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

小尾巴

在聽到訂婚那一刻,阮嫿挺直的腰背垮了下來。

她淚眼模糊,腦海里一會是爸爸那句「我的嫿嫿,自然不用聯姻」,一會是藏在衣帽間,堆疊成山的禮物。

心裏的難過像洪水期決堤的河。

浪花奔騰、翻滾,沖得她站不起,跪不穩,只得跌落在地,陷入淤泥。

她不禁想——

如果爸爸之前沒有承諾。

如果她從來沒有遇見大哥哥。

那麼此刻,會不會好受得多?

眼淚不斷往外涌,像是誰家壞掉的水龍頭。水龍頭下,高定長裙被打濕,了無生氣的委頓在地,猶如被遺棄的臟舊紗帳。

見女兒這般模樣,阮振華針扎似的疼。

他走過去,蹲了下來,正要伸手撫摸她頭髮,阮嫿突然爬了起來,二話不說,跌跌撞撞往門口沖。

「嫿嫿——」阮振宏大聲喊,「回來!」

「嗚嗚……」阮嫿抽噎著,像是沒有聽到父親的話,逃命般地跑出了家。

外面天色快黑了,路燈還沒有亮起。

阮嫿深一腳淺一腳,方向明確地奔向熟悉的花園,那裏長滿了各色各樣的玫瑰,是爸爸為媽媽種的。

園丁們已經放假,無人迎上前,無人問她需要什麼。

她淚眼婆娑,慌張又焦渴地搜尋一圈,視線所及並沒有一朵開花的玫瑰。

「有的。」

「嗚嗚嗚,一定會有的!」

她一腳踏入泥里,近距離尋找,像一個迷失在沙漠裏即將渴死的行路人,裙子被劃破,皮膚被扎得冒出血珠子,亦無知無覺。

阮振宏急急忙忙追出來,見女兒無頭蒼蠅般穿梭在玫瑰園,瞬間紅了眼。

「嫿嫿,別動。」

他聲音慌亂近乎哀求,「站在那不要動,爸爸這就過去背你出來。」

話音剛落,視線里那個瘦弱的身影突然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嫿嫿!」

阮振宏心痛驚恐,飛奔起來。

到了跟前,發現女兒蹲坐在地上,手裏拿着一把生鏽的修枝剪,正艱難地跟一株玫瑰較勁。

他慶幸女兒不是摔倒。

可入眼的場景,又刺得他心痛如絞。

他蹲下身,握住女兒的細白手腕,輕聲細語地哄:「嫿嫿,別剪了,爸爸背你回家。」

「爸爸……」

阮嫿轉過頭,小臉滿是淚痕,茫然無措地問,「沒開花的行不行?」

她嗓音干啞微弱,阮振宏沒聽清。

「什麼?」

「沒開花的玫瑰可不可以?你拿着它輕輕抽我幾下,就像過去喝醉酒那樣。」

「……」阮振宏驀地怔住,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你喝醉了酒,什麼破產、訂婚,全都是醉話,當不得真。」

「嫿嫿。」他一把抱住女兒,聲音哽咽,「如果可以,爸爸跟你一樣,也希望這不是真的,這是一次醉酒,是一場夢,睡醒之後,什麼事也沒有,我的嫿嫿還是我的嫿嫿,不會有人搶走她。」

天色漸漸黑下來,花園寂靜,父女倆抱頭痛哭。

當后衣領被淚水打濕,阮嫿終於清醒。

她何曾見過爸爸哭得這麼傷心?

媽媽去世,爸爸也只是眼中含淚,即便喝醉了酒情緒外露,也不過幾滴眼淚,且很快被擦掉。

但是這一刻,他哭成了個孩子。

爸爸猶如小孩,那麼女兒,就得像個大人。

更何況,她已經年滿十八。

災禍,也是自己招來的。

阮嫿漸漸明白,她只得奔赴命運,扛起責任。

她等不到大哥哥了,青春年少的遐想和美好,就如同那一株尚未含苞便被剪斷的玫瑰。

淚水風乾,她十分平靜地說:「爸爸,我答應訂婚。」

-

阮嫿鎖死了禮物間的門,並扔掉鑰匙,讓一切封存。

窗外陽光明媚,她蔫蔫地躺在床上,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手機響起,她依舊閉着眼睛,不理會。

