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

小尾巴

帶刺的花莖抽在小腿上,隔着一層牛仔褲,並沒有以往那樣疼,可是只一下,阮嫿就崩潰了。

她不想哭,於是緊緊咬着唇。

十一歲那年,媽媽突然去世,她病了一場,身體隨之逐漸變差。爸爸也病了,每次喝醉酒都會變得瘋狂又可憐。

「啪,啪——」

阮振宏一下又一下,用玫瑰抽打那雙亂跑的腿。

酒意混合著怒氣,他臉紅脖子粗,邊打邊問。

「秦菲,你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要拋棄這個家?」

「我對你不好嗎?」

「你偏愛玫瑰,我便滿世界地搜羅品種,種滿後花園;元代的釉里紅玉壺春瓶,多少人收藏不及,你看上了,我樂得買來給你當花瓶用……」

「如果不是真愛,我會做這些?會不顧門戶之見娶一個戲子當老婆?!」

…………

一聲又一聲,每一聲都伴隨着暴力。

嬌嫩的玫瑰花瓣被阮振宏捏得不成樣子,帶刺的花莖悉數落在阮嫿的小腿上。

天色漸漸泛白,黑暗點點散去,花園裏又有新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阮嫿心力交瘁,毫無骨氣、毫不掙扎地趴在涼亭邊。

按照慣例,這時候,她本該主動將長裙撈至腿腕處,腰背挺直地跪着,任玫瑰花刺在皮膚上肆虐,心中仍飽含期待,不覺有多疼。

可是啊——

見過謝石霖之後,她總想着改一改嬌氣的臭毛病,自然而然地,方便的長褲比累贅的長裙穿得次數多。

與謝石霖決裂后,支撐她挨過一次又一次抽打的光亮,滅了!

所以此刻,她沒有裙子,沒有力氣,也沒有期待。

玫瑰刺隔着布料扎到皮膚,新傷喚醒舊傷,有些痛,又有些癢,破天荒地難捱至極……

某瞬間,阮嫿突然抬眸,瞥了一眼擱在石桌上的玉壺春瓶,隨即迅速移開視線。

她沒臉看。

自認女兒變成這幅德行,已是萬分愧對媽媽的基因和教誨。

花莖落下,她不閃不躲不吭聲,像是完全放棄了自己。

這幅樣子刺痛了阮振宏的眼。

多麼像秦菲!

秦菲要離開他時,就是這幅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的樣子。

剎那間,阮振宏又驚又怕,下意識加大力道,「啪」地一聲,幾乎要把薄薄的牛仔褲抽破。

「嗯——」

太過意外,且疼痛異常,阮嫿忍不住發出一聲細弱的悶哼。

阮振宏不滿意,急切地喊:「求饒,你給我求饒!說你錯了,說你不會離開我,永遠乖巧懂事,聽我的話……」

他邊說邊打,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阮嫿痛到顫抖,僅有的一絲力氣全用在唇邊,她拚命咬着,嘴皮破了都不鬆開,怕哭出來。

不哭,是事已至此,她最後的倔強與傲氣。

「可惡!」

阮振宏氣急敗壞,吼道,「你想死是不是?」

說着,他鉚足了勁,準備狠力一抽,豈料身側突然颳起一陣風,隨後手腕被扼住。

謝石霖面色鐵青,抓住阮振宏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往石桌上摜。

阮振宏尚未看清來人,便已一個踉蹌,眼看要以腦袋磕石頭,他驚駭不已,慌忙用手去抵擋。

「咔嚓——」

一聲細響,手腕脫臼。

疼痛鑽心刺骨,頃刻間,阮振宏酒醒大半,但是嘴巴已經不過腦子地叫囂起來。

「誰,誰他媽上門行兇打老子?!」

謝石霖原本快到謝家了,忽地想起宋懷明說,阮振宏藉著醉酒去東臨灣撒野;又記起上次他喝了酒,親近阮嫿時,她破天荒地瑟瑟發抖。

兩個現象放在一塊,心底隱隱不安。

幾乎沒有猶豫,他立刻掉頭,趕往阮家。

只因不放心,要親眼看一看。

豈料剛到大門口,就聽到了阮振宏的怒吼,什麼求饒、認錯,永遠聽我的話,是不是想死……

一句比一句狠毒,並伴隨着抽打聲。

那瞬間,謝石霖頃刻血液沸騰,像猛然遭遇斷崖的洪流,勢不可擋地沖了過去。

他鉗制住阮振宏的手腕,把人甩向石桌,一氣呵成。

這會,聽到不遜之言,又見遭受毒打,趴在地上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的,真的是阮嫿。

謝石霖又氣又心疼,一腳踹向阮振宏腿窩,罵道:「人渣!」

完后,動作輕柔地抱起阮嫿。

阮嫿形同木偶,一直沒有任何反應,哪怕聽到阮振宏「哎喲」一聲,被踹得下巴磕在了石桌上。

疼痛的滋味如當頭棒喝,最是令人清醒。

阮振宏至此酒意全消。

他猛吸一口氣,顧不得疼,先聲奪人:「謝總天不亮私闖民宅,毆打戶主,意欲何為?」

「你半夜爬我的牆,我清早闖你的門,是為禮尚往來。」

謝石霖小心翼翼地抱着懷裏人,一字一句地繼續,「打你,是因為你欠,如有不服,儘管去報警。」

提到報警,阮振宏心虛得厲害。

他下意識拔高嗓音:「沒什麼欠不欠,我教育自己的女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管不著!」

