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那年(5)

洪荒那年(5)

荊無命不知道,在他抱着必死的決心走出去的時候,他身後嚼舌根的侍從們紛紛鬆了一口氣,哪敢再多停留片刻,逃似的四散而去。

自然是有人授意的,否則,侍從們就是長了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羲和仙君的正殿門前胡言亂語,嫌自己命長不成?

一人悄聲道:「他出去了,咱們要不要向東皇復命?」

「你瘋了么?」另一人捂上他的嘴,警惕地往四周看看,捏著嗓子厲聲道:「東皇引那小子出來,擺明了是要他的命!等羲和仙君回來找不到人,掐指一算,難道算不出?到時你我還能有命活么?」

「那……那怎麼辦。」

「笨!」另一人往他腦袋上敲了一下,急切道:「當然是跑啊!」

事實上,東皇太一的確不用他們回去復命,在荊無命踏出甘淵神殿的那一刻,他就已然尾隨在後,一路跟着,跟到天梯附近,剮妖台旁。

昔日的剮妖台重兵防守,因其中的凶煞之氣的確駭人,稍一靠近便會被攝進去,千刀萬剮之痛可不是開玩笑的。

這裏是處決犯下大錯的妖神的地方,死在這裏的妖神英靈仍在,怨氣縱橫,步步兇險。一天之內,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一個修為不低的神仙活活剮成白骨

今日的剮妖台守將早已奉命調離,偌大的處決之地無一人把守。

這是太一為荊無命精心挑選的埋骨之地。

荊無命在靠近剮妖台時似有所感,停住了腳步。

手指已貼上了寒冰劍的劍鞘。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星河走了兩天半才回來,步履匆匆,直奔甘淵神殿。

她胸口悶悶的疼,心跳聲在胸膛里鼓噪,劇烈的跳動彷彿要震碎耳膜。

這不是一個好預感,理智上,她安慰自己,小荊向來很聽話,只要他自己不出去,沒人可以在三天內攻破那麼多層結界,帝俊太一聯手都不行。可直覺上……這次談判的順遂得出奇,巫族答應休戰,甚至願意打掃戰場,用本族秘術供養戰死的妖族英靈,同時也希望妖族可以拿出誠意來。

星河回來就是跟帝俊商量商量能拿出什麼誠意。

帝俊不可能接受和談,但沒關係,妖族族群龐大,飛禽之首鳳凰,走獸之首麒麟,還有龍族,他們未必都願意為一個必死的結局赴戰,只要能把他們爭取到自己這邊,不愁帝俊不妥協。

星河腦子不算聰明,但她有自知之明,這個計劃連她都能想得到,若寄希望於瞞過帝俊可就太盲目樂觀了。

為了防止帝俊作妖,星河在下界巫族的地盤上待了兩年半,獲取他們的信任,處處小心,步步為營,用心提防每一個可能是帝俊破壞和談的陷阱。

縱然如此,星河還是覺得太順利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在下界就在天庭。

天庭里最讓她放不下的就是荊無命。他人如其名,很多時候他根本不在意自己這條命,彷彿活着,就是為了隨時去赴死的。

當看到殿門大開,結界蕩然無存的時候,星河反而平靜下來。

很好,不怕你出手,就怕你什麼都不做。她沒去找荊無命,轉頭去了帝俊的居所。

帝俊已在殿中等她。

他半躺在白玉長榻上,墨發高束,手邊是洛河神書,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在心情平和的時候,帝俊的雙眸與星河一樣,是湛藍如大海一般的顏色,但在極度憤怒時,雙眸會變得猩紅。

現在帝俊的眼睛就有點發紅。

「你是來回報和談結果的,還是來問那個凡人的下落的?」帝俊說:「如果是前者,我已知曉。如果是後者……」

星河眼眸猛縮。

「他還活着,但能不能活下去,還得請羲和仙君垂慈。」

星河冷聲道:「什麼條件?」

帝俊微微笑着,眼裏卻是一片冰冷:「取得巫族信任是你的本事,我也不要求你做什麼,只要你趁他們不備,將星斗旗插在雨澤之地的腹地即可。」

星河譏諷道:「我說你怎麼肯讓我下界和談,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你要布周天星斗大陣?倘若真在巫族的腹地插上星斗旗,那整個雨澤之地便是陣眼,你這哪是打仗,分明是要滅族!我若真做下這等殺孽,天道豈能容我?」

「你不肯?我即便殺了他,你也不肯?」帝俊目中的紅緩緩褪去,湛藍的雙眸微微聚起一絲笑意。

「你還是殺了他吧,他還不值這個價錢。」星河轉身便走。

「等等。」帝俊叫住星河:「你跟巫族談判的耐心哪去了?交易難道不是談出來的么?我坐地起價,你倒是還還價啊。」

星河坐了回去,開口道:「休戰,放了他。」

「這還得也太狠了。」

星河閉了閉眼,道:「叫各族族長來,把事實真相跟他們說清楚。他們若都同意參戰,那便戰,若有一半不同意,你也不能一言堂。」這是把底牌亮出來了。

帝俊饒有興趣道:「哦?這是你原本的打算?」

「我說一個,我可以換個陣法,或將陣眼換在別處,你再去一次巫族,告訴他們,我同意休戰,把十二巫祖引到大荒邊界……事成后我放你了,也放了他,如何?」

見星河沉吟不語,帝俊又補了一句:「我死後,可以把洛河神書託付給你。」

洛河神書在混沌中誕生,是帝俊的伴生法寶,連它都拿出來了,可以說是極富誠意了。

若只是針對十二巫祖,便叫一場兵禍消弭於無形,倒是便宜得很。

星河道:「先讓我見他,還有,你先向天道立誓,若有違背立刻魂飛魄散,身死道消。」

「可以。」

星河飛向剮妖台,一身殺伐氣勢駭退陰魂不散的妖神怨氣,斧戉刀兵潰退而逃。

心在抽緊,像被一隻大手捏住,疼痛翻攪,帝俊的話言猶在耳。

「原本我以為你願意為了他做任何事的,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他為你神魂顛倒倒是真的,你可知他為何匆匆離開甘淵神殿?因為太一派人告訴他你有危險,他是想陪你一起死的。」

