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上皆過往 第二章 吾心安處即吾鄉

大道之上皆過往 第二章 吾心安處即吾鄉

在距離函谷關還有十餘里的官道邊有個茶館,陳舊的木牌隨風擺動,都說西出函谷,就連風雨也比關內大了不止些許。如今看來當真是如此。

三駕馬車不約而同在這間茶館停下,三駕馬車,三個茶座,不多不少。張疾看著馬車外兩個素未謀面的兄長正在與孫衡請教,急著讓駕車的三師傅停下馬車,自己跳下馬車,也顧不上在馬上的大師傅和二師傅。

向著三人跑去,也顧不得什麼形象。對於小孩子來說,不顧禮儀方顯得有些赤忱。到了之後,納頭便拜向兩位兄長,說:「兩位哥哥安好,在咸陽宮內早就聽聞兩位哥哥,奈何無緣相見。聽聞兩位哥哥即將前往衛國,在此向兩位哥哥請安,還望哥哥待我遊歷歸來,共敘兄弟情誼。」

公子社急忙扶著張疾,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說:「弟弟何須客氣。自家人,不需要這樣。待你歸來,我便護著你,誰欺負你。我這當哥哥的定不饒他。」說著左手偷偷勾了勾公子稷的衣角。

公子稷察覺到了衣角波動,拉起張疾一隻手說道:「哥哥所言極是,弟弟這一路東去,還望平安。今日你我兄弟三人一別,來日相聚想來也是可以飲酒了。到時候我們不醉不歸,共敘兄弟情誼。」

看著這三人的孫衡笑了笑,一捋鬍鬚。說道:「三位公子,罪臣先行一步了。東出函谷之後,有兩條岔路,大公子二公子向左而行便是前往衛國都城,三公子向右而行即可。」

張稷剛要說什麼,孫衡打斷道:「二公子,不必說了。罪臣此去,已有傳承。二公子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糾結於此。」

說完便向馬車前去,吩咐車夫一番。車夫揮動馬鞭,緩緩而行。

張疾看了看遠去的背影,與兩位哥哥噓寒問暖一番。便也是回到馬車旁,準備上車。

三師傅看了看這位小公子,說:「小公子,上車吧。遲了就趕不上了。別讓孫先生等久了。」

張疾上車后也不坐在車內,而是坐在馬車另一邊。這三師傅如同能看穿人心一般。多言多錯不如不說,想到這便強忍下心中所言。

與其琢磨,不如釋然。如今自己已是逃出牢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於是背靠馬車,哼著秦地田野間兒童傳唱的歌謠:

昔日著衣戲巷陌,娘親盼兒早早歸;今日錦衣出函谷,娘親盼兒早早歸。春風送信過函谷,征雁寄書往南飛。停耕種,修戈戟,家家戶戶掛縞素。出函谷,駕軒轅;百萬甲士吟無衣。娘親盼兒早早歸,兒盼娘親歲歲榮。

隨著歌聲,不一會便到山間涼亭。一架馬車停於官道之間,馬車不過數百步。孫衡便下了車,聽著張棄的童謠聲,孫衡撫須而笑。

大師傅和二師傅側身下馬,張棄也跟著跳下馬車。向孫衡走去,彎腰行禮。

孫衡也不去扶起張棄,只是自顧自說:「我剛來秦國那會,秦國只知《無衣》,世間都忘了秦國除了《無衣》也有秦風《蒹葭》和《晨風》。幸衡不辱使命,以交代伐,秦國得以休養生息。」

張棄聽到這,說道:「先生,可否教我。」

「不教你,我等你做什麼?莫不是等你來行禮的?還是等你來給老夫送行?」孫衡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於是孫衡便將張棄拉去涼亭,從袖中拉出一張地圖。鋪開在石桌上,說:「這是天下大勢,我能教你的暫時只有這些。至於其他的,」孫衡指了指道邊馬車上的三師傅說:「我師兄會教你,這方面他可比我擅長。只是他願不願意,還要看你小子能不能說動他,不妨和你透露一些,我這師兄啊,好酒好美食。」

孫衡看著馬車上側躺的三師傅,前些日子。三位師傅來到宮內初次見面時,各自也都報了家門。大師傅是秦國老戰神張潛,也是自己的宗親,按照輩分需要尊稱一聲大伯父。現在年邁,早已不上戰場,負責教自己兵法。