謝石霖眼神凌厲:「我的未婚妻,輪不到你來教育。」

話落,抱着阮嫿大步離開。

眼睜睜看着女兒被帶走,阮振宏恐慌至極,不管不顧地攔住去路,大聲道:「我是她爸爸!」

謝石霖冷聲質問:「你有什麼臉說這個?從大禍臨頭,你推出她聯姻,而不是竭盡全力維護的那刻起,你便已枉為人父!」

阮振宏氣得跳腳:「這事論起來,你們謝家才是罪魁禍首,鬥來鬥去,卻要委屈我的女兒!」

「呵——」

謝石霖嗤笑一聲,「我要是有個女兒,哪怕傾家蕩產,也會護她周全。阮振宏,你能嗎?」

-

晨風清爽,太陽緩緩爬出地平線。

從城東到城西,緊接着又從城西折返,來來回回地折騰,歷經黑夜白晝,謝石霖沒有得到阮嫿的隻言片語。

他焦躁心慌,停好車,抱着阮嫿急匆匆地往家裏走。

彼時,宋懷明正在橋上烤魚,聽到動靜,一邊轉身一邊喊:「霖哥,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我釣了好幾條大魚,呃……你懷裏抱的什麼東西?!」

發現謝石霖並非獨自回來,他嚇得不輕。

只因,他再清楚不過,自家兄弟絕非拈花惹草之徒,更遑論帶回東臨灣。

能有此待遇的,除了阮嫿,沒別人。

宋懷明頓時如臨大敵般地站起,迅速跑上前。

「霖哥,你不是說要連夜跟老爺子談判,儘快解決婚約,怎麼還把阮嫿抱在懷裏,帶回家?」

「滾一邊去!」

謝石霖惱他添亂,語氣極重。

猝不及防被噎,宋懷明難以置信地問:「你為了她——」

謝石霖直接打斷:「別讓我說第二遍。」

話落,抱着阮嫿大步朝前走。

宋懷明怔怔地杵在原地,他這是,被驅趕被下逐客令了?

哼,這個沒見過世面,見色便忘義的愣頭青,真可惡。

他忍不住撂話:「滾就滾,下次你請我,我都不來!」

謝石霖腳步不停,恍若未聞。

此時此刻,他心裏眼裏全是懷中人,她到底傷得怎麼樣,是不是依然沉浸在害怕中,是不是很疼,為什麼不看他,也不說話,無聲無息地,像個任人擺佈的木偶?

「阮嫿,阮嫿……」

他時不時喊一聲,步子極快,語氣很輕,「不要怕,從今往後,我護着你。」

阮嫿雖然又疼又累,自暴自棄,但只要沒聾沒睡着,自然是聽見了。

然而,再動聽的許諾,哪怕出自心心念念之人,哪怕是曾經夢寐以求的,如今也打動不了她。

內心深處,不感動就罷了,反而生出一股秘密被撞破從而被可憐被施捨的羞辱感。

這種羞辱感,由一個小點逐漸蔓延、擴大,待謝石霖抱着她熟門熟路地奔向之前住過的客房的時候,達到鼎盛。

阮嫿忍無可忍地開口:「我不住這。」

聲音微弱細小,軟軟的,有氣無力。

謝石霖沒聽清內容,卻已面有喜色——還會跟他說話,就是好現象!

他史無前例地有耐心:「想說什麼,不要着急,慢慢來。我馬上給你處理傷口,很快就不疼了。」

隨着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已經抬腿踢開房門。

阮嫿自知無法與謝石霖抗衡。

這個男人,有力量有手段,今天撞破了那等場面,如果要給爸爸安一個家暴的罪名,輕而易舉。

她似乎只能順着他,直至移民國外。

可心底的羞辱感沸騰著,咆哮著——不要順,順他個鬼,支棱起來,立刻戰鬥!

「我不住這間。」

說着,阮嫿抬起手,指著自己過去非常想進去看看,卻不被允許的主卧,固執的神色中帶着一絲隱約的挑釁,「要麼住那間,要麼讓我走,隨你安排。」

她吃定謝石霖是一個有原則有底線不容侵犯的人。

所以,隨你安排不過是聽着漂亮,內里卻只有一個選擇。

謝石霖聞言,好氣又好笑地打量了阮嫿好一會,見她窩在他懷裏,細胳膊細腿,巴掌大的臉上滿是憔悴,唯有眼神璀璨堅定,不閃不避,無絲毫鬆動的跡象。

他感到無可奈何,語氣慢慢悠悠:「想住我的房間……」

聽到前半句,阮嫿自動接上後半句——做夢。

誰料,謝石霖忽然抱着她轉身,朝着主卧的方向,邊走邊說:「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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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變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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