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仙姑往生

第26章 仙姑往生

晚飯剛過,大圩村的一對中年夫婦坐在堂屋內愁雲滿面。

「咱們村的地是不是都收完了?」男人捏著煙捲問道。

「都收得差不多了。」女人邊剝著花生仁邊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今年有沒有什麼動靜呢?」

「暫時還沒有。」女人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兩人這話匣子剛打開,一個戴着紅袖章的老年男子推門弓著腰走了進來。

「都在家嗎?」

「呦,主任來啦。」女人放下手中的活,八面玲瓏地起身相迎,男人卻不以為意,依舊坐在板凳上抽著悶煙。

村主任也不客氣,徑直走到了堂屋內,找了一張長條板凳坐下:「我今天來就一件事,早上已經在村裏的大喇叭里廣播過了,按照上頭的指示,我必須要把這個事情挨家挨戶地傳達到位,所以我特意再親自跑一趟。」

「這一家家的要跑到啥時候?主任吃了沒?要不然我去給你炒倆菜、溫壺小酒,你和我們家建林喝兩盅?」女人賠著笑說道。

村主任聽言微微一笑,接着用餘光瞥了瞥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他這才發現,男人從他進門到現在都沒正眼瞧過他。作為站在村中權力巔峰的人,這讓他很沒有面子。他收起笑容,表情嚴肅地回道:「桂榮,你就別忙活了,我看建林也沒心思跟我喝酒。」

女人哪裏看不出來村主任的變化,略帶埋怨地走到男人身旁用胳膊搗了搗:「主任問你話呢,你怎麼跟個木頭疙瘩似的?」

男人依舊有些不悅,在女人的勸說下這才轉身正視村主任。

「怎麼,對我有意見?」村主任見男人沒有給他遞煙的意思,自己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根軟趴趴的紅梅香煙。

村主任剛想點火,女人慌忙從桌子上抽了一根遞了過去:「主任抽這個,建林從外地帶回來的好煙,十幾塊一包呢。」

「乖乖,看來這建林在外地掙到錢了,抽這麼好的?」

「他平時哪裏捨得抽這個?這不農忙的時候帶回來給村裏人嘗嘗鮮。來來來,主任,我給你點上。」女人啪嗒一聲按動了打火機。

村主任雖然對男人一肚子怨氣,但是對女人的招待還是相當滿意,他笑眯眯地把自己的煙捲收回煙盒,從女人手中接過那支印着「金盛」字樣的煙捲叼在口中。女人見狀,把火苗送到煙捲跟前,村主任稍一吸氣把煙捲點燃了。

村主任愜意地深吸一口,蹺起二郎腿:「咱們言歸正傳,今年按照鄉里的指示,禁止焚燒秸稈,保護環境,人人有責!」

男人頭一橫:「我就一大老粗,保護環境關我屁事。」他這一張口,差點把村主任頂到南牆上。

「哎,我說陳建林,你是不是不識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是?有本事你燒個試試?村頭的橫幅都掛了,誰敢燒,拘留十五天,罰款三千!」村主任漲紅著臉,指著男人氣急敗壞地喊道。

「主任,我們家建林剛從外地回來,不知道家裏的情況,您別上火。」女人趕忙上前勸說男人,「你怎麼屬炮仗的,一點就炸,快給主任賠個不是。」

男人絲毫不買女人的賬,而是起身說道:「主任,你也是庄稼人,這秸稈都燒了半輩子了,你說不讓燒就不讓燒?不讓我燒,行,你找人把地里的秸稈給我拉走。」

「你想得倒美,誰家不是自己解決,就你家特殊?」村主任鬍子都快氣歪了。

女人看實在勸不動這兩個二性頭[12],一屁股坐在門框上不再言語。

男人不依不饒:「不是我們家搞特殊,是我們家本來就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

「我常年在外打工,孩子在縣城上學,家裏就桂榮一個人,她不光要下地幹活,還要照顧幾個老的。我們廠老闆給我打電話了,讓我最遲後天一早回去,你說說,十幾畝地,指望我和桂榮怎麼弄?」男人一肚子苦水。

「誰家不是這個情況?怎麼弄?慢慢弄!」

「主任,咱們說話可是要摸摸良心,村裏像我這麼大的,哪家不是姊妹弟兄一大家子?當初就因為我家裏窮,老娘只養活了我一個。別人家活干不完,兄弟姊妹們還能幫襯幫襯,你說我們家指望誰?現在桂榮身體還不好,不能幹重活,地里的秸稈要不清理掉,我來年還種不種地了?我這一大家子吃什麼?」

男人越說越來勁,這番話讓村主任也啞口無言,因為他說的確實是客觀情況。

男人接着說道:「家裏兩個孩子的學費全指望我在外打工賺兩個錢,這農忙,我好不容易請了幾天假,我再不回去,人老闆就要把我給辭掉,你說我咋弄?」

「我管你咋弄,反正就是不能燒!」村主任憋了半天,甩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他媽的!這是把人往死里逼!」男人對着村主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算了建林,這事也不是村主任能決定的,不行我慢慢干,你走你的就是。你是家裏的頂樑柱,可不能氣壞身體。」女人心疼地幫男人撫了撫胸口。

「我走了,這一家子全都靠你,這麼多地,你要弄到什麼時候?」男人溫情地看了女人一眼。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讓我攤上你了呢,再累我也幹了!」女人嬌羞地朝男人身上捶了一拳。這個小小的動作,忽然點燃了男人心中的慾火,他一把將女人扛在肩上,朝裏屋的大床走去。

「你幹啥?」女人微紅著臉喘著粗氣。

「我幹啥你不知道?」男人笑眯眯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這一天都三回了,你可真有勁!」女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後天回廣州可就碰不上了,來吧!」男人如餓虎撲食般趴在了女人的身上。

大口大口的喘息聲,木床嘎吱嘎吱的搖晃聲,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當屋內昏黃的燈光再次亮起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

女人的頭埋在男人的胸膛上,一臉的滿足和幸福。男人倚在床頭,習慣性地點燃了煙捲,看着窗外發獃。

「想什麼呢?」女人最先打開了話匣子。

「還是秸稈的事。」男人衝動之後歸於平靜,心頭的疙瘩還是沒有辦法解開。

「這打工不好打,現在種地也不好種了。往年都沒有規定那麼嚴,還能偷偷地燒,今年可倒好,又是罰款又是拘留,咱這一季莊稼最多能賺多少錢?根本不值當。」女人也倒出了心裏的苦水。

「去年不也是不讓燒,村主任他小孩的舅不照燒不誤?我看也沒×事。」男人有些不服。

女人在男人身上輕輕地一掐:「你呀!別跟村主任過不去,他們家在村裏的勢力很大,咱得罪不起,你不在村裏不知道,他們家橫著呢。」

男人搖搖頭:「我咋會不知道,他們家那點破事誰不講,在外面舌頭根都被嚼爛了。你看他今天來,我有沒有給他好臉子?我最瞧不起這種仗勢欺人的種。」

「小聲點,別讓人聽到。」

「就算是聽見又能把我怎麼樣?」

「得得得,就你能,有本事你也當個村主任瞧瞧。快睡覺吧,別扯那沒用的了,明天一早下地能幹多少干多少。」女人一掀蓋被,拱進了被窩。她本以為男人會緊隨其後,可她在被窩裏翻了好幾個身,男人依舊靠在床頭。女人感覺到了男人的變化:「你到底睡不睡了?」

「等會兒再睡!」男人心事重重,一口一口地抽著悶煙,敷衍了一句。

「隨你,你不睡,我睡了。」女人伸手拉滅了屋裏的燈泡。

兩支煙抽完,屋內響起了女人的鼾聲,男人小心地側頭望了望,確定女人已經熟睡以後,他小心翼翼地穿衣下床,趁著夜色推門而去。

出了院門,男人鬼鬼祟祟地四處觀察,確定四下無人以後,他撒開腿往村子東邊跑去。藉著月光,他閃進了一處弧形的山丘內,山丘仿似一道天然的屏障,把村子隔開。山丘的另外一側是幾畝莊稼地,以及一條平時鮮有人走的水泥路。

此時地里倒伏着大量的秸稈。男人絲毫沒有猶豫,從地里抓起一把秸稈擰成火把的形狀,接着從口袋中掏出火機點燃。他手中的秸稈越燒越旺,火焰朝着路的方向不停地搖擺。

「風朝北刮,這樣我就不用擔心燒到山上的樹了,這簡直是天助我也!」男人興奮地蹲下身子,沿着田地一周,點燃了秸稈。低矮的火焰一路北上,空氣中瀰漫着嗆人的煙熏味,燃燒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火焰已經吞噬了大半田地。

「照這速度,最多半個小時就燒完了,明天起早點把土一翻,誰知道?」男人自信地拍了拍手中的塵土,揚長而去。

「你幹啥去了?」男人回到家中,吵醒了枕邊的女人。

「我把山溝里的那幾畝地給點了!能少干一點是一點。」男人答道。

「啥?你瘋啦?你要是被拘留了可咋辦?」女人瞬間被驚醒。

「你傻啊?山溝那邊就咱們家的幾畝地,還有山擋着,誰會知道?咱們趕緊睡覺,明天起早點把地一翻,不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嗎?」

「這能行嗎?」女人有些忐忑。

「指定行,如果真的查到了,就說是我燒的,反正我後天一早就走,他們還能去廣州找我咋的?」

「說得也對!」女人最終還是被說服。

睡到凌晨四點鐘,兩人便麻溜地起身,偷摸出了門,走了半個小時后,兩人站在了山溝的幾畝田地旁。

「乖乖,還是這個快!」女人用手電筒照了照被燒得黢黑的幾畝地。

「乖乖個啥乖乖,趕緊幹活。」呸,呸,男人往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舉起鋤頭便開始翻土。女人也不甘示弱,緊跟着也舉起了鋤頭。

夫妻二人從伸手不見五指,一直干到天蒙蒙亮。

「你看這多快,要是村裏的地也能燒,保准今天一天就幹完了!」男人站在田埂上看着幾個小時的勞動成果,感嘆道。

「建林,那是啥?」女人指著男人身後喊了一句。

「啥?」男人轉身望了過去。

此時太陽已經露出了頭,周圍的景物不再是黑乎乎一片。

「是汽車!」男人還沒開口,女人就已經開始搶答。

「這裏怎麼會停一輛汽車?」男人看着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汽車有些愕然。

女人看清眼前這一幕,突然號啕大哭起來:「叫你不要燒,你非要燒,這下倒好,你把人汽車給點了,這得賠多少錢?」

「你喊什麼喊,是不是怕別人不知道。」男人心煩意亂地瞅了瞅腳下,忽然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子,看着田地最北端沒有燃燒完全的秸稈有些欣喜。

「這車肯定不是我燒的,你看,這地頭的秸稈都沒燒完,而且這兒還有半米寬的田埂擋着,這火怎麼可能燒到大路上去?」

聽男人這麼說,女人的哭聲戛然而止:「那這是誰燒的?」

「不管是誰燒的,肯定跟咱沒關係,去看看再說。」男人鼓起勇氣走了過去,女人也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

