦了一聲,看屏幕。

屏幕之上,費天銘慢慢站了起來,光線開始明暗不定,燈泡一下子炸開,倪星星怔在了那裏,他步步往前,她後退兩步,指着他說了兩句什麼,他急速向前,又是那種古怪的動作,一下子叼住了倪星星手腕,可這一次倒得更快,一叼住了她的手,身子馬上後仰,躺到了地上。

倪星星走過去探他的呼吸,推他,然後拿手機出來開始打電話。

錄像在這裏結束。

「是倪星星打電話叫的救護車?」柯志華問。

老肖點頭,「對,她一路跟了來,挺負責的一個孩子,就是年青,脾氣有點不好。」

他語氣中的喜愛之意壓都壓不住。

柯志華看了他一眼,「得了,那不是你的女兒,你也沒兒子能娶來當兒媳……那位丁闌你見過?」

「見過,一樣好,好孩子就是會找好孩子做朋友,哎……可惜了。」雖然沒有明說幸好費天銘沒娶她,老肖的表情完全表達了這層意思。

柯志華搖頭說:「依我看,能別摻和就別摻和,天銘性子沒定下來,別害了人家姑娘。」

老肖嘆口氣點了點頭。

柯志華想了想再問:「這事是有點古怪,剛才在治療室燈滅的那會兒你有沒有見到什麼東西?」

老肖搖頭,「一片漆黑,哪有什麼東西?」

柯志華沒有再說下去,心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那兩個晶亮的小白點只是某件東西的反光?

……

「倪星星,演員是舞台的主人,你得融入情景中,感受這情景,哭出來,能隨時哭出來才是最好的演員,才能達到表演的最高境界!」

倪星星跪坐在地上,周圍下着瓢潑大雨,前面就是她劇中弟弟的屍體,可她一點都哭不出來,遠處,導演拿着話筒向她吼叫:「倪星星,你知道搭這個場景得多少錢嗎?快點哭啊!你僵著臉幹什麼?演殭屍啊!」

倪雪境搖着手裏的團扇,嵌珍珠的釵鈿搖晃,髮髻上薄紗巾被鼓風機吹起,拂向面頰,她不耐煩地問:「導演,這是第幾次了,要我們等多久?她不會演,就換個會演的,為一個小角色浪費大家的時間值得嗎?」

周圍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那些話語清晰地傳進她耳里:「誰的關係塞進來的?完全不會演戲!簡直是浪費時間!」

暗影里,施一航站在眾人後面,眼神晦暗。

他好不容易托關係給倪星星爭取了一個小角色,演一個弟弟被人打死了的丫環。

倪星星練習許久,還花光所有積蓄請表演老師教她演戲,可臨上場,她還是搞砸了。

施一航失望的眼神讓她心裏發酸,頹廢沮喪,可無論她怎麼傷心,就是不能催化成淚水。

就像許多年前,父親離開的時候,她流不出淚來;媽媽被車撞了,她依舊流不出淚來。

鄰居們指指點點:真是個硬心腸的小姑娘。

「倪星星,表演藝術是表現人的藝術,演員是表演藝術的創造者,同時又是表演藝術的工具和材料,我這麼說你懂嗎?所以,在表演之中,你不再是你自己,而是表演之中的工具和材料,表演讓你哭,你就得哭,讓你笑,你就得笑!你哭不出來怎麼行?」表演老師掐著眉心說。

倪星星垂頭坐在椅凳後面,只覺得自己成了小小的一團,變成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表演老師站在雲端,成了如來佛祖,他翻轉手掌,五座大山從上面砸下,砸得她喘不過氣來,再也不能翻身。

施一航站在那裏,導演站在那裏,表演老師站在那裏,倪雪境站在那裏,團團圍住她,或失望或鄙夷,質問她,為什麼你哭不出來?為什麼?你怎麼能當一個好演員?真是替身演員的命!

黑暗從四面八方向她擁來,濃如墨汁,粘稠之極,向她埋沒。

倪星星拚命地爬,拚命地爬……

忽然間,她滿頭大汁,從床上坐起,怎麼會做這種夢?真實得讓人害怕?全都是她以往失敗經驗的重閃。

沒錯,她的前男友施一航確實托關係替她爭取到了這個丫環的角色,因為這難得的機會,她自己找一個資深退休表演老師演她表演,可依舊沒用,那場戲她還是搞砸了,她的演藝生涯依舊退回到原處。

而她和施一航也分手了。

她喘著氣,環顧四周,周圍是熟悉的環境,只有那斷腿的塑料機械人黑黝黝的雙眼靜靜地凝視。

倪星星下了床,倒了杯水來喝。

環顧四周,牆壁冰冷,水流滑過她的喉嚨,讓她全身冰冷……她努力過的,可到了最後,她挽救不了愛情,也挽救不了事業。大吵之後,兩人還是鬧翻,而她,只能老老實實繼續當替身演員。

叮咚,叮咚,手機不停地閃,她拿來一看,好幾條信息,全是丁闌的。

丁闌出國公差,紐約時間現在是早晨,她發信息來幹什麼?拉開信息一看,全都在問她在哪兒?在幹什麼?

她急忙回復。

「倪星星,快看視頻。」是丁闌的短訊。

叮咚一聲,又有個短訊來了,上面附了個鏈接。

倪星星點開那鏈接,視頻上先出現一行大字:著名演員倪雪境和劇組參加公益捐款活動,場面感人,催人淚下,但是,注意,後面的那位女工作人員表情亮了,在眾人都在為那家人傷心流淚的時候,她表情冷漠僵硬,一滴眼淚也沒有,帶着股遺世獨立冷眼旁觀的氣質,人怎麼可以冷漠成這樣?有沒有一點同情心?