「可憐那凡人對你痴心一片,若是被他知道自己這個籌碼廉價至此,不知會有多傷心呢。」

荊無命不知道么?經過那十五年他恐怕比誰都清楚。

他怎麼那麼傻?有離火內丹,有萬年修為,還有天道氣運加身,只要離開此界他想幹什麼不成?非得跟着自己尋死?

剮妖台白骨累累,陰風陣陣,邊緣地上一抹紅,紅得刺眼。

荊無命匍匐在那,還活着,卻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下半身全是爛肉,兩條腿只剩下骨頭,上面還粘著一點點血沫碎肉,兩隻煞氣凝成的精怪附在上面啃食著。他的手指緊緊摳着地面,一寸一寸的往出挪,身後是十餘丈長的血痕,佈滿碎肉,已成灰褐色。

每挪動一點,殘破的身軀都將帶來劇烈的疼痛,他好似感覺不到,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眼睛裏也沒藏一點痛楚,直到星河站在他面前,那雙死灰色的眼睛才有了一點點變化。

死去的雙目突然有了光。

「……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等我……」荊無命呢喃著,又往前爬了兩分。

星河蹲下來,將他殘破的身軀抱在懷中,一個吻,輕輕落下。

「我回來了。」

荊無命抬頭看了她一眼,用十指淋漓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問她:「你有沒有事?」

星河微笑着埋首在他頸間,說道:「我很好。」

手垂落,荊無命眼裏的光也一同熄滅。

「你太累了,是該好好歇歇了。」

「還疼嗎?有沒有好一點?」星河整個泡在一個大水池子裏,荊無命正靠在她懷裏,臉色發白,臉上有熱汗一粒一粒地滾落。

肉體的傷很容易癒合,不要說只是半身白骨,就算荊無命真的變成一具白骨,死在剮妖台,星河也有法子讓他重新活過來。

在這個世界,人是有靈魂的,哪怕肉身沒了,只要有靈魂,想重塑幾個肉身都可以。

剮妖台的厲害之處就在於,裏頭的煞氣傷得不僅是肉體,還有靈魂。

星河去得不算晚,靈魂傷得不重,可畢竟是傷了,靈魂的損傷要比肉體的損傷痛得多。

幸好天庭有一處恢復滋養神魂的葯池。

荊無命搖搖頭:「我早已習慣了疼。」他沒說不疼,臉色騙不了星河,心音也騙不了,為了不讓她擔心,荊無命只能說,自己早已習慣。

事實上,這種疼痛讓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星河垂下了眼,緩緩道:「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再離開你。」

荊無命立刻吻了上去,有這一句話,千刀萬剮又算得了什麼?

十日後,星河帶着荊無命一起,來到了大荒雨澤之地。

巫族早已等的得不耐煩了。

十大金烏殞身的那一戰,巫族損失也不小,十二巫祖只活下來五個,大巫殞身百位之多。

五位巫祖有三位支持和談,畢竟兩族修鍊方法大相徑庭,沒有絲毫的利益之爭,冤冤相報何時了,再打下去只會死更多的族人。

還有兩位看見妖族就眼裏冒火,巴不得妖族死一個少一個。巫族跟妖族不一樣,妖族是帝俊一言堂,太一的腦子彷彿跟帝俊長到了一起,說打誰就打誰,巫族比較民主,向來少數服從多數。

兩位巫祖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一言不合打起來,早早的迴避了,這次接待星河的後土。

在後來的巫妖大戰結束后,星河聽路過的慈航道人講,就是這位後土捨身六道,建立地府,為巫族爭取的最後一點功德,被人尊稱為後土娘娘。

後土跟星河同齡,一個是盤古身軀所化,一個自混沌誕生,相比於星河老黃瓜刷綠漆,硬裝少女,後土則實誠得多。

她是耄耋老嫗的模樣,頭戴紫木大冠,身着玄色百褶龍綃衣,一雙眼睛鋒銳無比,朝星河微微頷首,就算打過招呼了。

星河被指引著,來到了上次和談的洞府,一坐下問道:「其他人呢?」

後土道:「仙君稍待,他們馬上就到。」

星河道:「畢竟關係到兩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多等片刻也無妨。上次您問我,妖族能拿出什麼誠意來,我與兄長商議,打算將大荒以北的天界領域划給巫族三千里,不知尊意如何?」

後土表情未變,眼神越極快的閃了幾下:「自然是好的。」

「那……」星河才吐出一個字,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大驚失色,跳起來道:「不對!」

「帝俊坑我!」

已經晚了,兩位預備和談的巫族剛進來的一瞬,金光結界降下,旋即周身燃起了金紅火焰將兩位巫祖罩在裏頭,猝不及防之下,一把冰藍色的利刃席捲,胸膛對穿!

荊無命緩緩收劍,雙目空濛,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那邊「後土」輕輕的笑了:「劍還是那麼快,看來恢復得不錯。」

赫然是太一的聲音。

星河雙拳緊握,眼睜睜地看着兩位巫族斃命,目眥欲裂。

自己被耍了。

什麼和談,什麼周旋,什麼讓步,從頭到尾,帝俊要的一直都是魚死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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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了,明天還得再來一章才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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