女人還沒有看清楚情況,站在駕駛室附近的男人突然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燒、燒、燒、燒死人啦……」

從上一起命案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有兩個月的時間,在這兩個月的空當,明哥沒有像平時一樣給我們安排事務性工作,而是讓葉茜帶着我們練習警務技戰術。射擊、格鬥、體能訓練成了我們這兩個月的主力活。他之所以這麼安排,主要還是擔心出現什麼緊急情況。關於「報復者」的調查依舊沒有任何進展,安全起見,連科室院子的大門都安裝了指紋識別系統。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上班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憋屈過,出去買個東西身上還要藏把槍。葉茜倒是樂意得很,可對我這個射擊菜鳥來說總是覺得很不自在。

早上剛一到單位,就看見葉茜把她隨身帶的那把六四手槍完全分解,接着又拿出棉布開始上槍油,這幾乎成了她每天早上的必修課。

槍油刺鼻的氣味讓我有些抵觸情緒:「你整天擺弄這東西,也不嫌煩,要不然我把我的也給你!」

「得了吧,別回頭『骷髏男』盯上你,你好歹有個保命的東西。」葉茜調侃道。

「唉,我就納悶了,『骷髏男』這兩個月蠻老實啊,一點動靜都沒有。」

「會不會他已經知道了冷主任在調查他,這段時間收斂了?」

「我有時候都覺得這傢伙就通過院子裏的監控視頻,看着我們的一舉一動。」我抬頭瞄了一眼院子外三個監控攝像頭回了一句。

「別說得這麼瘮人好不好!焦磊老師不是說,科室的監控被單獨剔了出來,除非『骷髏男』有省廳的許可權,否則他不可能看到我們這裏的監控畫面。」

「嘿嘿,我就這麼一說。」

話音剛落,胖磊推門走了進來:「去大圩村出警。」

「命案?」我和葉茜異口同聲。

「是不是命案暫時還不清楚,說是在路邊發現一輛燒得只剩下框架的車,車的駕駛室內有人被燒死,你倆抓緊時間。」

「馬上!」

大圩村位於雲汐市舜耕山脈的最東邊,往北直行三公里,便是經濟技術開發區,要不是這裏多山的地理環境,估計這一帶的村莊都會被劃在發展的範圍之內。

雖然是農村,但路修得卻很寬敞,我們的勘查車沿着一條不規則的盤山公路環行一周,接着直行一段距離,便來到了案發現場。

現場所處的位置讓我心裏一緊,這裏是山腳下延伸出來的一段水泥路,路呈東西走向,路的西邊有岔路,可以上山,也可以出山,路東十幾米處是山體。路北是幾座低矮的小山坡,路南面則是幾畝空曠的田地。環境如此封閉,除非玩「車震」,否則很少會有人選擇來這裏。

汽車頭部撞在路邊的水泥電線桿上,被燒得發白的汽車框架如同模型一樣擺在我們的面前。

「難道是交通事故導致的自燃?」我在心裏猜測。

正在這時,徐大隊走了過來。

「冷主任。」

「什麼情況?」

「報警人是大圩村的村民陳建林,路南邊的幾畝地就是他們家的,早上他們夫妻兩人過來翻地時,發現了路邊的這輛車,並在汽車的駕駛室里看見了一具燒焦的屍體。」

「一具?」我張口問道。

「對,就一具。」徐大隊合上了筆記本,點頭回道。

「如果是一具,就不會是『車震』,那交通事故的可能性就大一些。」我自言自語道。

「小龍,去看看起火點。」

「好!」我提起勘查箱,應聲朝車子走去。

車子燃燒得很徹底,連底漆都被燒得面目全非,這給我判斷起火點帶來了極大的便利。這起案件要想準確地判斷起火位置,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看汽車框架金屬的氧化物情況,燃燒會加劇氧化反應,這樣在起火點的位置會有大片的氧化物堆積,車輛燃燒得越是完全,氧化物堆積的情況越明顯,就更加有利於我的判斷。

我提着勘查燈繞了一圈,隨着對車輛概貌的徹底查看,我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小龍,怎麼了?」胖磊站在我身邊問道。

「很有可能是命案。」

「什麼?你怎麼判斷的?」

我指著駕駛室一根黑乎乎的金屬物說道:「從表面上看,這是一起交通事故,但是我仔細地觀察了車頭的位置,幾乎看不到金屬變形的情況,說明車輛的撞擊力並不是很大,根本不足以引起汽車的自燃,這是其一。」

「其二,車的前後位置都沒有車牌,這是有意的偽裝。」

「其三,我剛才手指的位置,是汽車的手剎,手剎是處於拉起狀態的,如果是突然的交通事故,駕駛員怎麼可能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拉手剎?話又說回來,他都能反應過來拉手剎,那為什麼不知道往田地里開?四周啥也沒有,就一根水泥電線杆子他還一頭撞了上去,這一點根本解釋不通。」

「嗯,說得沒錯。」

接着我又指了指駕駛室的頭頂位置:「這裏就是起火點,火應該是從駕駛室最先燒起來的,這就更不符合常理了。」

「如果是從油箱處燒起來還好說。」胖磊補充了一句。

「對,所以我覺得,這可能是一起命案。」

得到了初步的勘查結論,我把情況跟明哥做了一個詳細的通報,認定事情有蹊蹺以後,他把裝屍袋往地上一鋪,準備先檢查屍體做一個判斷。

雖然屍體皮膚表面已經高度炭化,但通過未燃燒完全的內臟和骨骼還是可以發現一些問題。如果是鈍器傷致死,那頭骨肯定會有凹陷或者變形;如果是銳器傷致死,那麼人體的主要器官上也會留下相應的刀口。要想給這起案件下一個百分之百的定論,從屍體上去尋找答案再合適不過。

我剛想用力抬起屍體,突然雙手一輕,兩塊燒得外焦里嫩的肌肉組織被我硬生生從屍體上扒了下來。

「炭化得很嚴重,看來還是在車裏檢查吧。」明哥從我手裏接過那兩塊已經被燒熟的肌肉組織,小心翼翼地擺在裝屍袋上。

「焦磊,你從副駕駛位置拍照。」明哥幫他選了一個取景點。

「明白。」

待胖磊準備好以後,明哥從工具箱中拿起鑷子和手術刀,開始對重點部位進行檢查。

死者皮膚下嫩黃色的脂肪組織幾乎燃燒殆盡,剩下的只是一些緊貼內髒的肌肉組織,顏色就像是去皮的烤鴨肉,有些泛白。明哥用鑷子掀起一片片被燒得焦黑的皮膚開始檢驗,隨着鑷子的抬起放下,車裏飄來了陣陣烤肉的味道。

「焦磊,這裏!」明哥突然提高嗓門,指著死者胸口的位置。

「三處刀口?」胖磊拉近了相機的焦距,透過鏡頭,屍體上細微之處被放大。

「殺人焚屍!」明哥給這起案件下了最終的定論。

聽到這個結果我們都倒吸一口冷氣,在所有的命案中,焚屍案可以說是最難辦的一種,現場物證破壞嚴重,很多時候根本無從下手。回想起我上班這些年辦理過的幾起焚屍案,沒有一起可以輕鬆破案,基本上都經歷了九轉十八彎。

「小龍,去找找車的車架號和發動機號。」案發現場在水泥路的路邊,根本留不下腳印,就算車裏會留下指紋,經過大火的焚燒,也基本被完全破壞。當我正在發愁從哪裏開始勘查時,明哥已經給我找了一條捷徑。

他口中的「車架號和發動機號」就像是人的身份證號碼一樣,是車的唯一識別代碼,尤其是發動機號,它是在車輛出廠時便刻在汽車發動機上的,就算是大火焚燒,也不可能將其破壞。汽車雖然是動產,但必須要在車管所辦理入戶手續,之後才可以上路,也就是說,每一輛在路上正常行駛的車輛都會在車管所備案。我們只要找到車的發動機號,就可以輕鬆地查到車輛的所有人,嫌疑人能駕駛這輛車殺人焚屍,車輛所有人或許跟這起案件沒有任何關聯,但這條線完全可以作為整個案件最為有力的開端。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當我把發動機印有號碼位置上的浮灰擦去時,一條整齊的金屬摩擦痕迹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發動機號被打磨了?」胖磊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我指著泛著金屬光澤的痕迹說道:「新鮮痕迹,嫌疑人是在汽車燃燒之後打磨的,打磨痕迹十分規整,他使用的是專業的工具。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市面上常用的手持充電式打磨機留下的痕迹。」

「難道嫌疑人是有備而來的?」

「不管是不是有備而來,我至少可以證明一點。」

「證明什麼?」

「汽車燃燒需要時間,嫌疑人能等到汽車燃燒之後進行打磨,說明他有可能在周圍的某個位置暗中觀察,路的南邊是農田,東邊是垂直的山體,只有路北邊的矮山坡嫌疑最大,所以我們的勘查範圍要擴大。」

「嗯,很有道理。」明哥用讚許的眼光看着我。

大家按照我的指引,往北推進了不到20米,就找到了一處坑窪的地方,我在周圍發現了大量的「黃山」煙頭,這使得我們喜出望外。

「這裏正好可以看到車子!」葉茜站在坑前用手一指。

「周圍雜草叢生,根本不會有人到這裏,煙頭應該是嫌疑人留下的,不會錯。」明哥環視四周情況后,很確定地說道。

「不對啊!」我蹲在煙頭附近有了疑問。

「怎麼了,小龍?」

「我懷疑在汽車燃燒的過程中,嫌疑人很有可能離開過。」

「哦?你這是怎麼判斷的?」明哥問道。

我指著坑裏的四根煙頭解釋道:「這種『黃山』煙是我們灣南省的特產,去年辦理那起強姦殺害女學生的案件后,我曾對多種煙捲進行了分析。」

「一支煙捲的重量為0.9克,煙蒂的重量約為0.15克;一支煙捲的長度約為8.4厘米,直徑在0.8厘米左右,過濾嘴包裝紙的長度為3厘米,其中過濾嘴內海綿長度為2厘米,過濾嘴包裹煙絲處為1厘米,一支煙所能產生的煙霧量為500毫升,這些是香煙的基本屬性。了解屬性以後,我又接着分析了它的其他特性。」

「一支煙捲在室內環境中,自燃需要10分鐘;在門窗打開或者有自然風流動的情況下,需要7.5~8分鐘,接近一分鐘燃燒一厘米。」

說着,我拿起一根煙捲蹲在坑中說道:「這裏的煙灰多呈圓柱形,且煙頭位置被唾液浸濕量比較小,說明嫌疑人基本上沒有抽幾口,而正常人在不抽煙時,他的手應該是自然下垂,燃燒的煙捲就被放置在了凹陷處,再加上四周有雜草遮擋,這就基本上形成了一個『類室內』的環境,按照估算,嫌疑人手中煙捲的燃燒速度接近一分鐘一厘米。」