視頻里,患病在床的母親眼淚噙著淚水,對身邊的女兒說:「快,快給好人們磕頭,咱們一家子終於有救了……」

有點呆傻的女兒直直跪了下來,向圍聚在一起的幾人磕頭。

屋子裏,家陡四壁,唯一的電視還是二十多年前的又老又舊那種。

牆壁斑駁不堪,牆面剝落,露出了裏面的磚石。

解說聲響起:「王嫂非常不幸,二十多年前,女兒出生沒多久就伴有動作遲緩,語言發育障礙等癥狀,緊接着,不幸接踵而來,為了籌得女兒的醫藥費,他的老公在工地上打工時從支架上跌了下來,摔得半身癱瘓,整個家由王嫂一個人支撐,女兒漸漸長大,卻沒有學校願意收留她,醫院檢查出她腦子長了一個腦瘤,並且,腦瘤還在漸漸長大,既使這樣,王嫂也從沒放棄希望,把一腔母愛全奉獻給了女兒,可王嫂也累病了,有嚴重的心臟病,凌遠醫學研究所聽到了這個消息,願意支助她進行開顱手術,著名影星倪雪境等也聯合其它一些明星發起籌集醫療救助款,救助關愛貧困病患兒童,讓更多兒童擁有一張純真笑臉……。」

鏡頭之下,周圍的人心情沉重,默默擦拭眼淚,一身T恤打扮的倪雪境邊拭眼淚邊摸著那家女兒的頭說:「小妹妹,你會好的,你媽媽和爸爸的病也會好的。」

女兒獃獃地點頭:「謝謝姐姐,姐姐,你長得真美……」

鏡頭忽然定格,移到後排,後排角落裏的那名女子的臉被人用一個黃圈圈了起來,樂聲忽起,她的臉被放大,呈高清狀態,臉上毫微畢現。

解說員忽然聲音急促:「在眾人都在為這家人悲傷的時,她靜靜地站着,有一雙看透世情的眼,在她的眼裏,世間苦難算得了什麼?苦難才是人間的修行,她為什麼會如此的冷漠?我猜,她心底可能會想,這家人再怎麼苦,又關她什麼事?」

彈幕瘋狂佈滿了整個屏幕。

主流聲音是:細思極恐,現在的年青人怎麼了?怎麼這麼冷漠?其良心呢?同情心呢?

你們啊,他們是在表演參加公益,不要要求太高!

這些明星參加公益活動,哪有幾個真心的?

對,後面那位工作人員才是真性情。

出門在外,全靠演技,經審查,此女子演技不過關。

這工作人員也太不上心了,好歹是給新劇做宣傳,人家主演倪雪境都賣力得很,她怎麼能這樣?

你看她長得雖然漂亮,但站在後面一排角落,一定是個不重要的角色!

但她冰霜樣面癱的表情,讓人莫名有點小心動呢!

眾人流淚我獨醒,做人,就是要有這種狠勁!

知情人:我知道她是誰,她是位替身演員,給許多大演員替過戲的!在替身行業小有名氣!

此女要紅,一定會紅,肯定會紅!紅紅紅……

到了後面,整個屏幕被大片的紅字遮蓋。

視頻里的聲音變了,解說員換了種輕快語調:在整容臉,面癱演技流行的現代,此女目測不是整容臉,因為沒有醫院能整出這麼一張圓乎乎,肉嘟嘟的臉,但她可以搭上面癱演技的順風車,所以,同意各位的說法,她會紅。

再往下看,此視頻搜索量已經達到了上百萬條,下面的評論有上萬條之多。

倪星星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不過陪劇組參加一個公益活動而已,就演變成這樣?

終於明白今天倪雪境的助理為什麼老來找她的岔,連累她被導演罵她替的戲沒有逼真感,沒有生活實感!

想她一個武打替身,不露臉的,還需要這些?

如果她有這些,還會是替身嗎?

真是屋有漏雨,禍不單行,費天銘還躺在醫院裏,這裏又出事了。

她想明白了,正是因為這個視頻,她和蔡紫才鬧成這樣,引發了後面一系列事件。

老肖打那通電話時,她正在挨罵。

她給倪雪境替的那段武戲已經NG了十幾遍了,副導小楊悄悄提醒了她,她才知道是倪雪境的助理蔡紫在找茬兒,忍不住和蔡紫爭了兩句,被導演罵得狗血淋頭,做動作時心緒不能平靜,空中翻騰時身子側飛了出去,撞倒道具架,把下一段戲借的道具早教機械人給砸壞了,又被道具師臭罵一頓,讓她把那早教機械人修好。

等她狼狽不堪地接了老肖那通電話,說感謝丁闌捐了一個腎給費天銘,讓他能過幸福的家庭生活。

語調雖然不帶客觀評價,也沒什麼譏嘲之意,但丁闌和費天銘之間的鬧劇,她可清楚得很。

她的火頓時騰地一下子涌了上來,問清楚費天名在哪兒,打車就往大廈停車場趕,說沒兩句,被費天銘那自以為是的態度氣得直接開打。

可誰會想到費天銘這麼不經打?

去醫院的途中,她後悔,懊惱,想撞牆。

天地良心,她本來是想好好的,十分有禮貌地讓費天銘別搞那麼些事,別再有事沒事打擾丁闌的生活!

是想非常有控制的把握住自己的情緒,用談判專家的理智和冷靜找費天銘談判,分析利弊,多少改變一下費天銘,讓他別一切以自己為中心,全不為別人着想!

雖然那一天她自己被導演罵得裏外不是人,過得狼狽不堪,但打的趕過去時,她不停地告誡自己,要控制情緒,以理服人,以情動人,別動不動用拳頭解決事。

可誰知道,理想和現實總是相差如此遙遠?

她都不明白最後為什麼會發展成了這樣。

還有視頻這件事,她就跟着劇組當了一會兒搬運工,給那家人搬送倪雪境粉絲送的籌款禮品,她知道自己不會流淚的毛病,還注意站在角落裏不引人注目,卻還是被人拍了視頻?還剪輯成這樣?

看來,這視頻才是一切事件的導火索!