鈴聲唱到盡頭,又重新開始。

吵得人頭疼。

阮嫿睜開眼睛,看一眼屏幕,「唐同學」來電。

她不由地想起昨天的小插曲,接起電話,對方聲音立刻湧入。

「小元,你怎麼啦,是不是遇到問題了?」

「沒……」猝不及防的關心,讓阮嫿驀地鼻子一酸,「我沒什麼事,大唐。」

「沒事你怎麼不收錢?租車根本要不了兩千塊,剩下的我昨晚微信轉你啦,一夜過去,也沒個動靜。」

「我沒看微信,錢不用給我,留着租車,今天不是要去南郊孤幼中心?」頓了頓,阮嫿又補充,「大唐,替我跟大家說聲對不起,車子的事很快就會解決,以後不要瞬至物流,換一家。」

「小元,你不知道嗎?今早天沒亮,瞬至的車就到了,經理親自出馬,說我們這是公益活動,車輛再緊張都應該優先,昨天那種情況,完全是底下人不懂事,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唐蘊笑了起來,「小元,大家都誇你厲害呢!」

天沒亮,車就到。

阮嫿驚嘆,這可真夠瞬至的,像是風的鄰居。

這一出緊湊的變形記,讓她深刻體會到了謝石霖的可怕,簡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搖了搖頭:「大唐,我真沒有什麼值得誇的,厲害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有沒有,你自己說了不算,我說你又不信。南郊孤幼中心來不來,小朋友的眼睛是雪亮的,讓他們說。」

「我——」

「今天天氣好,風不大,吹不倒你。小元,多出來走走,小朋友超可愛,笑容比陽光燦爛,看得人心裏暖洋洋的。」

聽到這話,阮嫿心裏有了一絲暖意,她能想像那個場景,心嚮往之。

但是身體不爭氣。

故而這些年,捐錢、捐物容易,參與其中就很難。

她曾經參加過一次公益種樹活動,回來就病了,爸爸因此大發雷霆,下了禁止令。

但她其實有偷偷地進行。

今天,爸爸應該會非常忙。

於是她說:「好的,大唐,但可能會有點晚。」

唐蘊:「等你,多晚都等。」

-

心裏有了期盼,阮嫿起床洗漱,換衣服下樓。

阮振宏正把早餐端上桌,見女兒出來,迅速走過去扶她:「你再不起床,爸爸就要去敲門了。腳上的傷好些了沒?」

「好了,就是還有點紅印。」

「待會再讓醫生來看看。」阮振宏拉着她往餐廳走,「今天早餐是爸爸親手做的,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

「謝謝爸爸。」

阮嫿踢了踢腿,「真的已經沒事,醫生就不要來了,我今天沒心情理人。」

明白女兒在鬧情緒,阮振宏咽下了勸說的話。

「好,依你。」

「爸爸,公司現在什麼情況,那些跟我們劃界限的合作商都回來了嗎?」說着,她習慣性地翻開報紙。

「今天早上,爸爸的手機響個不停,都是來合作的。」阮振宏見女兒翻到關鍵性的一頁,緊張道,「嫿嫿!」

「怎麼了?」

「爸爸對不起你。」阮振宏臉色變得難看,「我以為至少會有一個訂婚宴,誰知道,謝老爺子在媒體面前上下嘴皮子一碰,你訂婚了。」

阮嫿愣了會,接着迅速翻到下一個版面。

果然,她訂婚了,對象是謝氏下一任繼承人,具體名字,沒提。

雖然不是自己期待的婚事。

但如草率的做法,阮嫿還是會感到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沒關係的,爸爸,沒有訂婚宴很好,反正我也不想見到那個暴君。」