二師傅隨身攜帶一柄短劍,劍身只有尋常寶劍的三分之二長度。平時放在身邊,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就連睡覺也是枕在頭下。說話尖聲細語,陰柔至及。張棄心中早有猜測,此人定也是一名無根之人。二師傅也不提及自己姓名,只是說二師傅就二師傅。道生一,一生二。二也挺好。

三師傅最為神秘。麻鞋,破衣,佝僂著腰。第一眼看見張棄就是不顧旁人眼觀的大量一番。然後冷哼一聲,只說了一句:「又是個小王八蛋,不教,不教。教會了小王八蛋,我這老王八蛋可就慘嘍。」

張棄只當他是個古怪之人,今天看來,這三師傅身份極為不明。

張棄回過頭又看了看地圖,說:「先生,為何這地圖,各國書寫筆法皆有所不同,秦用秦篆,衛用衛書,齊用甲骨,楚用楚體。這不是不方便觀看嗎?」

孫衡笑了笑說:「小小地圖都是如此難辨,那你說齊國書籍流入其餘八國,秦國國策東傳他國又是何其難啊?你在看這官道,各國規格甚至各地皆不同。唯有大秦車同軌,書同文。你現在明白為何了吧?」

張棄思考了一會說道:「只為秦法能夠傳播,文化能夠同通。車同軌則各地制車之術獨一,書同文則所頒法令各地無偏差。就像咱大秦的兵器一般,可拆卸,組裝。丟失某一部分,損壞某一部分都可以快速更換。雖然製造麻煩,但是一勞永逸。」

孫衡點了點頭說:「沒錯,有些事看似麻煩,實則不麻煩。有些事看似簡單,其實不簡單。」

張棄又看了看地圖說:「這天下好大啊。別切成一塊塊的,真得太亂了。」孫衡聽到這笑了笑說:「不愧是君上的公子,這話和君上當年酒醉和老夫說的一模一樣啊。」

孫衡揮手指向秦國說:「以前的事,都在書上。你可以和你那大伯慢慢去學去聊,此行讀遍各國傳記你也就懂了。我給你說說這天下布局。」

「我大秦地處函谷以西,北接草原西域,匈奴與突厥各部落分散各處,年年各部落之前衝突四起,不足為患。西臨巴蜀和義渠,上一代老秦王被兵鎖函谷之時,我大秦戰神,也就是你的大師傅,趁這時機兵走小道滅了巴蜀和義渠,如今也不足為患。至於巴蜀以西的吐蕃佛國,向來以佛為尊。只顧一心修佛,無外擴之心。近年來老活佛身體抱恙,想來不久便將轉世了,新活佛一般年僅三四歲左右。對我大秦也是沒有威懾。大秦以南的南詔,叢林密布,瘴氣太密,不宜久居,故也是一片荒涼。大秦以東,出函谷便是衛國,韓國,趙國,這三國本是同宗同源,不過時隔兩百載早已面和心不和。這些年遇上我大秦,也只有挨打的份。三國以南的南國背靠海域,自胡服騎射之後倒是經歷了幾代名主,也有不少的名將忠臣。可惜今日老南王也將離世,將軍老矣,壯年遲暮。短時間也沒什麼好的發展,且南國富庶,生貪婪之人。三國以北便是大楚,這是我大秦的心病啊,老夫當年以和親之法,結盟之誼拖垮其在其他國的聲譽。在看東邊,燕國苦寒之地,礦石遍布,其刀劍之利非他國可比。可惜能自保有餘,卻無南下之力。齊國魯國相連遙遠至及,齊國本可為盜,大張旗鼓侵佔,卻不敢,恐有稷下學宮的那些學士著書立傳辱其國聲,卻又因稷下學宮學士為傲。不敢為盜,卻因別國割地而竊喜。毫無爭霸之氣度。魯國是他的藩屬國,卻是不足為患。」

說到這孫衡指著齊國與魯國中間一點接著說:「此地名越,相傳五百年前越女西施觀山中白猿奔襲山林,身姿矯健。悟得劍法,傳於越國甲士,三千越甲可吞吳。后越女被封此地,相傳這三千甲士也跟著到了這。時代生活,沿襲武藝。魯國對其一向有所恩惠,結下了不少香火情,這裡雖然只有不到八千人,卻是魯國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隨後又指向地圖中間的一小塊說:「這就是夏天子的地方,自六百年前就已經是塊遮羞布罷了。若不是夏禮傳遍十三州,名門士族和那些口銜刀劍的讀書人,恐怕這塊布也要被撕的粉碎了。」