倪星星呆看了視頻半晌,想及剛打了費天銘,有點怕和丁闌聯絡,自己給自己鼓勁,好一會兒才發信息回去:「丁闌,這,這是怎麼回事?」

丁闌好一會兒沒回,微信狀態老在正在輸入。

這是多大一段教斥啊,倪星星獃獃看着手機屏幕,心中忐忑。

又隔了好一會兒,信息終於來了:「這位患者是我們研究院公益治療的兒童,倪雪境聯合一些明星為貧困患病兒童搞了個籌款活動,原以為會給研究院拿來不少籌款的,這樣能資助更多的兒童,可拍下這樣的視頻之後,我們資助的項目都非常的難了,好幾個準備捐款的名人都收回了捐款,認為這些活動只是明星拿來做秀的,對外影響極為不好!」

倪星星不知道怎麼答,打上幾個字又刪了,再打上幾個字,又再刪除了。

在她猶豫的功夫,信息又來了:「星兒,你為什麼會去參加那種活動,你不知道你……」

倪星星總算打了一行字上去:「我以為站在角落裏,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透過屏幕倪星星彷彿都能看到丁闌的嘆氣臉:「你呀,倪雪境是大明星,參加的這種活動,處於眾人關注之下,媒體一定會各種亂寫,明知道自己哭不出來,還去那地方幹什麼?」

「那怎麼辦?」倪星星愧疚之極。

「我回來再說吧!」

倪星星看着屏幕發怔,隔了好一會兒才打過去:「丁闌,你回來了?不是要出差好幾天嗎?」

她抬頭看錶,半夜十二點?丁闌沒有再回信息。

以丁闌的聰明和敏銳,見面的話會不會看出自己表情之中蘊含的深層次內涵:把她前男友打進醫院之後的做賊心虛。

雖然她不會流淚,但其它表情豐富,用丁闌的話說,她的七情六慾就寫在臉上。

每次做了不靠譜的事之後,總能被丁闌一眼識辯出來,讓她對自己的演技再次失去信心。

表演是一項動作的藝術,更是一項表演人的藝術,好的演員既使在死了爹娘時也能如常出演喜劇,逗得觀眾哈哈大笑。

想起了教她表演的那位老師說過的話,她趕緊掏出一面鏡子,先齜牙裂嘴活動活動臉部肌肉,練練表情,練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了,說是這麼說,但丁闌再怎麼着,也得兩天後回來吧?

那時候,她的情緒一定會恢復得差不多了,肯定能把這段暴力事件化為無形,既使敏感如丁闌也從自己臉上看不出一點兒端倪來。

她有點佩服自己的邏輯嚴謹,思慮周密。

叮咚叮咚,門鈴忽然響了,她怔了怔,跑過去打開門,看見丁闌站在門口,左手拖着行禮箱,隔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丁闌,……你回來了?」

滑輪碌碌,在行禮滑行聲中,丁闌走進她家,直走到客廳,坐在了沙發上,倪星星趕緊遞了杯純凈水給她,她喝了一口,偏頭看倪星星:「我出國的這幾天,你挺忙的啊?視頻上了熱搜不止,還和劇組的人吵架,砸壞人家的東西,又跑到某停車場,伸張正義去了?」

倪星星下巴都快掉了!

不可能!前兩件事她知道還有些道理,畢竟流傳甚廣,最後那件事她可是謹慎了又謹慎,事情了了之後去了趟公園,照幾張相片發朋友圈,以求取得不在場證據,費天銘躺在醫院這件事和她沒關係!相片丁闌還點贊了的!還誇她衣服和環境搭配得好。

當時,她都曾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丁闌出差在外,消息為何這麼靈通?老肖不可能打電話給她,他們沒有她的聯繫方法,出國后,丁闌新換了電話號碼,以前的那電話號碼轉到了她這裏!她忽然想起一人,她前男友施一航!

以這人凡事都能插上一腳,而且每次還能追根究底使她無所遁形的八卦程度來看,他確實有可能知道她的事。

畢竟這又不是沒有過?

「是不是施一航說的?」倪星星怒火騰騰地上涌。

丁闌沒出聲,只打開礦泉水瓶飲了一口。

「果然是他!他是怎麼知道的?從哪兒?這事我沒對任何人提過,富祥大廈地下停車場那時最少人了,老肖說了,費天銘下午五點會在那兒出現,我這才去……」

丁闌旋緊瓶蓋的手停了一下,抬頭看她,皺緊眉頭,神色不善:「你,你找費天銘幹什麼?」

倪星星看她:「你……其實不知道?」

丁闌冷笑:「沒錯,是施一航說的,但他只說看見你手裏抱了一個玩具氣沖沖地進了停車場,喚你你也不應,於是推測你和人起了衝突,又說你氣成那樣,只怕動了手,說你一和人起衝突就是動手,讓我問一聲……」

進停車場時好像是聽見有人叫了她一聲?她看見了費天銘的跑車,急趕過去攔他,沒在意,那人是施一航?她當時就說那聲音怎麼那麼熟!

這倆人又來這一招!

她總會被他們的語氣誘導,主動自覺坦白從寬。

倪星星轉過身去,把頭往沙發背上撞。

在這兩個人類精英面前,她怎麼老也學不會凡事多留個心眼?

「說吧,你找費天銘幹什麼?」丁闌語氣沒有起伏。

倪星星只好一抹額頭,轉過身來,老實交待:「哪是我找的他,他們家管家老肖打電話過來,我一氣之下……」她把前因後果說完,小心地看了眼丁闌的神色:「真的,我真一開始只是讓他別有事沒事來打擾你,從沒想過揍他的……」

「你還真動手了?」丁闌語氣平靜得讓人莫名心慌。

倪星星轉身,又拿頭磕沙發。

頭髮卻被丁闌一把揪住,往後拖:「不是叫你別管這件事的嗎?」

「哎呦,痛,痛,丁闌,你揪痛我了,痛死我了……」倪星星慘叫。

丁闌鬆了手。

倪星星撫著後腦勺看了她一會兒,「丁闌,其實只要你稍微主動些,讓一點點步,他怎麼會去找別人?」

「他需要的人不是我,不適合的人被人取代,這本就是件好事。」丁闌淡淡地說,「我和他的感情,一開始就是錯的,他在病中最需要人照顧時,放下了他不好的一面,而我,當時只以為遇到了一段璀璨而熱烈的愛情,在那樣的環境我們兩人都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卻不知道當一切回規正軌,矛盾和三觀不和最終還是會顯現,我們不過是各歸其位而已。」