「在這個坑中,完全燃燒的煙捲只有三根,另一根只是剛剛點燃就被掐滅,他掐滅煙捲是準備離開這裏,這時候汽車的火可能已經熄滅。按照一支煙燃燒完全需要8分鐘推斷,嫌疑人在這個坑裏最多只蹲了半個小時。」

「我不同意你的觀點。」葉茜反駁道,「這萬一他之前沒有抽煙,一直憋到最後半個小時才抽的呢?或者他煙盒裏就四支煙捲怎麼辦?」

「你說的這一點從犯罪心理上解釋不通。」明哥此時開了口。

「冷主任,這怎麼說?」葉茜問道。

明哥解釋道:「從嫌疑人沒有抽完就掐滅煙捲來看,他煙盒裏的煙捲應該很富餘,肯定不止四根。人在犯罪之後會產生極度緊張的心理,尤其是剛作完案之後,這種焦躁的心理情緒最為嚴重。為了排泄這種情緒,他必須要有所發泄,抽煙是嫌疑人選擇最多的方式。正常情況下,車輛被點燃的那一刻,嫌疑人口袋中如果有煙,那他就有可能在第一時間點燃,而且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一輛汽車從點燃到燃燒殆盡最少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小龍推算的嫌疑人抽煙的時間滿打滿算只有半個小時,很顯然太短了,就算是嫌疑人中間有間斷,這也不符合常理。唯一能解釋的是,嫌疑人在點燃汽車時,選擇離開了現場;在汽車燃燒殆盡時,他又折返了回來在這裏蹲著。」

「燒了就燒了,他為什麼還要回來?」葉茜有些不解。

「我懷疑他是去取專業的工具打磨發動機號。」我提出了一種假設。

「完全有這個可能,不過這個觀點還需要其他的證據作為支撐。」明哥保持中立的態度。

「現在屍源和車都查不清楚,該從哪裏開始下手?」葉茜說出了現在的窘境。

「查車應該不難。」老賢慢悠悠地開了口。

「不難?車被燒成這樣子,車牌照、車架號、發動機號都沒有,該怎麼查?」胖磊實在想不出老賢能有什麼妙招。

老賢不緊不慢地把坑窪處的煙頭分裝在物證袋中,接着他扶了扶眼鏡,瞟了一眼那輛被燒毀的轎車開口道:「我剛才看了,車牌照和車架號的銘牌都在明處,估計車子被點燃之前就給去掉了。」

「這還用你說,我們早就發現了。」胖磊嗆了一句。

「所以我只能從發動機號上入手。」

「怎麼入手?難不成你還能把磨掉的發動機號給復原?」胖磊調侃道。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老賢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

「×!」

「不會吧?」

除了明哥,我們都驚聲尖叫起來。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老賢把煙頭物證整齊地擺放在物證箱裏,不以為然地回了一句。

「賢哥,你是不是說真的?」我又確認了一遍。

「其實這個跟你的學科領域也有交集。」老賢對我解釋道,「汽車的發動機號,其實就是打碼工具在機械外力的作用下與受痕體接觸形成的,受痕體包括鋼合金、鋁合金、鋅合金等,接觸以後便形成了凹陷的立體痕迹,這些凹陷的立體痕迹拼成的字母數字序列就是發動機唯一的識別代碼。」

「我×,賢哥,你解釋得可真專業!」我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老賢面對我的誇讚,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他接着說:「發動機在打碼的過程中,其金屬晶體結構因受到破壞而發生了變化,嫌疑人對發動機號碼的打磨,只是將原本可見的號碼毀去,以達到肉眼不能辨識的目的,然而受痕體下的金屬晶體在打碼的過程中,晶體內層的密度發生了變化,這個變化用肉眼是看不見的。我可以使用化學試劑進行干預。由於金屬晶體的密度不同,反應時的快慢也有所不同;金屬晶體結構疏密不同,它對光的反射和吸收也有差異;另外,發動機破壞層與未破壞層的抗腐蝕性也發生了改變,我只要稍加調製,完全可以把磨掉的發動機號給處理出來。」

「你牛×!」我佩服地說。

「處理髮動機號就交給國賢,我們接下來還有一件事需要處理。」

「什麼事情?」

「屍表檢驗。死者是心臟銳器傷,我們在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血跡,這裏應該只是移屍現場,殺人第一現場不在這裏。」

我們紛紛表示贊同。

明哥接着說:「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死者被焚屍時的姿勢?」

在明哥的提示下,胖磊翻開相機,把原始照片放到最大:「腳部撇向南方?」

「對,車是東西停靠,車頭向東,車尾向西,如果死者是在駕駛室被害,那他的腳尖應該朝向東方才符合常理,但是你們看這個現場,死者的雙腳腳尖全都指向南方,也就是副駕駛的位置。」

「明哥你是說,屍體本來是在副駕駛室,嫌疑人焚屍前,從副駕駛室移屍時才造成了這種情況?」我已經完全領會了明哥講話的精髓。

「小龍說得沒錯,從這一點也能證明,死者在來到這裏之前已經被害,不過保險起見,國賢一會兒再提取一點死者的心血檢驗一下,看看有沒有碳氧血紅蛋白的成分。」

「好的,明哥。」

「這個可以先放一放,先抓緊時間把發動機號給處理出來,查出車源最重要。」

「行!」

「葉茜!」

「冷主任,您說。」

「通知刑警隊,時刻關注最近幾日失蹤人口的報案,一有情況及時反饋!」

「明白。」

兩個小時后,焚屍現場基本固定完畢。痕迹檢驗沒有收穫,屍體解剖只確定了死因,路口的視頻監控因為沒有相關的參照,暫時還起不到任何作用,刑警隊那邊的調查也沒有任何結果。現在案件調查能不能進展下去,只能看老賢的了。因為現場提取的檢驗樣本量比較大,我和葉茜主動去老賢的實驗室內打起了下手。

人們都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假。別看老賢平時有些書獃子氣,他在檢驗時那種銳利的眼神,無時無刻不散發出一種知性男人的魅力。

高度緊張地工作了幾個小時,一件件檢材在老賢手中如同變魔術一般,被分別放入了不同的檢驗儀器內。一張張寫滿數據的報告,也在第一時間打印了出來。

「小龍,喊明哥他們,我這邊結束了。」老賢有些疲憊地說道。

「行,我這就去。」

一聽到老賢這邊有結果,所有人都趕忙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集中到會議室。

「國賢,你直接說吧。」明哥忽略了我們其他人。

「我在死者的心血內並沒有發現碳氧蛋白的成分,從這一點可以判定,死者被焚屍時已經死亡,我們勘查的只是焚屍現場,而非殺人第一現場。」

老賢說完,接着翻開第二份報告:「發動機號被我處理了出來,根據查詢,被焚燒的車是一輛車牌照為灣DT1568的桑塔納出租轎車。」

「什麼?計程車?」胖磊喊出了聲。

「葉茜,這條信息核對了沒有?」明哥張口問道。

「根據國賢老師提供的情況,我聯繫了計程車公司,這輛計程車固定有兩個駕駛員,一個白班,一個夜班,白班駕駛員的電話可以聯繫上,夜班駕駛員的電話現在無法接通。」

「有沒有聯繫夜班駕駛員的家人過來做DNA比對?」

「已經聯繫了,他們在路上。」

葉茜在科室實習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基礎性的業務有時候根本不用明哥吩咐,雷厲風行是對她最好的詮釋。

「國賢,你那邊還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煙頭上我檢出了男性的DNA,這個人在我們公安局無記錄。嫌疑人點火使用的助燃劑是汽油。」

「汽油會不會是從油箱裏放出來的?」我猜測。

「不排除這種可能。如果是私家車不好說,但是在計程車上找一根取油管並不是什麼稀奇事。」胖磊接了一句。

老賢翻開最後一份報告:「我在現場提取的所有煙捲的煙蒂處,提取到了大量的機油成分。」

「汽車機油?」

「對。」

「會不會是嫌疑人放油時,沾在手上的?畢竟在計程車上沾上點機油並不是不可能。」

「嗯,或許是。」老賢並不否認。

明哥看老賢的報告已經讀完,接着吩咐道:「焦磊,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第一現場。」

知道了車牌號碼,又知道了車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通過城市監控去找尋車輛的行駛軌跡。一提到計程車,我們第一個反應就是搶劫計程車殺人,因為百分之九十九的計程車命案都與之相關。但這也只是我們的一個猜測,到底是不是,還需要大量的證據去證明。

很快,夜班駕駛員的家屬趕到科室,老賢在第一時間給他們做了DNA鑒定。鑒定的結果並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死者果真就是夜班駕駛員沈光明。沈光明已有50多歲,四口之家,育有一兒一女,在外人看來,也算是幸福美滿。

老賢將結論送進了明哥的辦公室,此時沈光明的妻兒全部在會議室內焦急地等待。

明哥看了一眼結論對我說道:「你去把沈光明的老婆劉彩雲喊過來。」

「好的,明哥。」

我剛走到會議室門口,劉彩雲就緊張地問道:「警官,我丈夫到底怎麼了?」

「你先跟我來再說。」我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可能我的表情讓她看出了端倪,她有氣無力地跟在我身後,朝明哥的辦公室走去。

劉彩雲剛一坐下,明哥便起身將房門關緊。

「死者就是你的丈夫。」明哥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說出了這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結果。

「活該!」我本以為劉彩雲聽到這個結果會號啕大哭,令我沒想到的是,她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咬牙切齒地咒罵。

「你這是什麼意思?」明哥也被整蒙了。

劉彩雲回過神來,癱軟在椅子上抽泣著說道:「我讓他平時做人做事低調一點,他非不聽,整天打腫臉充胖子。嗚嗚嗚……」

「你丈夫平時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明哥開始往正題上引導。

「一個窮計程車駕駛員,他能得罪誰?」劉彩雲擦了擦眼角。

「那他平時跟哪些人有接觸?」

「他每天下午六點鐘出車,早上六點鐘才回家,回到家裏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中午吃飯,吃完午飯緊接着就出去打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我整天帶着兩個孩子上學,他平時跟什麼人接觸我也不清楚。」

「你說你丈夫打腫臉充胖子,是怎麼回事?」

「他這個人特別好面子,很喜歡吹牛,走到哪裏吹到哪裏。我們家裏都窮得叮噹響了,他還到處吹自己有多少多少錢。前段時間看別人買了大金鏈子,他讓兒子在網上給他買了個假的掛在脖子上,到處跟人炫耀說這條鏈子值十幾萬。就是因為他這張破嘴,搞得親戚朋友時不時就來借錢,我跟他們解釋說家裏沒錢,可沒一個人相信,都說我們小氣,不跟我們來往。」

劉彩雲邊說邊用手指着地板,彷彿沈光明就在她眼前一樣:「光明啊光明,你還吹不吹?我問你還吹不吹?我說過你早晚死在這張嘴上,你還不信,這下你信不信?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

明哥見她已經有些精神恍惚,便停止了詢問,在我們兩個人的攙扶下,劉彩雲,還有她的兩個孩子,被胖磊用勘查車送回了家。

本以為死者老婆的口供會為案件帶來一絲轉機,可哪裏知道越來越複雜。死者這種到處炫耀的毛病最容易得罪人,從目前看來,這起案件的定性最少有兩種可能:仇殺或者搶劫計程車殺人。