「暴君?」

「嗯。」阮嫿指了指報紙,嘴上出氣,「就這個連名字都不配和我寫一起的繼承人。」

不配兩字,咬字極重。

阮振宏聽罷,頷首贊同:「對,他不配,他就是暴君。」

「啪!」

阮嫿把報紙拍到桌上,「吃飯,一切照舊!公司沒問題了就成,我權當這個暴君是個工具人。」

話落,她又問:「爸爸,暴君是不是很忙?」

「當然,雖說謝氏如今的權利,一半在老爺子,一半在謝暴君,但老爺子年齡擺在那,所以,謝暴君很忙。」

「又是一個好消息,忙就沒什麼時間來礙我的眼。」

頓了頓,阮嫿猛地響起自己還不知道謝暴君長啥樣,「爸爸,你有他照片嗎?」

「嫿嫿,我們還是別看了,影響食慾。」

「……那麼丑的嗎?」阮嫿心塞塞。

阮振宏並不直接回答,只說:「暴君雖然無情無義,殘酷獨斷,但好歹有錢有勢,卻吸引不到一個女孩近他的身。」

阮嫿:「那確實夠丑的,他今年多大了?」

「看着三十二——」阮振宏比了個勝利手勢,「其實二十二。」

「那真是又丑又老,算了算了,不說暴君了,影響食慾,爸爸,我們快吃飯,完后你去公司,我去學校。」

「今天去學校,不再休息幾天?」

「爸爸,我想學習,想快點成長起來。」

「好!」

阮振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嫿嫿,爸爸想好了,逐漸轉移公司業務,爭取在你二十歲之前,咱們移民,遠離謝暴君。」

阮氏家紮根楓橋市幾百年,爸爸為了她,竟然有了離開的打算。

阮嫿直接撲到父親懷裏,聲音哽咽:「我其實還好,爸爸不要勉強自己。」

「傻孩子,沒有勉強,能夠保護你,是爸爸想做的事。」

「好,遠離暴君,爸爸萬歲!」

阮嫿笑得燦爛,訂婚的陰霾似乎一下子散了。

不過,剛用完早餐,便接到了謝老爺子的指示——中午,兩家一起吃個飯。

-

因為要與謝家吃飯,阮嫿不得不取消了與唐蘊的約定。

去不成南郊孤幼中心,她很鬱悶,臨近中午又開始忐忑,直到從父親口中得知,謝暴君不一定到場,才稍微放鬆。

謝氏人口複雜,阮嫿內心焦慮,怎麼也記不住。

阮振宏勸她:「嫿嫿,不用做功課,也就一頓飯的功夫,平常沒什麼交集。所以,記住一點,名字有『之』的都是叔叔輩,有『石』的是你平輩,就夠用了。」

即便父親發了話,阮嫿依舊兢兢業業,記了一路。

她想着,記名字也算有點事做,比想那又凶又丑又老的謝暴君強得多,她甚至還跟老天約定——我記住二十名字,你就別讓謝暴君出現。

像是老天聽到了她的禱告。

到了地兒,她發現偌大的圓桌只有零星幾個人,顏值都不錯,應該沒有謝暴君,其中一人特別扎眼——丁實歡。

謝老爺子臉色不太好,見阮氏父女進來,才露出和藹笑容。

雙方寒暄入座。

客套話說完,場面漸漸變冷。

大量的空位散發出一種明明全家都該來,卻有大批人中途變卦的味道。

阮振宏暗猜是謝石霖的手筆,給人難堪呢!

他一張老臉,厚,受得住。

但是嫿嫿,太委屈了。

謝老爺子心知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朗聲笑罵:「那般恨不得住在公司的狼崽子,我們不等了!哪天見着,爺爺再給嫿嫿介紹。」

「好。」

阮嫿乖巧點頭,臉上帶着笑。

這時,丁實歡站了起來:「外公,介紹人這點小事,交給我吧,我跟嫿嫿熟。」

阮振宏聽得眉頭一皺,這女孩子,昨天一首歌害得阮氏被動挨打,今天這一句話,就把嫿嫿的待遇,直接從老爺子級別降到了孫輩,而且還是個外孫女。

他出聲:「既然有事,改天再約也是可以的,不急這一天半天。」

謝老爺子笑道:「改天當然要再約,今天也不能省。」

說着,他指著一位中年男人,「嫿嫿,這是我的兒子謝之榮,你叫他大伯,坐在他旁邊的是我女兒謝之昕,你叫她姑姑。」

阮嫿依次問好。

得到兩份誇讚,兩份見面禮。

謝老爺子繼續:「接下來這兩位,你大伯的兒子謝石淵,你姑姑的兒子丁實樂,都年長你幾歲。」

阮嫿喊了哥哥,收禮物。

最後,只剩下丁實歡,她主動說:「昨天見面的時候,我就覺得嫿嫿投緣,原來是要成為一家人的,嫿嫿,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實歡姐姐。」