「難道只有在戀愛的時候,大家才能互相謙讓包容?」倪星星說。

「也許我們都不夠愛吧,都不願意為對方改變自己。」丁闌說。

「想想也對,你們倆人怎麼會走在一起?說實話,他外表是好的,但相處長了,我都受不了他!」

「他在生病期間,並不因為家境的原因看不起人,既使對一個小小的護士也禮貌有加,病痛之中從沒有壞脾氣,也懂得製造浪漫,在外散步時都知道摘一朵花送給你,我以為這樣的人就是好的,卻沒有想到這只是他吸引女人養成的習慣,因為沒有生活壓力,他可以把表面功夫做得足夠好,把自己收拾得足夠漂亮,不像外面那些為生話而奔波的男人,我不知道那不是一種真誠,只是一種習慣,卻把自己最真的感情給了他,沒有考慮他需不需要這種真誠。」

「聽你這麼說,我現在倒覺得,丁闌,也許你們的相遇,真的是一種錯誤,他是你遇到的最錯的人。」

「還不如說是我一生中最失敗的事。」丁闌苦笑。

「丁闌,你能這樣想就好,你這麼優秀,以後一定能找到適合自己的,讓自己開心的人。」倪星星說。

費天銘車禍之後,在丁闌所在的研究院治療,兩人這才認識,倪星星一直不知道,像丁闌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看中費天銘?還在他病危的時候捐了一個腎給他?

她眼裏的丁闌,從小到大都是好學生榜樣,和自己完全相反,她學什麼都快,在倪星星還在和高考試卷做鬥爭時,她已經醫科大學少年班轉博士班,還沒畢業,更被著名疾病研究中心錄用為實習生,她復讀一年考上體育學院,丁闌已經轉正,成為那裏最年輕的研究專員。

丁闌理智,知性,生活三點一線,除了公寓就是研究院,要不就是她這裏。和費天銘這種人不是同一種類。

可這兩人卻在費天銘生病期間產生了感情,還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到最後,這段感情卻以費天銘病好之後,開始沾花惹草而無疾而終,不了了之。

費天銘出院之後,甚至沒有給丁闌一個解釋,就開始和以前各類女朋友交往,今天小明星,明天模特兒,後天網紅,兩個月換了五六個女朋友,像住院前一樣經常出入娛樂場所,登上娛樂雜誌封頁。

從看到雜誌那一刻起,丁闌再也沒有提起過他。

只有倪星星知道,從那時開始,丁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人也瘦了一大圈。

過了良久,丁闌才轉過身來,笑了笑:「只有這句話,你說得對。」

倪星星陪笑。

丁闌走回沙發,隨手把沙發上的早教機械人推到一邊去,問她:「劇組那兒又是怎麼回事?」

倪星星朝那早教機械人歪了歪嘴:「喏,就是它,吊威亞時不知道哪兒出了故障,偏了,飛了出去,撞到了旁邊錢昆的道具架,把這東西撞倒跌壞了。」

丁闌驚訝:「錢昆?劇組這次特意從美國請來的那位道具大師?」

倪星星點頭。

丁闌感慨:「大製作啊,難怪自開拍時起,倪雪境工作室就主動找到我們研究所,要求和研究所一起聯合搞個公益活動,她這是要豎起一個好的人設,擴大影響力,以配合電影發行,可惜啊,反而是你這個冷麵俠女上了熱搜榜,所以後來倪雪境的助理才找你的岔兒?所以你做替身時心神不定,一失手,把人家道具架給推了?還砸了這個機械人?」

她指著沙發上的玩具機械人說。

「你都猜到了?」倪星星發怔。

「我還不知道你?表面上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心裏承受能力……」丁闌搖頭。

確實如此,她首次高考沒考上就因為心理素質不行,根據丁闌對她的總結,她這個人是經常性熱血上頭,像點燃的炮仗,總在不適宜的時候爆炸。

倪星星嘆氣,她才開了個頭,丁闌就推測出前因後果,對她的聰敏,倪星星已經習以為常。

「以後這劇組的日子難過羅……」失落了兩秒,想起丁闌已經徹底放下了費天銘,又替她高興:「東家不打打西家,像我這種專業人士,哪裏找不到工作?」

丁闌拍她的頭:「你呀!」

兩人相視一笑。

倪星星放下心來,心說這幾天雖然過得一團亂麻,但總算有了件好事。

想起搞砸了那公益活動又愧疚:「丁闌,你們研究所的籌款活動……?」

丁闌笑笑說:「有個大財團捐了一大筆錢,把那幾單損失補上了。」

倪星星拍胸口吁了一口氣,驚訝:「他們不怕這都是做秀?」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想的。」丁闌說。