搶劫計程車殺人是臨時起意案件,受害人和嫌疑人之間相互並不熟悉,基本上不會有什麼矛盾點在裏面,這種案件也是最難偵破的一類。仇殺則不一樣,嫌疑人和死者之間具有充足的仇恨時,就會導致兇殺案的發生。對於仇殺案,我們只需要摸清楚死者的關係網,案件便可以迎刃而解。之前我們對死者身份信息並不掌握,現在屍源已經查清楚,我們可以先從這兩個方向著手調查。明哥在第一時間把情況通報給了刑警隊,由他們負責整個的線索摸排工作。

就在案發後的第二天,胖磊那邊傳來捷報,他在梳理整個雲汐市所有的交警監控之後,找出了計程車行駛軌跡。根據監控視頻,死者的計程車最後一次懸掛牌照行駛,是在去往高新區的一段公路上,之後車的車牌照便被摘除,並直接駛向了焚屍現場。很顯然,嫌疑人的殺人現場,很有可能就在這段公路的某個角落。

確定好範圍之後,我們直奔目的地——芳泉路。

芳泉路是一條雙向四車道的柏油馬路,位於開發區的東側,呈南北走向,它北連環城高速,南通高新區,這兩個行政區域以工廠和汽車4S店為主,常住人口十分稀疏,所以這條路平時鮮有車輛行駛。

人口稀少其實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由我們雲汐市的方言造成的。我們方言中「h」和「f」分不清楚,外地的承建商在給這條路取名時,根本沒有考慮這一塊,看似比較文雅的「芳泉路」在我們雲汐市民口中就變成了「黃泉路」。這不吉利的諧音,也是很多當地人不願意從這條路上行駛的重要原因。市區里像這種城內互通的公路很多,駕駛員在有更多選擇的情況下,基本上不會考慮這裏。

果不其然,長達五公里的芳泉路上,只有我們一輛勘查車在路面行駛,這給我們的現場勘查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最起碼這種情況下可以保證原始現場的完整性。

勘查車在胖磊的操控下,緩慢地向前行駛,其他人全部探出頭去,觀察路邊的異常。

車行沒多久,胖磊忽然一腳踩住剎車,指著路東側的行人路:「你們看那裏,血泊。」

「走,下去看看。」明哥第一個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血液作為兇殺案件中最為常見的物證,在刑事技術的多個領域都有很深入的研究,尤其是法醫和痕迹檢驗兩個學科。我們把案發現場的血跡大致分為以下幾大類進行研究:血泊、滴落血跡、流柱狀血跡、濺血(動脈噴濺血跡,打擊濺血,滴落濺血,口鼻濺血)、拋甩血跡、擦拭血跡、轉移血跡、浸染血跡、稀釋血跡以及干血和凝結血。從如此細緻的劃分不難看出血液對於現場分析的重要性。

那麼從現場血液中我們能獲得哪些信息呢?除了DNA以外,最為直接的就是可以分析案發大致時間以及致傷情況。

根據研究,一滴血的平均含血量約為0.08毫升[13],從不同的血源上滴落的血滴含血量在0.01~0.16毫升這個範圍之間變化。經過實驗,0.08毫升左右的一滴血,它自由落體的最終速度大約為每秒861.3厘米,含血量越小血滴速度越慢,越大則越快。我們在案發現場如果發現接近0.08毫升的血滴,就可以通過計算公式大致估算出血滴是從多高的地方滴落下來的,這樣有利於判斷傷口位置。假如血滴是從作案工具上滴落的,我們還可以根據結論判斷嫌疑人使用的是何種兇器。

當然,這只是一個大致的判斷,其實最為直接的還是對案發時間進行推斷。血液從人體離開以後,凝結時間一般需要3~15分鐘,凝結后的血液顏色會由鮮紅色依次變為暗紅色、黑褐色、黑色。如果現場存在血泊,那分析起來會更加簡單。

血液從人身體中大量流出,形成片狀血泊,血泊經過蒸發濃縮,一般30分鐘到3個小時內開始乾燥;4個小時后,乾燥由邊緣向中心發展;8到12小時,血泊大部分乾燥,僅中心部位會有濃縮黏稠的血跡;12到15個小時,除中心較小的部分沒有凝固乾燥以外,其餘部分完全乾燥變硬;36小時后,血泊會形成裂紋,邊緣與血液載體分離翹起。血泊的這種物理特性,對判斷受害人死亡時間有着極大的輔助作用。當然,這只是很淺顯的一些東西,有的刑偵專家甚至可以通過血跡來還原整個案發現場。

「焦磊,你通過視頻能不能分析出嫌疑人殺人的大致時間?」明哥看了一眼地面上接近乾涸的血泊問道。

胖磊回憶了一下:「計程車是晚上十一點半左右駛入這段公路的,十二點零三分駛出,嫌疑人的作案時間應該在兩者之間。」

「那就對了,血泊的物理變化正好符合這個時間段,那這裏就是第一現場。」明哥很確定地說道。

「小龍,你看這裏是不是血鞋印?」葉茜蹲在地上,指著兩塊半圓形的血斑對我說道。

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嗯,這應該是鞋尖的位置。」

「這裏也有!」葉茜又挪動了步子。

「為什麼都是鞋尖的位置?」我有些納悶。

「會不會是嫌疑人作案之後,害怕鞋底沾上大量血跡,才踮起腳走路?」胖磊猜測道。

「你說得不對。」我搖了搖頭,「磊哥,死者駕駛的計程車是不是由北向南駛入這段公路的?」

「對啊!」

「正常情況下,車輛是靠西邊的車道行駛才對,如果嫌疑人在計程車里殺人,那路西邊應該有血跡才對,但整條路卻只有我們站的位置(路東邊)有血跡,這究竟是為什麼?」

「這還不簡單,嫌疑人在這兒殺的人唄。」

「對,磊哥說得沒錯,但是嫌疑人是用什麼方法將死者引到這裏的?」

「方法?」

「我們之前已經假設了兩種案件性質,一種是仇殺,另外一種是搶劫計程車殺人。如果是仇殺,那嫌疑人和死者之間可能在車中有過口角或者爭執,嫌疑人下車,死者追趕,接着發生血案。搶劫計程車殺人也是一樣,死者不下車追趕,殺人現場不可能出現在路東邊的行人路上。」

「路中間有綠化帶,車輛要開很遠才可以掉頭,只有下車追才能說得通!」胖磊沒有否認。

「死者敢下車追趕,說明兩者之間有力量的懸殊。假如嫌疑人有一米八,死者只有一米六,除非他腦子有毛病,否則不可能在夜裏對嫌疑人窮追猛打。但現實情況是,死者屍長有一米八五,身體肥胖,三刀致命傷全部在心臟的位置,我有理由懷疑,死者和嫌疑人之間可能存在身高的懸殊,兇手在作案時只有踮起腳,才能把死者殺害。」

「原來是這樣!」葉茜恍然大悟。

「這些腳尖血鞋印有沒有分析的價值?」明哥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這種殘缺的鞋印,我暫時還駕馭不了。」我實話實說。

「行,那我回頭聯繫省廳的專家幫着看看。」

殺人現場的勘查結果依舊不容樂觀,除了證明現場的血跡屬於死者外,沒有任何進展。我們現在連嫌疑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更別說什麼指向性的破案線索。

好就好在幾天後,現場提取的腳尖血鞋印有反饋。根據省廳專家組的聯合分析判斷,嫌疑人的體貌特徵被劃定在身高約一米六五的男性。數據一下來,我第一時間告訴了胖磊,希望他能通過監控找到符合條件的視頻影像。

刑警隊對死者關係網的摸排已經到達了一個節點,調查的結果基本上排除了仇殺的可能性,專案組的所有成員都偏向於搶劫計程車殺人。搶劫計程車殺人屬於臨時起意案件,案件發生毫無徵兆,死者和嫌疑人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可想而知這種案件破獲的難度有多大,這也是最為考驗辦案能力的一類案件。

明哥仔細查閱了刑警隊的所有調查筆錄,最終還是決定親自找一個人問一問情況,他就是經常跟死者接觸的白班駕駛員王輝。這起命案因為關係到計程車駕駛員的安危,所以備受關注。王輝也相當配合我們的調查,就在電話掛斷後的20分鐘內,王輝便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科室大院。

王輝看起來要比死者小上很多,三十齣頭,身材瘦削矮小,體貌特徵極其符合省廳專家對嫌疑人的刻畫。他也曾是我們的重點懷疑對象,可隨着調查的深入,我們發現這個王輝根本沒有作案時間。

「警官,沈叔的案件怎麼樣了?」王輝屁股還沒坐定便張口問道。

「暫時還沒有什麼好的進展。」明哥直截了當地告訴了他。

「怎麼還沒進展?」

「我們懷疑是搶劫計程車殺人,所以還想從你這裏問一點問題。」搶劫計程車殺人侵害的對象是所有計程車駕駛員,這就把王輝也推到了被害者的層面上,明哥告訴他案件性質,就是想王輝不要對他有什麼隱瞞。

「您放心,別說這事情發生在沈叔身上,就是發生在別的計程車司機身上,我也保證有什麼說什麼,絕對不會有所保留。」王輝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

「你覺得沈光明為人怎麼樣?」明哥很刁鑽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明哥的話音剛落,王輝的眉頭便微微皺起,他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們答案。沉默了幾十秒后,王輝開了口:「沈叔這個人吧,平時大大咧咧,嘴有點把不住風,但為人還挺豪爽,尤其對我,十分不錯。」

「聽說死者家裏很有錢?」明哥明知故問。

「他有啥錢啊,平時去擼串都是我付錢,他口袋裏的零花錢從來不會過百。買個大金鏈子告訴我們值十幾萬,我用手一搓都掉色,他主要是好個面子,我們不揭穿他而已。」

「我們?」

「哦,我是說我們市區里的計程車駕駛員。因為經常在一起趴枱子等活,所以大多數都認識。我們基本上對他這個人的性格都了解,只是看破不點破而已,畢竟他都這麼大年紀了,揭穿他幹啥。您說是不是?」王輝說得有理有據。

「那他平時有沒有跟誰紅過臉?」

「這個倒沒有,我們的哥的姐之間相處得都很不錯。」

王輝的回答,基本上跟刑警隊的調查結果相仿,而且所有人的口供都證實,死者生前曾戴着一條仿製的大金鏈子。可我們在屍體的脖頸處,並沒有發現這根所謂的金項鏈,甚至連熔珠都沒有發現,這也是我們給這起案件定性為搶劫計程車殺人的重要依據。

「你和沈光明平時都怎麼交接班?」我本以為明哥的問話到此結束,沒想到他依舊不緊不慢地繼續提問,而他接下來的提問內容,連我都搞不明白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我們上對班,我是早上六點到下午六點,剩下的時間都是沈叔的,我們半年一輪換。」

