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遊行

第50章 遊行

第五十一章遊行

第二日,北平突降大雪。

漫天飛舞的雪花澆不滅遊行群眾的熱血,請願學生高呼著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口號浩浩蕩蕩地從學校出發,繞着主街出發,直奔市政府所在地。

厚厚的積雪被踩化,融化后的雪水和塵土混作一團,整個地面泥濘不堪。濕意透過鞋底,

胡蝶和李倩站在隊伍外側,將手中的傳單發散給周圍的市民,呼籲他們加入到遊行隊伍中。

就在隊伍行進到西單大街時,前方出現大批荷槍實彈的警察堵住去路。

「站住,不許動!」警長模樣的人手握警棍,直指遊行隊伍。

領頭的男學生抬手示意後面的人停下,獨自走上前同警察交涉:「這位長官,我們的遊行已經獲得批准,請您和您的人通融一下,讓我們過去。」

「嘿,這可就對不住了,哥幾個接到的命令是不許你們通過這條街,且必須讓你們就地解散。」警長模樣的人將警棍夾在腋下,空出手整了整歪掉的帽子,斜着眼痞氣地看向遊行隊伍。

「我們是有批准的!」男學生見對方這副模樣,知道是故意找事,但未免不必要的衝突,他還是耐著性子解釋。

「是嗎?批准在哪,我怎麼沒看到呢?」警長斜睨他一眼,轉身對後面的警察說,「你們,說你們呢,誰看到批文了?」

「沒看到啊,頭兒!」眾警察流里流氣地喊道。

警長提提褲腰帶,不耐煩地朝男學生擺擺手:「聽見沒,我的弟兄們沒見到批文。我呢,也不想傷和氣,你們立馬解散,我們也趕着去窯子裏抱娘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或者……我瞧那幾個女學生頗有幾分姿色,要是陪哥幾個喝一杯……哈哈……」

他的話引起前排幾個聽得見的女生反感,紛紛露出不齒的神情。其他警察聽見頭領的話則流里流氣地哈哈大笑起來,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還不住地往女學生身上掃。

胡蝶厭惡地皺皺眉,拉着李倩後退半步,擠進人群。

那男生出自書香門第,又自小接受現代文明熏陶,哪裏聽過旁人如此污言穢語,登時臉漲得通紅:「如今日寇鐵蹄蹂躪我東北三省,政府卻無動於衷。我們雖無法奔赴前線,卻還是希望為國家盡一份力,呼籲政府出兵東北收復失地。你們不僅不相助,還處處阻攔,到底是何居心!」

「抵禦日寇的事,上頭自然有他們的考量,哪裏輪得上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置喙?不好好讀書,天天弄些烏七八糟的事給上頭添堵,也算你們的為國儘力?」警長不屑地甩著警棍,來回踱步。

男學生心知他們就是胡攪蠻纏,於是從懷裏掏出許可令湊到警長面前:「廢話少說,這是我們的許可批文,你們速速讓開!」

「哦?」警長不屑地扯過那張單薄的紙,三下五除二撕碎后隨手一揚,「哪裏有批文?你們誰看到了?」

「沒有!」眾警察再次異口同聲地戲謔道。

學生們盯着雪地里漸漸被污水浸濕的碎紙紅了眼睛。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男學生捏緊雙拳,上前一步咬牙切齒地盯着對面的警察。

警長冷哼一聲,鄙夷道:「就是欺負你,你又能怎樣。勸你們早點散掉,否則別怪弟兄們翻臉無情。」

「就是,不要找不痛快!」另一個警察從拒馬後走上前,抬手用力推了把男學生,「快走!」

男學生一個不慎被推倒在地,黑色的制服上沾染了大團的泥點。

「說就說,你動手動腳是什麼意思?」

學生們本就懷着滿腔熱血參加遊行,被處處刁難挑釁已經十分憤怒,此時再見到頭領被推倒在地,哪還忍得住,幾個脾氣急躁的男生直接走上前推搡那動手的警察。

「反了你們了,還敢動手!」警長雙目圓瞪,擼起袖子朝後一揮,「給我上!」

那些警察原本就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平日裏以打架鬥毆為樂,早就耐不住性子,如今得了命令更無所顧忌,揮着警棍就朝人群里衝去。

場面頓時陷入混亂,學生們和警察扭打成一團。

混著雪的泥水飛濺而起,字跡工整秀麗的傳單和標語散落一地,尖叫怒罵充斥着整個街頭,街道兩邊看熱鬧的人群作鳥獸散,沿街的店鋪都忙不迭抵地關上大門,生怕自家被牽連

學生終究吃了手無寸鐵的虧,沒多久就被警察壓着打,許多人被追得拋頭鼠竄,漸漸脫離大部隊,向四周的衚衕逃去。警察正打在興頭上,也懶得管那些逃跑的人,返身跑回人群開始肆無忌憚地揮舞警棍。

胡蝶和李倩早被混亂的人群衝散,她獨自一人滿面驚恐地左躲右閃,只想儘快逃離是非之地。奈何到處都是人,根本擠不出去,地面還極度濕滑。不知被誰撞了一下,胡蝶腳下不穩,直接摔倒在地。不等她站起來,就看見一名警察掄起警棍朝她揮過來。