「還好這世上像丁闌你這樣的聰明人多!」倪星星眨巴着眼偏著頭說。

丁闌撇了撇嘴,似笑非笑,轉過頭去,視線落在那早教機械人身上:「這東西不貴吧?」

「不貴,就幾百塊錢。」倪星星隨口猜測,不想丁闌伸手幫忙,說:「先找找樓下王叔,看他會不會修。」

見丁闌在按眉心,知道她剛坐飛機回來,怕是累了,向她告辭,走到門口,丁闌叫住了她:「星兒,你的機械人!」

她趕緊過去,準備把它抱回去。

丁闌卻擋住了她:「奇怪,這東西剛才在沙發角落的,怎麼跑到中間來了?」

她舉起它,仔細觀看。

倪星星不以為意:「丁闌,你記錯了吧?」

她也迷惑起來,把它遞給倪星星:「也許。」

……

倪星星把那早教機械人抱到公寓前,找鑰匙開門。

走廊上的電燈似乎閃了兩閃。倪星星抬頭看了那電燈一眼,喃喃自語:「電燈又壞了?」

卻沒有發現,一道微光從機械人的縫隙中散發出來。

在早教機械人的某塊晶片之上,兩個光點漸漸顯露出身形,卻是兩個長得如人類的皮米級機械人。

如它們來說,縱橫交錯的電路,彷彿城市中的高樓大廈,站在其上的它們比微塵更加細小。

「老左,差點露餡,你幹什麼?為什麼操控這堆塑料移動?」

「我看看這東西的功能,沒想到它真還能動。」

它們從三百光年遠的氙星而來。

只有單一原子的金屬製品能夠從蟲洞進行空間跳躍,進行星際旅行,所以,如果氙星人要來到地球,進行遠距離的星際旅行,只能把人腦資料庫進行壓縮,刻錄到單一原子製成的皮米機械人的晶片上,由皮米機械人進行空間跳躍,等到達目的地,找到適合的有機承載體,再進行解碼重啟,下載腦部電波資料,復原氙星人。

這兩個皮米級的機械人,所承擔的就是這個任務。

它們外形與人類無異,已經高級得能模擬人類的表情,此時,兩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懼。

彷彿有股寒流在電子元器件形成的大廈間滑過,兩人同時打了個寒戰,仰頭四周圍望了望,再回頭,看着對方:「老左,你說。」

「老右,你先說。」

兩人再互望半晌,其中矮小些的機械人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再看看四周,似乎在確認有沒有人盯着,壓低聲音說:「老左,剛才的情況,是真的嗎?」

高一些的機械人也左右望望,聲音更低:「是真的。」

老右打了個哆嗦:「難道將軍剛才真的又醒了?」

「我數了一下,大約醒了三十多秒!」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臉色既恐慌又帶有幾分興奮。

對三萬年來帶領氙星人不斷殺戮征戰銀河系的戴營將軍,他無情的名聲不但在氙星人中傳播,隨着他資料的輸入,也自動配進了服務類機械人的表情之中,除了崇拜,敬畏,惶恐居多……因為大部分的資料中,戴營將軍或是坐賬宇宙飛船發號司令,或是身先士卒,彈指之間,某個原本強橫霸道縱橫宇宙欺凌弱小的超強物種灰飛湮滅。

他對某個星球文明的古老樂器似乎情有獨鍾,好多份影像資料都記錄了下來:某物種在被氙星強大的武器絞殺撕碎,血肉碎骨如地球上的三月桃花般飄飛四散,飛船之內的石條凳上,橫放着某個湮滅文明的古老樂器,戴營將軍手指在其上飛快的舞動,優美的音樂通過擴音器放大到太空。

向太空飄揚的柔美音樂,猙獰慘叫飛向無限黑暗的某物種殘軀,戴將軍冰雪容顏,殘忍眼眸,那種視聽衝擊,無論是看到了這種影像的機械人或是人,都會集體打個寒戰。

同時在腦中顯現一個概念:什麼人都能惹,千萬別惹變態戴營。

因為有了這個概念,所以,銀河系中無論進化得多麼強悍的物種在四處侵略低級一些的弱小文明,搶奪物資資源時,遇到氙星都會掂量再三,繞道而走。

戴營能力有多強,就有多麼冷酷無情,他比機械人更像個機器的活着,一生只為氙星人而生,為整個銀河系而活。

征戰無數,從無敗績。

地球的這個任務,關係了整個銀河系的存亡,經銀河系幾大聯盟一起,共同選舉,一致請戴營出手,並動用銀河系最高科技力量,全力配合他完成任務。

只有堅強如戴營的腦部能量,才能被機械人攜帶,無損地穿過蟲洞,來到地球,也只強悍如他,才能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應對各種情況,在幾乎完全陌生的遠古文明星球環境裏完成任務。

星際聯盟一致裁定,他的腦部能量強大得足夠狠,足夠冷靜,也足夠變態……所以,他決不會被任何外來情緒左右。

進行星際旅行,強韌的腦神經才是取勝的關鍵,才不會被宇宙里無盡的絕望和孤寂吞沒。

那種絕望和孤寂才是讓人發瘋死亡湮滅的原因。

因為戴營本人就是個孤僻古怪無聊到極點的人。

這兩個小小的皮米級機械人,是整個銀河系最高科技含量的光腦機械人,它們一個承載着師將軍的左腦,一個承載右腦,並同時載有氙星星球最先進的生物科技技術。

也只有這種機械人才能跟隨將軍四處征戰。

老右看了老左一眼,見它臉上驚慌之色未消,忽然間明白了為什麼它無緣無故操控起這堆塑料,讓它動,差點被地球人類察覺……它慌了!失手了!

老右心裏平衡了:原來不止是自己慌,一向自詡為老大的老左也會慌啊!

替要求嚴格的戴營做事,犯下這麼大的錯誤……雖然它們是機械人,但製造它們的,是生物技術的先進科技,也有情緒,同樣會慌的!

它上前,拍了拍老左的肩膀:「老右,將軍醒了一會兒是件好事,說明咱們的任務還不算失敗。」

老左一抖肩膀,把它的手抖下,餘悸未消地咽了口唾沫說:「別想得太美了老右,將軍肯定是不滿咱們這次的失敗,所以潛意識裏腦能量忽然間增強,醒來了!」

老右心說老左學地球人的行為模式學得真快,這抖肩動作是那位柯志華的吧?