「你們兩個分班開,這工資怎麼算?」

「我倆都是給計程車老闆打工,每月交給老闆五千塊錢,剩下掙的才是自己的。上交的五千塊錢我和沈叔均攤,賺多賺少全看我們自己。」

「那計程車平時的油錢和保養呢?」

「我每天出車結束,會把油箱加滿,沈叔也是一樣;保養錢我們也是均攤。」

明哥把這些刑警隊沒有調查到的細節詳細地記錄在筆記本上之後,便結束了此次的問話。

案件調查到這裏,基本是鑽入死胡同,除了胖磊的視頻監控還有點工作可做以外,我們其他人一點進展都沒有。明哥已經擬訂了復勘計劃,一旦胖磊這邊線索中斷,我們便啟動復勘。

好就好在,胖磊並沒有讓我們失望。在視頻分析的第二天一早,他把我們所有人喊進了會議室,為了方便我們觀察節選出來的視頻片段,他還特意將會議室內的投影儀給事先放了下來。

「磊哥,有結果了?」我一臉興奮。

「你先別高興得那麼早,等我分析完再說。」胖磊一臉嚴肅。

會議室內頓時安靜下來,投影儀的大屏幕上顯示的是胖磊筆記本電腦的桌面。

吧嗒,吧嗒,胖磊點開了標註有「沈光明焚屍案」的黃色文件夾。接着一段AVI格式的視頻被雙擊打開。視頻中,死者駕駛的計程車右轉拐入了一個路口,很快又拐了出來。胖磊解釋道:「這是沈光明最後一次駕駛計程車載客的視頻監控,車輛往右拐是視頻的盲區,他從拐入到掉頭出來,時間間隔只有不到五分鐘,這時候,他很有可能在路邊拉到了客人。在客人上車之後,直奔芳泉路方向,也就是說,他拉的這個人可以確定為犯罪嫌疑人。」

說到這裏,胖磊切換了一張電子地圖,並把滑鼠放在了一個標註有紅點的位置:「沈光明拐入的這個地方咱們都不陌生,姚西北路的酒吧一條街,計程車出現的這個時間段,正是人流量的高峰期,再加上這段路有視頻盲區,我根本無法判斷嫌疑人的長相。」

胖磊說完,點開了第二段視頻:「這裏是案發現場大圩村繞山公路的入口處。」當視頻中出現一個人影時,胖磊點擊了一下暫停按鈕:「附近人口稀疏,監控覆蓋面很窄,按照推算出的嫌疑人身高,只有這個人符合特徵,而且他出現的時間點跟案發時間段基本吻合,所以我猜測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作案人。」

「這就是一個人影,什麼也看不見啊。」葉茜眯着眼睛說道。

「這裏只裝了一個高空球形監控機,這是我能處理出來的最清晰的視頻片段。」說完胖磊點擊了播放鍵。

「磊哥,你看他的右手。」當視頻播放一半時,我喊了一句。

胖磊本能地敲擊了一下空格鍵,嫌疑人擺臂時,右手處的一個紅色反光點引起了我們所有人的注意。

「跟我推斷的情況一樣:嫌疑人在焚屍之後離開了現場,為了防止我們以車找人,計程車的車架號和車牌號已經被他去掉,而發動機號藏在車身內部,需要專業的工具才可以打磨掉,他把汽車點燃之後去某個地方拿了工具,他手上的紅點就有可能是手持充電式的打磨工具。」

胖磊把視頻畫面放大:「雖然像素很低,但這還真像是一個專業的工具,造型有點像切割瓷磚的切割機。」

「嫌疑人會駕駛車輛,煙頭上留有汽車機油,知道銷毀車牌號、發動機號和車架號,而且他還能拿到專業的打磨工具,並且對這裏的地形如此熟悉,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嫌疑人是在案發現場附近從事與汽車相關行業的人。」我說。

「嫌疑人雖然來回都是靠步行,但是這個『附近』我們怎麼把握?就算知道他從事的是跟汽車有關的行業,那又怎麼樣呢?我們不還是一點抓手都沒有?指望這個啥也看不見的視頻能夠破案?咱想得是不是太簡單了點?」胖磊垂頭喪氣地說道。

胖磊說得我無言以對,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明哥身上,可他好像沒有聽見胖磊說話一樣,低頭專心擺弄他的手機。

「明哥?」我小聲喊了一句。

他並沒有回應我。

「明哥,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提高了嗓門。

聞言,他收起手機,抬頭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到胖磊身旁,接着他躬身點開了網頁上的電子地圖,並快速滾動滑鼠,把地理標註對準了大圩村的唯一入口處。

「剛才小龍分析的不無道理。一般搶劫計程車案件焚屍的情況很少,嫌疑人能夠想到摘除牌照、車架號以及打磨發動機號的更少,這就說明嫌疑人對汽車領域相當了解,這是其一。」

「其二,大圩村的焚屍現場相當隱蔽,如果不是對這裏的地形足夠熟悉,根本不會想到來這裏處理屍體。我在雲汐市生活了40多年,焚屍現場也是第一次去。」

「其三,小龍所說的專業打磨工具除非有特殊用途,否則一般人不會購買。」

「一件事的發生不會有這麼多的巧合,所以我同意小龍對嫌疑人的刻畫。」

「我還是剛才的疑問,知道這麼多有什麼用處?」胖磊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焦磊,你能不能通過視頻監控計算出嫌疑人焚屍後進出現場的時間?」明哥問道。

「監控視頻十分模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段嫌疑人回到現場的視頻片段,他離開現場的畫面,監控錄像根本沒有記錄,這哪能判斷出時間?」

「好,既然你判斷不出,那我們需要做一個偵查實驗。」

偵查實驗對於我們來說並不陌生,它是主要採用模擬和重演的方法,證實在某種條件下,案件能否發生、怎樣發生以及發生何種結果的一項偵查措施。簡單來說,就是在我們的模擬下,能不能得到我們想要的結果。

在我們科室,偵查實驗做得相當頻繁,讓我記憶猶新的就是最近一次浮屍事件的偵查實驗:當時轄區派出所在泗水河打撈上了一具小女孩的屍體,因為屍體被來往船隻的螺旋槳打碎,所以無法正常判斷落水時間。屍檢時,明哥發現小女孩的褲兜里放了兩根球形棒棒糖,用塑料膜和亮片鐵絲捆紮,這種糖在校園門口售賣量很高。棒棒糖包裝完好,因為在水中浸泡有融化的跡象。

按照明哥的要求,老賢從校園門口買來十根規格差不多的棒棒糖,接着在實驗室中使用容器模仿泗水河的水溫和流速,在確定環境相仿的時候,他把買來的棒棒糖全部放入,讓其慢慢地融化,然後每天觀察棒棒糖融化的速度。三天後,所有購買來的棒棒糖樣本融化程度都已經接近死者口袋中的棒棒糖。

此次偵查實驗的結論是:小女孩落水已經三天左右。派出所根據這一實驗結果,排查泗水河上游流域所有縣市三日內的失蹤人口,最終找到了小女孩的家人,通過對死者家屬的調查,從而確定這是一起孩童意外落水的事件。從這裏我們不難看出,偵查實驗在某些情況下可以幫助調查人員解決很多問題。

可這起案件,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實驗可做,於是我問道:「明哥,你想做什麼偵查實驗?」

「汽車燃燒實驗!」明哥點了一支煙捲。

「什麼,汽車燃燒實驗?這麼帶勁!」葉茜一臉興奮。

明哥點頭繼續說道:「正如小龍分析的,嫌疑人折返取工具的地點可能就在焚屍現場附近,我現在想給這個『附近』劃定一個範圍,否則漫無邊際地調查不會有什麼結果。但要想準確地劃出這個範圍,首先必須要搞清楚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什麼問題?」

「嫌疑人焚燒汽車一共用了多少時間。」

明哥掃視了一圈解釋道:「根據白班駕駛員王輝的筆錄,死者每天接車時油箱都是加滿的。他駕駛的是老款桑塔納轎車,車齡十年,油箱的容積是60升。焦磊,你能不能把案發當天這輛車大致行駛了多少公里給估算出來?」

「他都是在市區跑,根據監控錄像,這完全沒有問題。」

「好,既然這個問題解決了,那實驗結果就會更加精確。」明哥吸了一大口煙捲接着道,「我們已知油箱的總容量,減去行駛中的油耗,那油箱裏剩下的容量我們就能得出一個數值。」

「通過監控我們可以分析出,嫌疑人是沈光明在路邊隨機拉上車的客人,嫌疑人作案前不會有所準備。國賢已經分析出,焚屍的助燃劑就是汽油,那我有理由猜測,嫌疑人使用的汽油就是從汽車的油箱中抽取出來的。」

「按照現場助燃劑的分佈量來看,最少有30升,加起來有30個暖水瓶那麼大的量,嫌疑人隨身攜帶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只能是從油箱裏抽取。」老賢插了一句。

「我們假如能知道汽車燃燒的總時間,減去他吸煙蹲守的半個小時,那我們就能得出嫌疑人往返焚屍現場的大致時間。」

「接着再根據嫌疑人的身高換算出他的步子長度和走路的頻率,這樣就可以大致判斷嫌疑人在這段時間內走了多遠的距離,是不是明哥?」

「小龍說得沒錯,我們知道了這個距離,就等於劃出了一個相對準確的調查範圍,在這個範圍內尋找擁有專業打磨工具的店面,更有針對性!」聽到這裏我已經被明哥徹底折服,我也總算知道他找白班駕駛員王輝問話的真正目的,現場證據能分析到什麼程度,其實在他心裏早就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估計。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和明哥跑遍了雲汐市所有的二手汽車交易市場找尋實驗車輛,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我們淘到了一輛和案發車輛車況相近的普桑轎車。因為這次偵查實驗投資成本較大,為了確保一次性成功,明哥決定把車開至焚屍現場附近進行實驗。除此之外,我們還選擇了與案發當日相近的溫度、濕度、風向等氣候條件,這樣得出的實驗結果,才能為破案所用。

夜裏一點鐘,我們全部圍在案發現場的這條小路上,老賢已經按照實驗要求,把汽油潑在了普桑轎車車廂內。

「小龍,油箱裏還有那麼多油,車點燃了會不會爆炸啊?」葉茜有些擔心。

這句話傳進了老賢的耳朵里,他搖頭解釋道:「電影里汽車燃燒會爆炸,其實都是動作電影畫面的需要,真正的汽車燃燒幾乎不會發生油箱爆炸的情況。」

「真的假的?」我有些不信。

老賢認真地說道:「汽車油箱可以分為兩大類,第一類:金屬汽車燃油箱。主要有鐵油箱和鋁合金油箱。因為鐵油箱耐腐蝕性較差,所以鋁合金油箱目前使用較為廣泛。金屬油箱主要使用在大型客車、重卡這種耗油量大的汽車上。」

「第二類:高分子塑料油箱。高分子塑料油箱發展到今天,不但具備了金屬油箱所有的剛度和強度,還有很多金屬油箱不具備的優點,比如塑料油箱在車有碰撞的時候不會因為油箱和其他物體摩擦而起火,塑料油箱不會產生靜電,油箱在猛火燃燒的情況下能堅持30分鐘,等等。所以現在絕大多數私家車都是採用的塑料油箱。」