阮嫿看她一眼,沒吭聲。

昨天父親給她上的那一堂課,記憶猶新。

她今天會站在這,全都因丁實歡而起,作為謝家人,丁實歡會不知道謝之華和謝暴君之間的矛盾?

可是,她又想不通,初次見面,對方為什麼要害她。

阮嫿不出聲,氣氛陷入尷尬。

謝老爺子充當中間人:「嫿嫿,這是我外孫女丁實歡,以後你們倆可以做個伴。實歡,作為姐姐,要照顧些妹妹,別再不知深淺,做一些不著四六的事,再不長記性,外公也保住你。」

丁實歡吐了吐舌頭:「外公,吃了這次教訓,我哪還敢啊?」

話落,轉而面向阮嫿,誠懇道:「嫿嫿,對不起,姐姐的無知連累了你,以後——」

她話沒說完,包廂門突然大開,春風灌入,一群西裝革領的男人大步走進。

為首之人身材出眾,氣勢凜然不可侵犯絲毫。

他聲音清冷似玉石撞擊——

「既然是我的未婚妻,你憑什麼當她姐姐?」

丁實歡聽到這個聲音第一時間看向外公,求保護。

阮嫿眉目低垂,正犯愁要不要喊丁實歡姐姐,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話題,她不禁竊喜,這真是太好了。

只是下一秒,驀地愣住。

我的未婚妻?

那表示,來的是暴君啊!

阮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迅速控制住想要抬眸看的衝動,腦袋微垂,目不亂瞟,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左右膝蓋緊緊相靠。

——總之,降低存在感,努力當一團空氣。

謝石霖進門后,慣例掃視眾人一圈,發現自己的未婚妻像個坐在考場,緊張局促的小學生。

這種小,不止是她散發出來的氣息,還有年齡。

唱歌那會,他覺得她是小孩。

那麼現在,是小小孩。

他非常不屑地移開視線,轉而迎上老爺子的目光。

謝老爺子當先開口:「來晚了,還不趕緊入座,自罰三杯,給你准岳父賠罪。」

聞言,謝石霖沒動,不過那群跟着他一起進來的謝家人,紛紛跟阮振宏打招呼,然後落座。

阮振宏雲里霧裏,不知這是要唱哪出,下意識看向謝石霖,後者沒看他,但卻給了他答案。

「老爺子想看我喝酒,可以,但必須有助興。」

「什麼狗屁助興?」謝老爺子瞪他,「你也不看看場合,今天是兩家家宴。」

「家宴怎麼了,謝家人才輩出,多得是會唱歌的人。」

阮嫿很明顯地察覺到,謝石霖一來,氣氛立變。

包間多出了很多人,理當更熱鬧,卻反而散發出一種噤若寒蟬的壓抑感。

不愧是暴君,氣場足夠強大!

阮嫿打算偷瞄一眼,因為好奇謝石霖真面目,也因為對方的聲音有點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不料想法尚未付諸行動,猛然聽到「唱歌」二字。