他低聲問:「那怎麼辦才好?」

「哎,好不容易找了和將軍融和的基因體,只等咱們兩人把這具身體調整得合適於他生存,咱們就可以把將軍的記憶下載了,寫進生物記憶體……也就是費天銘的腦部,讓他在這具身體復活,現在可好了,不知道哪來的地球野蠻雌性……是我們不好,停車場里費天銘被打,咱們是按照費天銘原來的腦部邏輯思維計算出他的行為的,讓他顯得太慫,使他被打得太慘,將軍潛意識裏察覺了,致使腦神經元發生了變化,那時我們就應該警惕的。」

「我們想着,修修補補還能支撐下去,誰知道到了醫院,她又言語攻擊侮辱,說費天銘是蛀蟲,小人,將軍哪受得了這個?醒了幾十秒,將軍的腦電波能量強大得很,腦神經元建立正在關鍵時期,緊跟着崩潰了,咱們只好離開了那生命體的腦部,好不容易調整好身體再也不適合了!」

老右卻還陷在被將軍責罵的恐慌里,本能推卸責任:「對,也許將軍醒來,不是因為我們?是因為那地球雌性?」

老左怔了怔:「你的意思,將軍不是因為咱們不爭氣?」它想了想說:「很有可能哦,三萬年前,咱們將軍率領星際聯軍大戰氙星人,橫掃千軍時,這位地球上的雌性還只是只草履蟲,將軍居然被她怒打,膝蓋跪地,用地球上的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是可忍孰不可忍……試問將軍怎麼能忍?所以將軍的腦電波自動產生了應激反應?這也不能算是醒,只能算種自我防衛,像白細胞遇到了外來細菌感染一樣?」

「應該是這樣沒錯了,所以,將軍不能算是真正的醒來,也就是說,他真正清醒之後,不會記得這些短暫防衛之事。」

兩人互相望了望,臉色同時放鬆,老右再拍上老左肩膀:「老左你說,將軍蘇醒需要一定的時機,一定要基因承載體到達一定的狀態,要不然他的腦電波不會蘇醒,他能短暫清醒這麼長時間,是不是有股能量……?」

老右一向話說半截,把當老大的機會留給老左。

老左馬上明白了:「如果不是被我們氣的,那麼就可能和那地球雌性有關?」

「對,你看,咱們這是不是因禍得福?原本我們找到了費天銘這具植物人,他恰好適合承載將軍的腦部,我們影響他的潛意識,慢慢修復他的內臟,讓他是個正常人,只等合適時機,在他的腦部刻錄將軍的腦部資料,讓將軍復活,我們按照費天銘以前的行為計算出他蘇醒后的行動,可誰知道他那麼麻煩惹了那麼多地球雌性?使將軍還沒蘇醒就被打了一頓?」

老左知道它是也是在解釋行動失敗的原因,這種解釋會刻錄下來,將軍如果真的蘇醒,有這段話墊底,也能稍微消解將軍的怒氣。所以,老左也隨聲附和。

「是啊,老右,費天銘一個腎功能不全者,不知道惹那麼多地球雌性幹什麼?這些日子我們控制他應付那些雌性,讓他表面正常,可忙死我們了。」又趕緊做自我批評:「說起來咱們真給將軍丟臉啊!我們身材太小,這費天銘腎虛體弱,實在操控不了他抵擋那地球雌性的拳頭!」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解釋了半天,又自我批評半天,同時沉默下來,互相望了望,知道解釋太過分,讓人以為只會耍嘴皮子推卸責任,不辦實事,將軍又會惱火,醒了之後還會扒下它們一層皮!

兩人想了想,商量起下一步來。

老右還是忍不了抱怨:「咱們的任務偏偏在這個低等三級文明的地球上,偏偏是這個星球決定了整個宇宙的存亡,可地球科技發展太過落後,還是初級電腦時代,相當於我們的遠古時代,要什麼沒什麼,要我們怎麼完成任務?」

老左說:「你就別抱怨了,如果任務不艱難,星際聯盟怎麼會求將軍出手?將軍已經蘇醒了兩次了,我們已經失敗過一次了,如果再不成功,錯過了將軍辦事的時間點,咱們回去之後,會被毀滅的!」

老右看了老左一眼,心說到底是老大,什麼時候都不忘順口拍馬,也說:「對啊,跟着戴將軍出任務,是我們的榮幸,既使任務失敗被毀滅又算得了什麼?」

兩機械人互望一眼,各自佩服。

再該做的還是要做,戴將軍辦事講求實效是出名的,辦不好事,馬屁拍得再好也沒用。

也會被將軍一巴掌拍成金屬餅的。

兩機械人同時腦子裏出現了將軍不下十幾起下屬辦砸了差事被處理的各種記錄。

「我們該怎麼做!」老右抹了把額頭不存在的冷汗問。

「老右,我剛才測過了,在那個雌性地球人身邊,將軍的能量有異常波動,能量一下子增強許多,使他腦部電波能短暫操控費天銘的身體,醒了三十秒,只要我們呆在那雌性身邊,將軍蘇醒的進程會加快許多,一定不會錯過那時間點的!」

「我們現在不就是在那雌性身邊么?」

「可我們在這拙劣的地球玩具裏面,怎麼去找一個適合的基因承載體?」

「老左,我感覺到了,這地球雌性情緒波動很大,精力充沛得很,尤其她動手打人時,她腦中有一種被地球人稱之為『爽』的情緒迸發,腦能量增加到了我們能感知的狀態……」

「對,對,我也感覺到了,老右,你的意思……?」

「有了這種能量波,老左,咱們不用去找個合適的基因承載體了,腦死亡的植物人又要基因合適,多難找啊,找活的吧,一不小心還觸犯星際聯盟道德律法,被星際刑警追殺,搞不好還連累將軍名聲受損……咱們完全可以依據咱們資料庫里的知識,利用地球上的各種有機物蛋白質等等重造一個像費天銘一樣的肉體,等待將軍醒來。」

「你的意思,讓這個塑料玩具升級?」

「對,按地球人的說法,就是這樣。」

「這是他們常說的遊戲之中的打怪升級啊!有點意思……對了,費天銘的DNA你記錄下來了嗎?」

「當然記錄了!」

「這就好!」

「不過,要在這地球雌性身邊呆下去,還是要有點技巧的。」

「咱晚上我掃描了她的腦電波,導出她的夢境,她現在最希望的是演藝事業成功,但她有一個致命缺陷,她哭不出來,對地球人來說,哭不出來的人屬於表情欠缺,是不能當演員的!所以,她事業沒法成功。」