「搞清楚了油箱的材質,那我們接着來說說油箱在燃燒的過程中會不會爆炸。」

「學過化學的都知道,爆炸是需要一個密閉空間的,高分子塑料油箱本身具有可燃性,遇明火會熔化,這樣就打破了其密閉環境。而金屬油箱因為在加油口以及其他位置有易熔部件,遇高溫熔化后油箱內的汽油會外泄,也就等於打破密閉空間。所以說,影視劇上車漏油爆炸是為了增加畫面效果,其實從汽車油箱本身的設計上就已經排除了爆炸的可能性。」

「謝謝國賢老師,那我就放心了。」葉茜拍了拍胸口。

「準備好了沒有?」明哥舉起秒錶問道。

「可以了!」老賢已經把點火器握在了右手中。

當我們都站在安全距離時,明哥和老賢相視一眼:「點火!」

嘀,秒錶也在同時按下。

汽車很快被火焰吞噬,整條路被火焰照得通明,滾滾濃霧如同烽火狼煙一樣快速地融入了黑暗的夜空,我們五個人的影子伴着躥動的火焰來回晃動,熱浪一波一波朝我們襲來,時間在秒錶上飛快地跳動。因為是故意縱火,且助燃汽油量較大,所以燃燒的速度相當快,從點火到火焰即將熄滅,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

明哥結合實驗結論和我估算出來的步長換算出了調查範圍。電子地圖顯示,嫌疑人並沒有離開經濟開發區,接下來調查的重點就是開發區內和汽車有關行業的從業人員,我們已經掌握了嫌疑人的DNA樣本,有了這些條件,其實就等於瓮中捉鱉。

刑警隊已經悄悄地佈下了天羅地網,把整個經濟技術開發區包裹其中。

不調查不知道,一調查還真是嚇一跳。經濟技術開發區雖然人口稀少,可這裏卻是汽車4S店聚集地,開發區的店鋪基本上都從事跟汽車相關的行業,什麼汽車修理、汽車美容、洗車,等等。

在轄區派出所流動人口專管員提供的資料上,我們一共找出符合嫌疑人體貌特徵的50多人,這些人都需要逐一調查,暗中篩選,這無疑是一項漫長的工作。

十一

在等待刑警隊情況反饋的時間裏,明哥整天坐在辦公室內,對着那個鐵質骷髏頭愣神,胖磊則從早到晚鼓搗他的視頻軟件,老賢依舊雷打不動地駐點在實驗室,我和葉茜則百無聊賴地坐在辦公室內侃大山。

「你看門口是不是來人了?」葉茜盯着電腦屏幕說道。

明哥擔心報復行為會影響到科室的正常工作,他不光在院子的大門上增加了指紋鎖系統,還給葉茜下了一個命令,就是時刻觀察科室內所有監控影像,防止有陌生人進入。

我看了看監控屏幕:「這不是死者的兒子沈藝嗎?他來幹什麼?」

「難不成有線索要提供?」

「他好像很焦急,或許還真有可能。」

「那還等啥,趕緊下去,放他進來。」

我和葉茜一前一後走到院子大門旁,我把右手掌張開,貼在了大門一側的方形屏幕上,隨着嘀嘀兩聲響,新更換的那扇厚重的大鐵門緩緩地向一側打開。

「有什麼事嗎?」

「警察叔叔,我想問件事。」沈藝今年才16歲,由於年紀太小,所以他站在門口有些膽怯。

「快進來說。」眼看大鐵門將要自動關閉,我慌忙招呼道。

沈藝木訥地點了點頭,走進院子。

「有什麼事要問?」

「你們……你們……你們有沒有在我爸爸的車上發現一個U盤?」

「U盤?」

「對,是銀白色金屬材質的,我裏面保存了很多重要的東西,如果你們看見了希望能還給我。」

「你的U盤怎麼會在你爸爸的車上?」

「我爸爸平時喜歡用U盤聽歌。」

「聽歌?聽什麼歌?」

「都是我下載的一些歌曲,有TFBOYS的、EXO的,還有一些日韓明星的歌曲。」

「你爸爸平時喜歡聽這種歌?」這些歌曲都是一些情竇初開的小年輕的最愛,一個50多歲的大叔喜歡聽這個還真少見。

「他總喜歡跟別人說他自己活得年輕瀟灑,所以就讓人在他的車上加了一個USB音樂播放器,他在開計程車的時候經常拿我的U盤去聽歌,U盤我們兩個一起用,我白天用他晚上用。裏面的歌是小事,可我從別人那裏拷貝的課件都在裏面呢,這些都是絕版資料,所以……」

「沈藝,不是我們不給你,而是我們在現場根本就沒有發現U盤,而且現場被燒……」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確實沒有見過。」我話還沒說完,葉茜便打斷了我。

他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那好吧,實在沒有就算了。」

送走了沈藝,我對葉茜調侃道:「你現在都會搶答了啊!」

「你難道沒看出來,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麼死的嗎?你還提焚屍的事情,你是不是沒腦子啊!」葉茜訓起我來那是理直氣壯。

「得得得,我不跟你爭。」我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精神做了退讓。

「這U盤是不是被嫌疑人拿走了?」葉茜言歸正傳。

「很有可能。」

「你說這玩意又不值錢,他拿這個幹啥?」葉茜捏著下巴思索道。

「喜歡、愛好、獵奇心理。」

「你是說嫌疑人也喜歡聽U盤裏面的歌?」

「應該是這樣,死者只能算是一個特例,這一細節或許可以反映出嫌疑人的年齡特點,也就是說他會不會是青少年?」

「如果是,那豈不是又縮小了範圍?」葉茜閃著星星眼。

「恭喜你,你真的會搶答啦!」

與汽車相關的從業人員,大多需要一定的資歷和年限,這類人里的年輕人不是很多。刑警隊按照我們進一步分析的結果,把調查範圍從五十人直接縮小到了八人。就在我們準備對這八個人進行集中采血比對時,其中一個年輕人竟然在夜間離開了雲汐市。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行為,讓我們直接把作案嫌疑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刑警隊的偵查員連夜將其抓獲,經過DNA比對,這個名叫夏川的青年正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通過調查夏川的關係網,發現他跟死者沈光明就像是兩條平行線,沒有任何的交集,所以這起案件定性為搶劫計程車殺人無任何偏差。

夏川目測最多只有十八九歲,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身材瘦削,留着一頭韓式齊劉海,五官長得還算端正。

「知道為什麼抓你嗎?」明哥張口問道。

「知道。」夏川可能因為年紀並不大,也沒有什麼社會經驗,態度還算是誠懇。

「因為什麼?你說說看。」

「因為愛。」

胖磊聽到這個結果,噗的一聲把還沒咽下去的水給噴了出來。他的回答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哭笑不得。

「因為……愛?」明哥反問了一句。

「嗯!」夏川使勁地點了點頭。

「人是不是你殺的?」明哥直接問了重點。

「是!」夏川回答得十分爽快。

「那你說說事情的經過。」明哥在審訊提綱上打了一個鈎。

夏川紅着眼睛說道:「一年前,我剛去開發區的汽修廠上班,給人當雜工,打打下手,所以工作並不是很忙,閑暇時我最喜歡玩微信。我記得那是半年前,在一月份的一個下午,我幹完活,用微信搖一搖找附近的人聊天,很快我搖到了一個女孩,相互加了好友便閑聊起來。我倆越聊越投機,一直聊到後半夜,我們在相互交換了照片之後,約定第二天在開發區的公園裏見一面。」

「第二天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在約定的地點見到了她,雖然她真人個子不高,長相也沒有照片上的出眾,但是我還是一眼相中了她,我們在見面的一個月後便確定了戀愛關係。」

十二

「她在汽車4S店做導購,一個月有四五千的收入,我為了證明我比較優秀,就謊稱跟朋友合夥開了一家汽修店,一個月怎麼也能賺個萬兒八千的。這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雖然我有些後悔這麼吹噓自己,可由於虛榮心作祟,我還是選擇硬著頭皮欺騙下去。」

「她平時花錢大手大腳,她喜歡旅行,喜歡攝影,活脫脫的一個文藝女青年。在她的心裏,女人被男人疼是理所應當的,男人掙錢給她花也是天經地義的。自從我們兩個發生了關係以後,我的工資都要按月上交,為了保住這份愛情,我幾乎借遍了所有親朋好友,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已經欠下了兩萬多的外債。」

「你明知道是火坑,為什麼還要跳下去?」

「她是我的初戀,我心裏捨不得,我知道以後可能養不起她,但我還是想跟她在一起,哪怕多愛一天也好。」

明哥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等着他的下文。

「上個月我提出要跟她結婚,我本想着只要這生米煮成熟飯,以後她花錢或許會收斂一些,可她提出讓我給她買一個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只要我捨得給她買,她就願意嫁給我,否則沒門。」

「這部手機賣到將近七千塊,我已經欠了一屁股賬,到哪裏去弄這些錢?可是我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我還是抱着一點希望,厚著臉皮打了一圈電話找朋友借錢。」

「結果可想而知,沒有一個朋友願意再借給我,其中一個鐵哥們還拐著彎羞辱了我一番,這讓我心裏很不好受。當天晚上,我揣著身上僅有的一百塊錢去酒吧里買醉,越喝心裏越難過。我感覺老天好像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在我最飢餓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塊肉餅,但我和這塊肉餅之間卻隔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我提着酒瓶坐在酒吧門口的石球上發獃。就在這時,一輛計程車停在了我面前,司機把頭探出來,問我要不要坐車,我一眼就相中了他脖子上的那條大金鏈子。酒精上腦的我已經失去了理智,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搶了他的金鏈子,我就什麼都有了。』這個念頭就像是魔咒,在我心裏一遍又一遍閃現。」

「我鬼使神差地鑽進了他的計程車,坐在駕駛室的正後方。他問我去哪裏,我說去經濟開發區,他竟不願意載我,因為一到晚上那邊就幾乎沒幾個人影,他害怕出事。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我掏出了我的汽修證,當他得知我是那裏的工人時,才放心載我過去。」

「我倆一路攀談,我還沒張口問,他便告訴我,他脖子上的這條金鏈子價值十幾萬。聽他這麼說,我簡直喜出望外,這更加堅定了我搶劫的念頭。我先回汽修店裏拿了一把匕首揣在口袋中,接着我又騙他我家住在高新區,讓他帶我從芳泉路走,因為我知道那裏沒有路燈,好下手。」

「司機是眼睜睜地看着我打開了汽修店的卷閘門,所以他對我根本沒有任何的防備。為了進一步增加信任的砝碼,我提前給了他50塊錢。」

「我們兩個一路走一路聊,沒過幾分鐘,車便拐入了黑乎乎的芳泉路。在車行駛到中間路段時,我謊稱要下車尿尿,讓司機停一下。就在他踩下剎車的那一瞬間,我從後面一把拽掉了他脖子上的金鏈子,開門就跑。」