說完這些,孫衡將地圖捲起,遞給張棄說到:「我能教你的就是這些,其餘的你這一路慢慢去想。春秋亂世八百年了,當時夏天子分封天下百餘國,八百載歲月只剩下如今九國。為何偏偏是這九國啊?秦國因何得以立於亂世八百載,其餘八國又是為何可以與秦一起立於亂世?這都需要你去看,我教你不如你親自去看看這亂世。」

說完這些,孫衡將一塊玉佩交予張棄。上面並無一字,四四方方。「我老了,等你周遊列國之後,去越地,我的徒弟會在那邊等你。我會將一生之學交給他。到時候他如果願意,你帶他回秦國,如果他不願意。」

張棄連忙說:「我絕不勉強。」孫衡用手輕輕打了一下張棄的頭說:「放屁,你不會打他一頓,裝麻袋帶回秦國嗎?你父親當年下手可是重的很吶。我到了秦國還躺了半月有餘,我當時就想裝一裝世外高人的風采,君上倒好,帶著麻袋來的。」

張棄聽到這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孫衡揮了揮手說:「你這一路漫長,現行而去吧。老夫再看看這秦土。」

張棄聽聞此處,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頭。說:「多謝先生助我大秦。」說完便走向馬車。心裡此時感慨頗多,張棄心中默念:「多謝先生助我。」

孫衡看了看張棄背影小聲說道:「幫你也是幫大秦,看來師兄是遇到同道之人了。」

張棄走近馬車,三師傅看了看他,一把將張棄拉上了車,抽動手中馬鞭向東南而去。

「三師傅,我們去哪啊?是趙國,還是南國?」張棄問道。

三師傅看了他一眼,緩緩地說:「去南詔,吃蟲子去。」

「蟲子還能吃嗎?」張棄想到這不禁犯起了噁心。

三師傅笑了笑說:「當年被八國刺客圍追堵截,逃到南詔。欠了那邊一份香火情,去還了這段香火情,不然不踏實。」

「大伯父,二師傅。你們管管三師傅啊。這要是去了南詔只能吃蟲子了。」張棄求救般的看向兩位師傅,可兩位師傅只是笑笑。

過了一會,看到張棄都快哭了。大伯父這才說:「侄兒放心,這天下沒有什麼去不得。這蟲子也是美味的緊張。要是害怕還有你二師傅呢?他好歹也是什麼狗屁第三高手。」

二師傅聽到這只是冷哼一聲,盡顯陰柔。

三師傅瞪了一眼說:「你們秦君可是求著我來的,再說了。一個沒卵子的第三又怎麼了?出劍的機會都沒有。」

說罷將手中馬鞭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馬車率先而出,向著南詔疾馳。

涼亭上的孫衡看到馬車遠去,回首向西看秦國山河,秦川秦嶺配著藍天白雲。孫衡心中暗想:「三十年歲月,我孫衡早已當自己是秦人了。吾心安處即吾鄉。」

吾心安處即吾鄉啊,這位昔日大秦宰相。背西向東,背井離鄉,走向大齊。

這一日咸陽城內三架馬車先後駛出函谷關,秦惠公二十三年九月初八,宰相孫衡孤身離秦入齊;公子社、公子稷攜帶宮內士卒百人入衛為質子;公子棄帶三位師長遊歷列國。

三個時辰后,一騎獨自出函谷直追前往南詔的馬車,只為將一封數十字的書簡送於公子棄。

書簡上書:公子棄生母自縊於華安宮,寫下百字悔書,愧疚於當日圖謀權衡,今日以死以報秦公厚愛。秦公張疾追封其為華安夫人。

收到書簡的張棄淚流滿面,大伯父與二師傅不忍相勸。只得去馬車外等著。

唯獨三師傅走進馬車,湊到張棄耳邊輕聲說;「恭喜徒兒啊。秦君對你可安心了。」

望母親容顏不改,容顏如何不改?唯有一死方可容顏不改。

張棄這邊哭著,可是眼神詭異與三師傅四目相對。老狐狸與小狐狸嘴角皆是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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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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