「你是說,咱們幫她克服這困難?」

「對!」

「也行,但是,有件事我總感覺不對,但又說出來什麼地方不對!咱們的計劃有個漏洞,你沒覺得?」

「沒有,咱們計劃很完美啊,有什麼漏洞?就你想得太多!我是左腦,聽我的沒錯!」

「你也就硬件上上傳的是將軍的左腦資料,真把自己當將軍的左腦?咱們都只是皮米機械人!」

「廢什麼話?你還完不完成任務了?還想不想被將軍毀滅?」

「完成……不想……」

比微塵還小的機械人往晶片內部飛了去,一道光波之後,電路板發出耀眼的光芒,電路板各個元器件飛起重組,一個巨大而奇特電路網覆蓋在機械人內部。

躺在床上的倪星星好夢正鼾,似乎夢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在睡夢中咯咯笑出聲來。

……

倪星星還真夢到了個好笑的事,首先是施一航橫眉怒對指着她,痛心疾首:倪星星,你為什麼總這樣不學無術,沒有半點進步?你能有點理想,有點追求么?難道你做這種替身演員做一輩子?你以後會結婚生子的,你總這樣,怎麼教育孩子?

好!那就分手!她駁然大怒。

這是他們分手時吵架的話,原本沒什麼好笑的。

好笑的是,旁邊那個塑料玩具機械人忽然間蹦了起來,隔在兩人中間指著施一航大聲說:「星星不學無術關你屁事!」還是重音:「關你屁事,關你屁事,屁,屁,屁……」重音連綿不絕。

倪星星就在這個離奇的夢境中笑醒了。

醒來一看,早上八點,那早教機械人還真端端正正地蹲在她面前,胳膊手都折著。

她一拍頭,這事怎麼忘記了?

趕緊洗臉漱口,從冰箱拿出塊麵包來,邊咬邊拿出手提電腦,先給早教機械人拍了張圖片,上網搜索機械人的價格,看着屏幕上顯示的數字上的那幾個零,她一口果汁噴到了幕上,差點失手把電腦給摔了,她現在終於明白,她說她賠的時候,蔡紫嘴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了。

一款塑料玩具,居然價錢和輛小車差不多?

此物還有物體追蹤和人臉識別功能?還能進行什麼雙圖像處理?還會說多國語言?

這東西外表長得像商店裏賣的幾百塊錢的早教機械人,其實是個智能模擬機械人?

倪星星癱在了椅子上,人不能惹就算了,玩具也不能惹,這天下有她倪星星能惹的么?

怎麼辦啊,怎麼辦?賣了她也不能賠得起啊!

趕緊的,去找王叔,看他能不能修。

她看了一下手機時鐘,這個時候,王叔應該上班了?

她抱起那早教機械人,拉開房門往外沖,沒沖兩步,忽感前面似有個障礙。等她反應過來,想側身躲過對面屹立不動的龐然大物時,已經遲了:「哐當」一聲,手上抱着的東西呈拋物線狀往屋頂飛了去,撞到了天花板再跌下來。

以前只有兩肢被摔壞了,這一次,四肢從身體上飛了出去,零落散開。

她看着地上的那機械人慾哭無淚,抬頭起來,那龐然大物俊朗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她有氣無力:「施一航,你?怎麼哪兒都有你?」

燈光從走廊廊頂傾泄,男子居高臨下地朝她望着,短短的頭髮,咖啡夾克,臉部輪廓英俊之極。

表情複雜得很。

他視線落在那折胳膊斷腿的機械人身上,嘴角往下抿了抿,沒有說話。

倪星星走過去拾起機械人的身子,再拾起四散的胳膊腿,有氣無力地往家裏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施一航,你忙,我也忙,就不請你來家裏坐了,您請自便……」

他眼眸未動,表情冷淡:「倪星星,你真住在這裏?還真想不到……」他指了指走廊盡頭那屋:「找丁闌說點事。」

「哦?」倪星星很理解,他們公司和丁闌研究所之間也常有聯絡,聽說他所處公司在研究所也有投資……要不然丁闌怎麼知道自己的行蹤的?

此貨八卦的!

她抱着那缺胳膊斷腿的機械人往公寓走,摔成這樣,王叔也修不好這機械人,真是遇見施一航,就准沒好事。

後面有腳步聲。

倪星星站住,回頭,看他:「有事?」

「找你有事。」施一航眼眉都沒動一下,淡然。

倪星星強壓的怒火衝上了腦門,抱起那機械人上前幾步:「施一航,你要搞清楚,我們已經分手了,我粗俗堪比野人、學歷堪比文盲,這是咱們分手時你說的話,怎麼,全忘了?還是又有什麼東西忘在我這裏了?」想了想實在氣不過:「施一航,你可別跟我說分手以後還想做朋友什麼的,多謝了,以後咱們就是陌生人,招呼都不用打的……」

她推門走進,正想大力甩門,施一航指了指地上,慢吞吞地說:「胳膊掉了。」

走廊上,一截機械人胳膊躺在方格子瓷磚上,慘白凄涼。

倪星星急走幾步,拾起那截胳膊,往回走,再次想甩門。

「這機械人挺先進的哦,最新模擬機械人型號,市面上有價無市,難買得很,也難修得很,你們劇組這次真是資金充足。」

倪星星從門縫裏看他:「你知道這東西?」

「這機械人么……」他拉長了聲音說:「我們公司研發的,正好由我所屬部門負責,你說我知不知道?」

倪星星把門縫拉開,往屋裏走,把機械人幾個部分分別丟在沙發上,開冰箱自己拿了瓶果汁喝,轉頭對施一航說:「不好意思啊,我這裏只有這些高糖份,多色素,高防腐劑飲料,沒有你喜歡的健康飲品,要不,廚房裏自來水還挺健康的,只稍微含點消毒水味,您自己拿個杯子去接?」