「可是我低估了他的反應能力,我前腳剛跨過綠化帶,他後腳便追了過來。我本不想殺他,但他比我高出一個頭,如果我不拿刀自衛,當晚肯定要被他打殘。就在他要跑到我面前時,我掏出匕首踮起腳,一刀扎了上去,也許是因為外面太黑,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手裏拿的有刀,我一刀扎進了他的胸口。」

「我的衣服上噴了好多血,我害怕他反抗,就又補了兩刀。幾分鐘后,我才意識到我殺了人。我當時真的害怕極了,冷靜下來的我,開始回憶這一路上發生的事。芳泉路上黑燈瞎火又沒有監控,更沒有人看到我殺人,我天真地以為,只要把屍體和車處理掉,你們公安局就不會找到我。我越想心裏越放鬆,隨後我把司機身上的財物搜刮完,之後走到路西邊將車掉了個頭,把屍體裝在了副駕駛室。」

夏川咽了口唾沫:「我本來想把人和車一起開到泗水河裏,可我不會游泳,我怕把自己也搭進去。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可行,就是把屍體和車都燒了,一了百了。」

「我經常陪女朋友進山裏玩,知道有一個地方几乎沒有人去,在那裏燒車肯定不會被發現。打定主意以後,我便把車牌照和車架號給卸掉,隨手扔在了路邊的池塘里,到地點以後,我把車撞向了路邊的電線桿,想偽造成交通事故,接着我把屍體抱進駕駛室並潑上汽油。」

「汽油是從哪裏弄的?」

「我用接油管從油箱裏抽的。」

「後來呢?」

「我從油箱裏抽出了大半箱汽油潑在屍體上,接着我點燃汽車便離開了那裏。」

夏川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我本以為我做得天衣無縫,可走到半路我突然想到了發動機號,如果發動機號不磨掉,警察還是能找到這輛車。考慮到這個疏漏,我趕忙趕回店裏。」

「我工作的地方雖然是個汽修店,但有時候也會幫熟人改改發動機號、車架號什麼的,所以店裏有專門的打磨機。」

「來回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我又趕回了焚屍現場。我到的時候,車還在燒,我害怕別人看見,便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前後也就幾支煙的工夫,我看火稍微小了一些,就提着打磨機把發動機號給磨掉了。做完這一切,我便趕忙離開了那裏。」

「你從死者身上拿了哪些東西?」明哥問道。

「一條項鏈,幾百塊錢,還有插在車上的一個U盤。」

「這些東西呢?」明哥繼續問道。

夏川長嘆一口氣:「項鏈是假的,讓我給扔了,錢被我花了,U盤在汽修店裏。」

隨着嫌疑人的口供被拿下,這起搶劫計程車殺人焚屍案,終於在大起大落中落下了帷幕。

十三

案件成功告破,我們一車人幾乎是一路哼著小曲返回科室。

胖磊踩了一腳剎車,勘查車停在了科室院子的門口:「小龍,下去開門。」

「得嘞。」科室的院子自從安裝上指紋系統以後,每次進入都必須手動輸入密碼和指紋信息,作為最熟悉指紋的痕迹檢驗員,這開門的活自然是落在我身上。

我心情舒暢地拉開車門,走到院子外的一個鐵盒子旁,按動了上面的按鈕,隨着噹啷一聲響,鐵盒上的金屬蓋自動彈開,裏面包裹的一塊液晶顯示屏露了出來。

嘀嘀嘀,我熟練地輸入一串密碼后,順勢把右手掌貼了上去,然後轉身欲離開。

就在門即將由左至右緩緩打開時,一個陌生男人的喊叫聲在我背後響起:「不要……」

我剛想回頭查看,突然有人從院子內一把將我拉了進去,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一把手槍已經抵住了我的太陽穴,同時我的脖頸也被一個粗壯的手臂緊緊地勒住,呼吸頓時變得極為困難。

「小龍!」葉茜在最短的時間裏掏出了槍,對準了我身後的人。

「誰都不要過來!」一聲咆哮之後,男人一槍擊中了勘查車的輪胎,沉重的勘查車很快朝一邊歪去。

「小龍!」明哥根本沒有把男人的話當回事,他舉起手槍站在了葉茜和我的中間。

明哥的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我身後的男人,他直接把槍口對準了明哥。

「不要!」我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這一刻,我情願自己死,也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人倒在我面前。我拚命晃動着身體。乒!男人還是扣動了扳機。噹啷,子彈由於劇烈的抖動,打在了勘查車的引擎蓋上,擊出了一串火花。

「王志強!」男人剛想再次扣動扳機,另外一個男人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哈哈哈,鬼頭樂,我早就應該猜到你是叛徒。」

通過他們的對話,我已經知道他們的名字或綽號,但我依舊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咱們就在這裏做個了結吧。」

「了結?你有什麼資格?你比他們更可恨,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院子的自動大門緩緩關閉,我的視野也隨之變得越來越窄,一種死的絕望漸漸地籠罩在我的心頭。

「葉茜,冷主任,你們回車裏,如果我還活着,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解釋!」那個被喚作「鬼頭樂」的男子直視明哥他們。

「你是誰?」明哥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自己人!」鬼頭樂甩下這三個字,在大門即將關閉之時閃進了院內。

「王志強,你到底想怎麼樣?」

「怎麼樣?你殺了我所有的兄弟,你還問我想怎樣?我他媽就是個傻子,我早該想到是你!」

「好,既然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怨,你放開他。」

「不可能,這件事他們也脫不了干係,他們全都得死!」王志強用槍口用力抵住我的太陽穴。

「等下,等下,這樣,這樣。」鬼頭樂右手食指離開了扳機,接着他高舉雙手,「你把他放開,我換他。」

「你換他?」王志強有些詫異。

「你有沒有想過,這裏是公安局,你在這裏把他殺了,你能活着出去?外面可是有四把槍對着你,估計再過一會兒就不止四把了!既然我已經現身,那你應該能猜到,這件事其實跟他們關係不大,你最恨的應該是我。」

王志強沒有說話。

鬼頭樂繼續遊說:「你現在挾持他當人質,以我的身手,我們兩個人你只能殺一個,於情於理都是殺我最合算,你不會連這個賬都不會算吧?」雖然我現在不知道鬼頭樂是什麼人,但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真的想要救我。

「行,你既然願意自投羅網,那我就成全你,你把槍扔掉。」王志強一副被說服的模樣。

「王志強,你雖然是個毒梟,但是我了解你的為人。」鬼頭樂二話沒說,一腳把槍踢開喊道,「放了他!」

「好!」王志強胡亂在我上身摸了一遍,確定我腰間沒有配槍后,一把將我推開,我瞬間感覺自己像重生一般。

「跑……」

乒!鬼頭樂剛喊出聲,王志強便一槍打在了他的腿部。

「鬼頭樂!」我停下腳步。

「小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裏沒有你的事!」王志強重新把槍口對準了我,陰著臉說道。

「司元龍,你給我快點閃一邊去!」鬼頭樂單膝跪地,痛苦地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

我沒有理會,依舊站在原地。

「好,你是不是也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王志強!」鬼頭樂大聲喝止他,他循聲轉過身去。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拔出了綁在腳腕上的六四式手槍,正是我這特殊的藏槍方式,讓整個局勢有了轉機。

乒!子彈穿過了王志強的右胸口。

「你……」王志強有些不可思議地轉頭看着我。

鬼頭樂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王志強持槍的右手。乒,乒,乒,他試圖把王志強手槍中的子彈全部擊發,為了防止被流彈打傷,我找了一個牆角作為掩體。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王志強雖然右胸口受了傷,但依舊在做垂死掙扎,他們兩人倒在地上,廝打在一起。我剛想探出頭去,便聽見乒的一聲槍響。院門外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這使我有了底氣。

我右手緊握手槍,頭部貼著牆壁,接着我用左手從口袋中慢慢掏出手機,調成自拍模式,為了防止畫面抖動,我點擊了「錄像」按鈕,手機被我伸出牆外,把兩人廝打的場景全程記錄下來。我的雙眼緊盯屏幕,想從中找出王志強的破綻將其擊斃,可兩個人貼得太近,根本沒有辦法開槍。就在我心急如焚時,院子外傳來了高音喇叭聲。

「裏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別說那沒用的,把擴音器給我。」

「鬼頭樂,你還喘氣嗎?」聽說話這口氣,應該是個高層領導。

「死不了!」鬼頭樂邊廝打邊回道。

「那小子呢?」

「活着呢!」

「你……」外面的擴音喇叭剛要響起,只聽見乒的一聲槍響,牆角的那一邊似乎安靜了下來,我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畫面上鬼頭樂和王志強抱在一起,兩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鬼頭樂……」

我再也顧不上這麼多,一個側身跑到了兩人的面前。

「我×,差一點!」鬼頭樂痛苦地從王志強身上翻轉過來,大口地喘著粗氣,而被他壓在身下的王志強早已沒了聲息。

呼!我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你們搞技術的什麼時候也配槍了?」鬼頭樂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鮮血,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沖我笑了笑。

「你到底是敵是友?」警察的天性讓我沒有因此對他放鬆警惕。

「你把門打開就知道了!」

我將信將疑地把他的槍踢在一邊,接着我把手槍換到了左手,右手貼住大門的指紋屏幕,隨着嘀的一聲響,大門被重新打開。

「小龍!」葉茜淚眼婆娑地第一個衝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

「小龍!」明哥他們三個硬是從門縫裏擠了進來。看到我沒事,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當大門打開一半時,一群手持衝鋒槍的特警蜂擁而至,待現場被完全封鎖以後,一位肩扛麥穗三顆星的男子慢慢地走了進來,男子有50多歲,身材挺拔,氣宇軒昂。

「他是……?」我小聲問道。

「省公安廳副廳長孟偉。」明哥小聲回了一句。

「剛才要不是他攔著,我早就進來打死這傢伙了!」葉茜有些埋怨地看了孟廳長一眼。

正說着,他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夥子,沒事吧?」

「沒事!」

孟廳長讚許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徑直朝躺在地上的鬼頭樂走去。

啪!孟廳長一腳踢在了鬼頭樂的身上,和剛才和藹可親的面容相比,此刻他的臉上多了一絲值得玩味的笑容:「裝什麼裝,這點傷對你來說算什麼?趕緊給我起來,從今天起,『行者計劃』收官。」

「媽的,終於解放了!」聽孟廳長這麼說,鬼頭樂如同打了雞血般一下子從地上跳起,看着他生龍活虎的模樣我才明白,原來剛才他一直在無病呻吟。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這是我們所有人心裏的疑問。

十四

一周后,我們科室五個人接到通知,去市局八樓小型會議室開會,不準帶任何通信設備。市局八樓的這個會議室,是個傳說中的存在。據說凡是在這裏開會討論的,全都是機密中的機密,除了與會人員,就算是親娘老子也不能透露半個字。一般這種會議,有資格參加的只有單位一把手,我們科室除了明哥,其他人根本連去一次的機會都沒有,可這次我們五個人竟然全部接到了會議通知,這讓我們有些受寵若驚。