她立刻蔫了。

一首歌而已,謝暴君的怒氣竟然還沒有過去,還要算賬。

她雙手緊握,控制因為害怕下意識的顫抖。

包廂里安靜了好一會。

終於,謝老爺子退讓一步:「不願喝酒就直說,我還能逼你不成,入座吧,嫿嫿等你很久了。」

被點名的阮嫿:不不不不,我沒等他,我一直祈禱他不要來。

她緊張得不行,害怕一個不小心再次戳了暴君的逆鱗,阮家可經不起這樣的風浪了。

然而,不管她怎麼祈禱,如何排斥,站着的謝暴君還是一步一步朝她這邊走來,堅定有力的步子,像會吞噬光明的猛獸。

猛獸距離她十步,九步,八步……

她不可抑制地縮了縮脖子。

猛獸距離她五步,四步,三步……

她屏住了呼吸。

猛獸拉開椅子,坐在了她身邊。

阮嫿整個人全面收縮。

她的細微反應一一落在謝石霖的眼裏。

「怕我?」

他說了見面后的第一句話。

阮嫿低垂著的頭,搖了搖。

「那你縮什麼縮,屬烏龜的?」

「我……我給你讓領空呢!」

謝石霖:「……」

成。

反正他這會過來也不是要收拾她。

在座眾人大氣也不敢出,都留意著謝石霖的一舉一動,見他和阮嫿聊了兩句,神色尋常,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這場家宴,終歸不會鬧得,老爺子指定阮嫿,謝石霖當場拒絕的尖銳場面。

謝老爺子見孫子主動搭訕,心裏頗為得意。

早些年他就覺得,謝石霖這樣又冷又硬的石頭,應該要個嬌軟又乖巧,懂事又純真的仙女來感化。

這不,阮嫿正合適。

他朗聲道:「開宴!」

謝石霖:「開宴得有歌聲暖場。」

眾人:「……」

要完,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宴無好宴。

待會還有一句老話——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果不其然。

老爺子怒了:「又是聽歌,你耳朵癢,討——」

話到一半,他的衣擺被大兒子扯了扯。

這是提醒。

老爺子明白過來,話鋒一轉:「你要是耳朵癢,讓嫿嫿幫你撓撓。」

冷不丁被點名的阮嫿:「……」

好怕,她哪敢伸手撓暴君的耳朵。

不過,暴君既然要聽歌,那她要不要乖巧一點,主動站起來,還能討個好。

這麼想着,擱在腿上的小手,躍躍欲試地動了動,誰知還沒撐著大腿站起,身旁的人說話了。

「你還真想撓我耳朵?」

「不不不,我沒有……」她搖頭如撥浪鼓,隨即意識到不對,趕緊補救,「你要是想讓我撓,我就撓。」

話到後面,聲音變小,耳朵都紅了。

謝石霖一愣,這小孩不僅膽小人乖,還一副涉世未深的樣子,昨天竟然敢唱《楊花落盡子規啼》。

大概事先不知內里。

被丁實歡套路了。

他略微一思考,想通前後關竅,丁實歡這是柿子挑軟的捏,被濺了一臉臭水,不敢報復他,便報復給引發這一切的小孩。

手指輕叩桌面,他說:「未婚妻第一天上任,不使喚。」

謝老爺子好氣又好笑:「既然知道第一天,還不收收你那臭脾氣。」

「聽了歌,才能收。」

「……」老爺子一怔,今天這一關怕是搪塞不過去,他看一眼自孫子進門以後便顫顫巍巍的外孫女。

丁實歡感受到外公的示意,強撐著站起來:「表,表哥既然想聽歌,我來唱一首吧!」

謝石霖頷首:「可以。」

丁實歡:「表哥想聽什麼?」

謝石霖:「《楊花落盡子規啼》。」

眾人倒出一口涼氣。

這也太猛了,直接把這歌端到了枱面上。

謝老爺子聽罷橫眉怒目:「大喜的日子,唱這個做什麼?實歡,挑你擅長的,歡快一點的歌。」

丁實歡:「好的,外公。」

謝石霖:「就這首,換哪個都不行。」

謝老爺子咬牙切齒:「別、太、過。」

謝石霖:「不唱也行,像表妹這樣的人才,合該去非洲拓展項目。」

這話一出,丁實歡的媽媽謝之昕坐不住了,她說:「石霖,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原諒你妹妹一回,她被我寵壞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已經罰過她了。」