施一航沒出聲,轉身,從容地坐到沙發上,把機械人身軀拿了起來,拿一截胳膊,幾弄幾擰,啪地一聲,那胳膊按了上去。

倪星星一口飲料含在嘴裏忘了吞,屏息靜氣,眼睛都瞪圓了。

他停了,站起身來,邊甩手指邊往門口走:「今天真累,回去先睡一覺再說。」

眼看他快走到門邊了,倪星星吞了飲料,找回自己的聲音,喃喃地問:「你不是有事找我嗎?」

施一航掩手打了個呵欠:「也不是什麼大事,算了,明天再說,你睡吧,我看你也累了,哎,又累又渴,回車上喝點健康飲品……」

后四個字他拉得老長,頭都不回,擺手。

倪星星看看他,再看看那三條散落的胳膊腿,以及裝上去的那條完美而完整的胳膊,吸了口長氣,語調轉而平息靜氣:「啊,我剛才才記起,昨天去超市,忽然想起你以前說過的關於健康的知識,你說得確實挺好的……」她雙眼真誠地望着他:「所以,雖然身上錢不多,還是買了幾瓶低糖純天然飲料,準備試試效果,排除身上毒素,免除亞健康狀態……我幫你拿?」

施一航站定了,回頭,重坐回沙發上,拿起了那機械人身軀,把另外一條胳膊在殘肢上對來對去,手一抖,跌了,瞧了眼巴巴看着他的倪星星,甩手指,再甩……

他手指抽筋還是怎麼的?

可不可以剁巴剁巴了它做餃子肉餡?

倪星星沉默地埋頭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十分之肉痛地打開了那箱還沒開封的飲料,小心拿出一瓶來。

這種飲料,從荷蘭進口,除了價格有優點,屬於貴族階級之外,倪星星實在瞧不出它健康在哪裏?

可奈何丁闌才動過大手術,身體不好,只能喝這種無糖無添加飲料,她也喜歡喝,倪星星為招待她,這才買的。

她把飲料遞給了他,他打開瓶蓋喝了一口,閉目,很享受:「不愧為荷蘭無污染產品,喝了它,彷彿置身於荷蘭那遍開鬱金香的大花園裏,遠處有風車呼呼地響……」

倪星星腮邊肌肉顫動,小心翼翼打斷:「您喜歡就好,這是款能量飲料,能降低身體疲乏,您的手指……還累嗎?」

施一航再飲一口,把瓶子從嘴邊移開,左右看了看,倪星星忙哈腰接過:「我這地方簡陋,沒茶几,我給您先放窗台上啊,您要再喝,告訴我,先給您封好瓶口,別讓細菌鑽進去了,細菌無處不在啊……特別是燒烤攤子,那地方,到處都是細菌,我記着呢,施先生……」

施一航視線落在她身上,微微點頭,很欣慰:「我只說了二三十來遍而已,你居然都記得?太不可思議了,孺子可教,在學表演上你能這麼用功,怎麼可能還只是個替身?」

倪星星覺得嘴角肌肉的顫動,已經蔓延至手指上,忙左手掐住右手,免得她真動手掐死了他。

可她看了看那機械人以及它散落沙發的胳膊,含笑提醒:「既然您不累了,能不能麻煩您,把這機械人的另外三條胳膊腿接上去?畢竟,它只有一條胳膊,瞧著也尷尬不是?」

施一航看她半晌,垂頭,再看那機械人,忽然間一笑:「確實。」

倪星星怔了怔,暗自嘀咕,這貨雖然嘴缺德,有一點毒舌,可別說,笑起來真好看,簡直讓她有種真有身處荷蘭鬱金香盛開的花園之感。

他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三條胳膊裝了上去,順手將它擺在地上。

看見機械人穩穩地站着,倪星星放下心來。

看門口,再看他。

如此反覆再三。

施一航跟着她看門口,回頭,屁股卻紋絲不動,把左腿架上了右腿:「倪星星,幾天不見,上了熱搜,不錯啊!在劇組把荷里活請來的道具師製作的道具架給砸了,不錯啊!跑到停車場把丁闌前男友給打進了醫院,更不錯啊!幾天之內,辦了這麼多好事?」

倪星星平靜,笑:「你也覺得我不錯是吧?我是覺得我挺不錯的……施先生,真麻煩你了,幾件小事而已,還要您特意來祝賀?對您產生了影響?又讓您面子受損了?」她笑得嘴抽筋,「施先生,您又忘了,我們已經分手了,我這些行為單純屬於個人行為,影響不到您。」

施一航看了她一會兒,視線移到那機械人上面:「這機械人的應用程序,我們公司投資研發的,原來想藉著這部劇來植入廣告,因此免費提供機械人給劇組,可因為你這麼一砸,你們道具師認為這東西抗壓能力太差,不能適應激烈的槍戰,不打算用了,我們只好另外加五十萬廣告植入費而且送另外一個合金特製的去,這個項目是我負責的,你說有沒有影響?」

倪星星一喜,「施一航,劇組有新的了?這麼說,不用我賠?」

「想得倒好,你弄壞的東西為什麼不賠?這是你們劇組和你之間的事!」施一航說。

倪星星肩膀挎了下來,轉眼看他,吞吞吐吐,「這東西既然你能修好,不如你收了回去,算個折舊價給我,我也好陪給劇組?」

施一航似笑非笑,「這個建議不錯,幫你這個忙只不過動動嘴的事,可我為什麼要幫你這個忙?」

倪星星火騰地一下上來,「不幫就不幫!施一航,我要睡了,沒事不送了,您請!」

「倪星星,你瞧你,求人得有個求人的樣子,你這樣不會來事,怎麼能在劇組立足的?」

「謝謝了,我么,就是不會求人也活得挺好的,你放心!」倪星星咬牙說。

「行了,倪星星,這道具的事我讓人跟劇組說了一聲,不讓你陪那麼多,意思一下就行了,大約兩千來塊錢吧。」他看了她一眼,「這玩具歸你了……這東西最適合給還沒長大的幼稚小朋友了。」

「你,你不早說?」

倪星星牙有點發癢,拳頭也有點癢!

又這樣,話里話外總說她幼稚,沒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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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星河來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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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著調的公子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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