胡蝶嚇得渾身僵硬,甚至都忘了躲避,雙眼直直地盯着那根黑色的警棍。

一個男學生從她身側衝上前擋住兇器,結果自己被打中頭部,瞬間頭破血流地倒了下去。那警察滿眼兇殘,似不解恨般繼續揮舞著警棍毆打躺在地上的男學生。

胡蝶一眼就認出來男學生是國文系的學長,向來對她照顧有加。眼看着原本還能抵擋一二的人漸漸連手都抬不起來,胡蝶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爬起身後抓住一塊石頭就朝警察後腦砸去。

砰的一聲后那警察緩緩倒下,手裏的黑色警棍也從手中脫落。

胡蝶確信自己剛剛看見有血液飛濺出來。她茫然地看着手中沾血的石頭,表情漸漸轉為慌張,她是不是殺人了?

這邊的動靜也吸引了警長的注意,他沒想到這群弱不禁風的學生還反抗。眼見兄弟倒地,生死不明,他怒氣沖沖地吹響警哨,號召其他人向胡蝶撲來。

學長放下護住頭部的雙臂,硬撐著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擦拭糊住眼睛的血水,拖着骨折的腿推了把胡蝶:「快走,你快走!」

其他學生見狀也迅速朝這邊湊過來,拼着挨打的後果將胡蝶護在身後。

「別發愣了,快走!」李倩半邊臉上全是血,奮力擠到胡蝶邊上,大力搖晃着神情渙散的女人,「再不走要來不及了!」

「好……好……」胡蝶這才回過神來,踉踉蹌蹌地朝後面的小巷子裏跑去。同學們的哀嚎還在身後不斷響起,她緊緊閉上眼,心臟狂跳不已,兩行清淚在她沾滿污跡的臉上劃出暗色的紋路。

直到確定警察沒有追來,胡蝶才癱軟在地,坐在厚厚的積雪裏抱緊自己,雙手還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這個念頭在胡蝶腦海里不停徘徊,她甚至感覺不到雪水浸入衣衫的寒意,眼前還是那個警察後腦勺的傷痕和蔓延的血跡。

一隻野貓輕叫着從衚衕口跑過,尖細的聲音驚得胡蝶猛地一抖。她下意識朝聲源處望去,雙眸佈滿惶恐,以為是警察追到此處。

發現是虛驚一場后,她重重靠在濕冷的牆壁上,將自己蜷成一團,淚水開始肆無忌憚地泛濫。她要怎辦,她到底該怎麼辦,誰來救救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看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胡蝶才扶著牆慢慢站起身,步履蹣跚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她神色麻木,滿腦子都在回蕩一句話:我要回家,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胡蝶花了三個多小時才走到家附近。

此時天已徹底黑下來,一盞昏黃的路燈懸在衚衕口,勉強能叫人看清腳下的路。

眼見家門口近在眼前,胡蝶不由得加快腳步,卻又在中途猛然停下,瑟縮地轉回小巷內。

數十個軍警正在她租住的四合院周圍逡巡,顯然是為將她捉拿歸案。

家也回不去了,天下之大哪裏還有她的容身之處?

胡蝶十指絞在一起,死死咬着下唇,生怕呼吸聲引來遊盪軍警的注意。她一步步朝陰暗處退去,沒發現一個人影正從角落裏拐過來,直到撞進一個健壯的懷抱。

「啊——」胡蝶驚駭地尖叫出聲,一隻大手立馬捂住她的嘴,將她的聲音從中掐斷。

「是我,別出聲!」杜蘭德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隨後掩着她的嘴,帶她迅速離開小巷,轉向另一條的衚衕。

胡蝶瞪大眼睛,卻也沒再掙扎,跟着他的腳步離去。

兩個耳尖的軍警聽見叫聲,小跑着過來,只看見一條空蕩蕩的巷子。

杜蘭德拉着胡蝶在四通八達的衚衕里七拐八拐,直到一處荒廢的宅子外才停下腳步。

「差不多了,這裏應該安全,他們不會追來。」杜蘭德邊仰著頭喘氣邊望向來路。

「謝、謝謝你。」胡蝶虛弱地靠在牆上,白嫩的小手撫著胸口順氣。整日的奔波已讓她的體力嚴重透支,如今脫離險境,又遇到相熟之人,心底那根緊繃的弦也稍稍鬆懈下來。

「家裏暫時不能回去,我帶你在外面躲一陣子。」杜蘭德待氣息平順后才開口說道。

胡蝶知道他說得對,只是福叔和小玲見不到她回去定會四處尋找,她得告訴他們一聲。

許是猜到她憂心之事,杜蘭德又道:「你出事後,李倩曾來家裏通風報信。福叔和小玲都知道了,但警察們盯他們盯得緊,不便出門,所以他們特意托我來找你。我已經知會他們,會帶你在外面躲藏,你大可放心。」

「我……我闖禍了,會不會連累你。」胡蝶咬着下唇,怯怯望向他,眼神中帶着小心翼翼。

杜蘭德微微一笑,伸手拂下她發頂的落雪:「說什麼傻話呢,能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胡蝶愣了愣,低下頭,一抹羞澀的笑意在唇角漾開。

這個雪夜,好像也沒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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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三生石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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