「你罰女兒,與我不相干。」

謝石霖一字一句,「我這個人奉行一條準則,膽敢惹到我頭上的,我得親自動手。」

謝之昕:「你就全然不念一點親情,你妹妹還小,今天又是喜慶的日子,就不能網開一面?」

「已經給她選擇了。」

謝石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去非洲,或者唱歌,隨她挑。」

謝家人都知道,謝石霖要打發一個人去外面看看,或早或晚,從來沒有失手的。

丁實歡咬了咬唇,說:「我選唱歌,可是《楊花落盡子規啼》我不熟,唱得肯定不好聽,表哥——」

「這是你的態度?」

謝石霖眼鋒掃過去,「在公司的時候也這樣?一句不熟,就能推諉?立刻學,不會?」

丁實歡再無退路,豁了出去:「不好聽,還請大家多多包涵,別生氣。」

最後三個字,她是說給謝石霖的。

謝石霖:「唱。」

於是,丁實歡開始唱歌,服務員開始上菜。

近距離體會暴君的冷酷獨斷,阮嫿心驚膽戰,但是,如果自己不被針對的話,客觀來講,謝石霖這作風挺好的。

反正,她感到解氣,總算有人收拾丁實歡。

餐桌上,眾人飲酒吃菜,小心翼翼地談笑風生。

唯獨丁實歡站在一旁,斷斷續續地唱着不熟悉的歌,屈辱感空前,她強忍着淚唱到最後一句。

以為可以解脫。

豈料,謝石霖說:「再唱一遍。」

這一句,如來自地獄,丁實歡感到這次怕是不能善了,她委委屈屈地看向謝老爺子。

老爺子當然心疼,他沒有孫女,就這麼一個外孫女,養在身邊千嬌萬寵,誰也不能欺負一點,除了謝石霖。

然而,就是這個謝石霖,是他不能任意拿捏的。

尤其是此時此刻,謝石霖吃了這個飯,認下這門親,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他說:「實歡,表哥讓你再來一遍,說明唱得好。」

丁實歡委屈巴巴地喊:「外公。」

謝石霖聽不下去,不咸不淡地問:「就你嬌氣是不是?」

阮嫿覺得這句話稀鬆平常,卻不料丁實歡聽后,立刻開唱。

這一反差極大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特別想抬頭看一眼暴君,聲音很好聽啊,人真的會跟爸爸說的那樣——

又凶又老又丑嗎?

她試探性地抬眸,視線尚未觸及對方下巴。

謝石霖冷冷出聲:「怎麼,你想為她求情?」

阮嫿立刻垂眸:「不想。」

攝於暴君淫威,她答得很快,但也是內心的大實話。

說完,她就感到有許許多多雙眼睛看過來,那個聚焦啊,像鏡子把太陽光線凝聚到一點,她感到頭髮絲要燃燒。

謝石霖評價:「你倒識相。」

阮嫿自動拍馬屁:「都是因為坐在你身邊,沾染了點聰明氣。」

謝石霖盯着她看了好一會,然後又看向阮振宏,稀奇,阮家怎麼會培養出如此軟笨的女兒。

沒記錯的話,阮氏這一代,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養成這樣,能繼承家業?

謝石霖稍微多想一些,目光便停留在阮振宏那兒沒有移動,後者不知何意,被看得心裏發毛,最後舉杯站起。

「謝總,這杯酒我敬你,嫿嫿少不更事,以後還請多擔待。」

「阮振宏,宴會上你整那麼一出,按照我的脾性——」

謝石霖忽然停住。

阮嫿急得手心冒汗,從暴君直呼父親姓名那刻起,她便覺得有一把刀懸在頭上,很沉很沉。

她受不住似的低頭一分。

離得太近,謝石霖輕而易舉察覺她的反應。

也罷,訂婚利大於弊,這會也就不嚇唬小孩了。

他端起酒杯,隔空與阮振宏對飲,算是翻頁。

阮振宏暗暗鬆了一口氣。

一旁的謝老爺子露出欣慰笑容,宴會風波總算是過了,他朗聲道:「大家舉杯,慶祝嫿嫿和石霖訂婚。」

眾人紛紛站起,屋子裏飄蕩著「恭喜恭喜」的聲音,一度蓋過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忍辱唱歌的丁實歡。

丁實歡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阮嫿身上瞟。

兩次,她已經被整了兩次!

而阮嫿,竟然成了謝石霖的未婚妻。

滿屋子的熱鬧喜慶,唯獨除開她一個。

這可是謝氏家宴,身處要職但凡在楓林市的都來了。

她要以什麼面目立足?