剛一接到消息,我們便馬不停蹄地趕到市局大樓,在市局秘書科一把手的帶領下,穿過三道電子門,最終來到了這間只能容下十幾人的小型會議室。

會議室的裝修和我們科室差不多,一張橢圓形的會議桌配一台櫃式空調便是所有傢具。看到這樣的佈局,這間會議室的神秘感也瞬間在我心頭消散。我們剛落座,一個身穿制服、肩扛一杠三星的男子走了進來。英俊瀟灑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就在我愣神之際,男子摘下了警帽,那張酷似吳彥祖的臉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鬼頭樂!」

「各位好,我是刑警學院2003級畢業生樂劍鋒,你們可以喊我阿樂。」說完,他向我們敬了一個標準的警禮。

「你也是刑警學院的?比我高兩級?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我的身份保密。」鬼頭樂剛敬完禮,便使勁扯著領口的領帶,「這玩意戴着可真他娘的難受。」

他這一開口,我的腦門瞬間冒出三條黑線:「這傢伙,絕對不是一個正經人。」這是我對他的又一個評價。

「今天是你喊我們過來的?」葉茜上下打量着他。

「對,我今天是給你們答疑解惑來了。」阿樂朝葉茜挑了挑眉毛。

明哥給在場的所有男性一人發了一隻支煙捲:「阿樂,那你就別藏着了。」

「得嘞!」鬼頭樂朝明哥的方向一抱拳,張口說道,「那我就從開頭開始說了?」

「你隨意!」

阿樂點了點頭:「我父母離異,跟着爺爺奶奶長大。我從小到大就沒學過一天好,學習成績也不咋樣,到了高考填志願時,我把全國所有的名校全部寫在了志願表上,什麼清華、北大、中國公安大學、刑警大學一個都沒放過,反正我也沒有抱任何希望,純屬惡作劇。」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剛填完志願沒多久,一個中年男人便找到了我,問我以後想不想當警察。我當時以為他是騙子,就把他給轟了出去,直到他掏出警官證和配槍我才勉強信了。」

「當警察是多少人的夢想,這餡餅怎麼可能砸到我頭上?別看我小,可我心裏清楚得很,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後來在我的追問下,他告訴我他的真正目的,是把我培養成卧底。起先我是拒絕的,但他給我開出了一大堆誘人的條件后,我就從了他。這個人就是現在的公安廳副廳長孟偉。」

阿樂吸了一口煙捲,接着又說:「和老孟簽了『賣身契』以後,我便被送到刑警學院接受秘密培訓,和別的學生不一樣,我沒有學籍,沒有警號,說白了就一黑戶。在刑警學院系統集訓了一年半以後,我又被送回了雲汐市。老孟給我提供了雄厚的資金支持,讓我在雲汐市建立自己的勢力。只要有錢就好辦事,我用了半年的時間在雲汐市混出了自己的名號。」

「就在這個時候,老孟帶我去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從來沒有給我看過正臉,以至於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誰,我平時稱呼他『老闆』。看老孟對他畢恭畢敬的態度,可以肯定,老闆絕對不是一個凡人。」

「老孟告訴我,他以後是我的牽頭人,我必須一切服從他的指揮。連上線以後,老闆通過中間人給我下達了作為卧底的第一個行動『行者計劃』。」

「老闆沒有說行動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只是讓我先跟一個叫鮑黑的人接觸,等時機成熟以後,他會主動聯繫我,告訴我下一步的任務。老闆就是一個掌控全局的人,而我就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因為我頭腦好,道上的兄弟都稱呼我為『鬼頭樂』。和老闆接觸時間長了,就算他不說,我也大致猜出了整個行動的具體內容,總結起來就一句話:讓我潛伏在鮑黑販毒集團內部,掌握他們所有的罪證,然後將其一網打盡。」

「可隨着調查的深入,我發現整個灣南省最大的鮑黑販毒集團,只不過是一個傀儡,他的幕後還有更大的東家。」

「更大的東家?」

「對,他們是金三角販毒集團。」

「金三角?」我驚呼道。

十五

「金三角是位於東南亞泰國、緬甸和老撾三國邊境地區的一個三角形地帶,因這一地區長期盛產鴉片等毒品,是世界上主要的毒品產地。鮑黑集團最賺錢的海洛英等毒品主要來源於這裏,他的上線就是金三角最大的武裝販毒組織——白熊武裝軍。」

「白熊組織為了保證毒品的正常銷路,會給大客戶專門配備一支代號『獵鷹』的隊伍,這支隊伍主要就是用來幫助這些大客戶順利完成整個毒品鏈條的交易。凡是被白熊組織分配下來的人員,無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而鮑黑集團獵鷹小隊的隊長,就是泰國人王志強。」

「王志強是泰國人?他中國話說得這麼好?」我有些詫異。

「研習中國話是他們的必修課,這並不奇怪。」阿樂又續了一支煙捲,「王志強這個人很邪氣,他對泰國的邪靈巫術相當痴迷,他相信嬰靈的力量。去年鮑黑曾通過一個叫丹青的找人代孕七個嬰兒,這七個嬰兒就是給王志強練習巫術準備的,受孕用的精子也是從王志強自己身上取下來的。他信奉的邪靈坐擁七方魔獸,為了表達自己的誠心,他計劃將自己的七個『子女』在滿月之日活活地密封在裝屍罐中獻給邪靈。」

聽到這兒,我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這些只有在恐怖電影中才能看到的橋段,沒想到在現實生活中竟然真的存在。

阿樂接着說道:「後來你們科室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牽扯出了鮑黑集團以及東北的那個小型制毒工廠,雖然時機還沒成熟,但這馬蜂窩已經捅破,我不得不把我掌握的所有情況暗中通報給了老孟,由老孟出馬再層層往上彙報。」

「這個案件能辦得這麼漂亮,原來是你的原因?」

「我本來想一網打盡的,誰料你們下手太早,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阿樂苦笑一聲。

這句話說得我們多少有些尷尬。

阿樂可能也意識到了有些不妥,慌忙解釋說:「我不是那意思啊,你們別往心裏去。」

「沒事,沒事,你接着說!」我已經聽得入了神。

阿樂點了點頭:「鮑黑集團雖然被滅,但王志強一伙人卻成功逃脫,他們把所有的責任都扣在了你們頭上,王志強已經放出狠話,要把你們趕盡殺絕。後來老闆給我下了命令,要我全力暗中保護你們。」

「保護我們?我好像沒感覺到啊?」

「既然是暗中保護,肯定不能讓你們發現,我只要點一下,估計你們就能想起來。你們在辦理綠蔭小區那起命案時,是不是察覺到樓上有人用鏡子在照你們?」

「有!」我第一個反應過來。

「那個人就是我,因為在樓的對面有一個獵鷹隊的成員正用狙擊步槍瞄準你們。」

「什麼?」

阿樂微微一笑,彷彿不值一提,他把目光望向了胖磊,說道:「接着是磊哥的兒子豆豆被綁架,如果不是我事先安排了一個人去當駕駛員,估計小孩子……」

「豆豆是你救的?」

「對。」

「謝謝兄弟!」胖磊眼眶濕潤,作揖道。

「不用謝,磊哥,這是我應該做的。」阿樂客套之後,接着說,「王志強的手下接二連三被我幹掉,他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他把他手下被殺的屎盆子,也扣到了你們的身上。他當時已經有了魚死網破的打算,為了讓你們有所警惕,我趁着你們出現場的時候,讓老孟從省廳關掉了你們科室院內的視頻終端,接着我又戴着手套、鞋套把冷主任的房門撬開,在辦公桌上放置了一枚金屬骷髏頭。」

「原來這玩意是你放的!」明哥從口袋中掏出那個被他磨得鋥光瓦亮的骷髏頭扔了過去。

「因為我沒有收到在你們面前暴露身份的命令,所以我只能用這種辦法,我相信以冷主任的頭腦,不會考慮不到這裏面的利害關係。」

明哥嘴角一揚,沒有說話。

阿樂把桌面上的骷髏頭握在手中笑嘻嘻地說道:「這玩意可是我臨時從牛仔褲上拽下來的。」

「我暈,虧你想得出來。」我嘿嘿一笑。

阿樂把骷髏頭裝回口袋:「跟我預想的一樣,冷主任對這件事反應很強烈,你們科室的院外第一時間裝上了指紋門鎖,而且監控系統也重新調製了一番。這件事讓王志強有些惱火,接着他又把目標對準了司元龍的家人,如果那天不是我去得及時連開兩槍,估計王志強的手下已經衝進了屋子,將司鴻章老先生給槍殺了。」

這句話把我驚得着實不輕,我瞪大眼睛看着阿樂不知該說什麼好,好在這只是虛驚一場。

「那天晚上,王志強的手下被我追到舜耕山上幹掉。那件事以後,他開始懷疑他身邊有人背叛了他,因為他的每一次行蹤,都被摸得清清楚楚。氣急敗壞的他,當天晚上便開槍殺死了兩個他自認為是叛徒的人,直到整個獵鷹小隊被我滅得只剩他一個光桿司令之後,他才恍然大悟,這件事跟你們無關。」

「王志強其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計劃殺你們這麼多次都沒有得逞,知道肯定有人在暗中保護你們,而這個人就是殺掉他整個獵鷹隊成員的仇人。為了逼我出現,他想到了挾持你們做人質,消息到我這裏時,王志強已經付諸行動了。當我馬不停蹄地趕到你們科室院子外時,小龍已經被挾持。」

「接下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王志強一死,也就意味着獵鷹小隊的所有成員全部被殲滅,王志強的上線交給了國際刑警去處置,我已經暴露身份,上面不得不宣佈代號『行者計劃』的卧底行動結束。因為我本人就是雲汐市人,所以上頭下一步準備把我安置在雲汐市公安局的某個部門任職,事情的所有經過就是這樣。」

「這簡直跟電影似的!」葉茜給這個秘密的會議做了一個完美的總結。

葉茜的聲音吸引了阿樂的注意,剛才還一本正經的阿樂忽然沒了正形,他笑眯眯地看着葉茜,眼睛裏多了一種讓人猜不透的東西。

十六、尾聲

省城,一個密閉黑暗的房間內,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女助手把一台黑色的筆記本電腦放在了他的面前,電腦上正在播放一段視頻,視頻的內容正是司元龍被劫持那天,技術科院中的監控設備記錄下的影像資料。

視頻播放到一半,男人指著電腦屏幕對女助手說道:「把這個放大!」

女助手領命,熟練地操作起來,放大的視頻畫面上只顯示出了王志強和樂劍鋒的頭部,從監控上看,王志強正在向樂劍鋒說着什麼,接着兩人便開始爭吵,最後王志強被擊斃,樂劍鋒露出了解脫的笑容。

「你猜鬼頭樂有沒有從王志強那裏知道那個秘密?」男人往沙發上一靠,對女助手說道。

「這個……」

「我猜他知道了。」男人見女助手有些為難,說出了心中的答案。

「那下一步怎麼辦?」女助手謹慎地問道。

「把我們需要的東西從鬼頭樂嘴裏挖出來,然後……」說着,男人的手掌在自己的脖頸上劃了一下。

女助手目露寒光:「明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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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仙姑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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