想着想着,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她的母親第一個發現女兒流淚。

緊接着是她哥哥丁實樂。

丁實樂忍不住揚手招來服務員,要了一支笛子,為妹妹伴奏,以示陪伴。

丁實歡聽到笛音,眼淚流得更凶。

阮嫿低頭垂眸半晌,脖子有些泛酸,這會聽到清脆悠揚的笛音,很自然的抬眸看向坐在斜對面的吹笛人。

斯文俊秀,猶如白面書生。

有些養眼。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會,看着看着,心生艷羨。

羨慕丁實歡有個好哥哥,而她,沒有兄弟姐妹,朋友也是極少的。

思緒飄遠,人難免有些呆,像是看見帥哥犯花痴。

冷不丁地,謝石霖說:「倒是兄妹情深,有了伴奏,更好聽了,唱完再來一遍。」

謝之昕眼看一雙兒女陷入魔窟,再也顧不得長輩風範,直接看向老爺子:「爸,這樣你都不管嗎?我丈夫死得早,沒爹的孩子就這麼任人欺負的嗎?」

不等老爺子開口,謝石霖直接道:「你丈夫今天就算站在這,也護不住他們。」

鐵一般的事實,扎心入骨。

謝之昕氣得手指謝石霖:「我弟弟怎麼會生出你這樣沒心沒肝的兒子,還不如扔——」

老爺子大感不妙,立刻喝止:「昕昕,你喝多了,先回去休息。有我在,實歡實樂不會有事。」

「爸,他到底有什麼可——」

「回家休息。」謝老爺子盯着她,語氣近乎命令。

謝之昕非常不甘地走了。

老爺子看向謝石霖:「這會滿意了?差不多就得了,第一次吃飯,你要把嫿嫿嚇得以後都不敢來家裏串門?」

阮振宏當先接腔:「嫿嫿被我慣壞了,出門就惹禍,我再教她一段時間,免得給老爺子添堵。」

謝石霖頷首:「你有這覺悟,很好。」

被兩人聯手拆台,謝老爺子鬱悶不已,轉而問當事人:「嫿嫿,跟爺爺說實話,你有沒有被嚇到?這歌是不是該停了?」

阮嫿正在感嘆有兄弟姐妹真好,猛然被點名,一時沒回過神,於是——

「啊?」

又軟又呆又萌。

謝石霖樂了,一絲隱不可聞的笑意從喉嚨溢出。

阮嫿敏銳地察覺到,暴君竟然在笑?!

太過震驚,以至於忘了要當空氣。

她嚯地一下猛抬頭,暴君稜角分明的臉撞入視線,對方垂眸看來,她遇到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熟悉的,尋尋覓覓的,始終不可遇的。

「嗚。」

她激動地發出一聲細微的哭音,隨後抬手捂住了嘴巴。

謝老爺子反應迅速:「石霖,你都把嫿嫿嚇哭了,還不趕緊收斂脾氣?」

謝石霖盯着阮嫿:「我長得有那麼可怕?」

「大哥哥,嗚嗚……」

阮嫿委屈極了,憋著嘴,像燕子歸巢一般,徑直撲到謝石霖懷中。

謝石霖從來沒有被人生撲,毫無經驗,他有些無措的微微抬高雙臂,然後發現,小孩雙手環住了他的腰。

典型的見縫插針,得寸進尺。

他伸手拉住阮嫿的后領,試圖將人扯開。

阮嫿不為所動,她皮膚白嫩,稍微一勒,開始泛紅。

看着一截曲線優美白裏透紅的脖頸,謝石霖:「……」

沉默兩秒。

他嚴肅道:「起開。」

謝老爺子覺得好玩極了,大聲戲謔:「石霖,那是你未婚妻,讓抱一下怎麼了?」

阮振宏膽戰心驚,連忙起身,小跑過去:「嫿嫿,是不是累了,坐不住了?爸爸帶你回家休息。」

阮嫿從謝石霖懷裏探出小腦袋:「我不累。」

隨後,又脆生生地道:「爺爺,我以後常去看你啊!」

謝老爺子:「誒,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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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變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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