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先禮後兵

第二十五章 先禮後兵

解放軍的隊伍開到大金溝山外,韓老六在第一時間便得到了消息,在老虎嘴山洞,韓老六和許德章碰了一次頭。

韓老六用腳踩在石椅子上道:他媽的終於來了。

許德章在東北戰場上已經和解放軍打過交道,幾十萬人的部隊說打就讓解放軍打垮了,現在解放軍又兵臨山下,他知道自己的尾巴藏不住了,他倒背着雙手,像驢子似的在老虎嘴山洞裏轉來轉去。

韓老六就煩躁地揮揮手道:別他媽轉悠了,你轉悠得我頭暈。

許德章就說:掌柜的,解放軍可不好惹,他們說到就能做到。

韓老六狠狠地吐口痰道:放屁,他們解放軍咋的了,日本人我沒放在眼裏,你們中央軍老子也沒放在眼裏,我就不信,解放軍還能把尿尿到天上去。

許德章望了眼韓老六,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有勇無謀,但兩條道擺在他面前了,一個是下山投降,另一個就是負隅頑抗,但解放軍還沒打進來前,讓他投降還為時尚早,許德章心裏還尚存着國軍打回來的念頭。留下那部電台,電池已經耗盡,他已經無法和南京方面取得聯繫了,關於國軍的消息他已經完全失去了風向標。他現在只能躲在大金溝里又聾又啞地等待國軍早日打回來。韓老六沒和解放軍打過仗,他打過,一個團差點全軍覆沒,突圍出來后,七拼八湊了一百來人的隊伍拉到了大金溝的山裏,現在回想起來,他脊樑溝里還冒着冷汗。他見韓老六這麼說,便乾笑着說:掌柜的,小心沒大錯,憑着咱們現在的明碉暗堡,在這大金溝堅持個一年半載的我看沒問題,再過一陣這個天還不知姓什麼呢。

韓老六用手擼了擼光頭道:姓許的,你要是怕,你就拉着你的人下山投降,我不攔你。

許德章拍一下子腿道:掌柜的,你小瞧我了,我怎麼會呢?

韓老六笑了,伸手搭在許德章的肩膀上道:許團長,咱們現在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咱們只能和這大金溝共存亡,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說到這沖手下的嘍啰道:傳我的話,進山各要道口加雙崗,有什麼消息馬上向我報告。另外,讓所有的人手不離槍,槍不離手,我要看看解放軍有多少個腦袋。

嘍啰應聲就下去了。

隊伍扎在大金溝山外,楊槐和王伏生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嗅着那股子熟悉又親切的味道,激動得眼淚都在眼眶子裏打轉了。

楊槐站在那裏,望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少年時代的美好回憶,不可遏止地湧現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耳畔響着香草如清泉般透亮的喊聲:楊槐哥,我在這裏……少年往事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他搖了一下頭,讓自己的思緒回到現實之中,他望了眼王伏生道:伏生,還記得有一次咱們到山外趕集,我給香草買了一尺長的紅頭繩,你給香草扯了三尺花布,回來還讓你爹罵了好幾天哩。

伏生憨憨地笑笑道:咋不記得,發生在大金溝的事,我每件都記得。

兩人望着這山山嶺嶺,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三戶獵人相依相傍在這山裏,白雪覆蓋了樹林,遠山近樹都是一片潔白,三戶人家的炊煙筆直地升到了天空。那是一個童話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有着許多童謠式的夢想。後來鬼子來了,所有的夢想都破滅了。此時,兩人站在大金溝的山腳下回想起少年往事,百感交集。

伏生忘情地望着這山山嶺嶺,舔舔嘴唇說:槐,終於回來了,要是不打仗了,我還想回到大金溝里打獵。

楊槐笑一笑:不打仗了,那我就陪你回來,咱們一起打獵。

兩人心滿意足地笑了。

楊槐說:把山裏的土匪剿乾淨,大金溝又是以前的大金溝了。

王伏生把肩上的槍抓在手上道:楊槐,有多少土匪咱們都能打掃乾淨。

團長岳福常召開了一次連以上幹部會,分析剿匪的情況。

楊槐把腰上的盒子槍解下來,擺在桌子上說:團長,你就發話吧,我和伏生對大金溝每根草刺都熟悉,這仗怎麼打,我們營都得打頭陣。

岳福常從懷裏掏出一份電報道:縱隊剿匪總部來電,大金溝里不僅有土匪,還有國民黨部隊的殘兵舊部,他們現在已經聯手了,大金溝的環境很複雜,易守難攻,要想以最小的代價,攻陷大金溝,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楊槐就說:團長你下命令吧,咱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小河溝翻不了船。

岳團長就說:上級命令我們要先禮後兵,如果能把土匪勸降,我們兵不血刃,不費一槍一彈這是最好的結果。

關於勸降的問題有人就提出了異議,不論怎麼勸都得有人先入虎穴,土匪畢竟是土匪,要是不講道理,扣押了我方人員當人質,那就得不償失了。很多人就這種危險性進行了爭論。

楊槐這時站起來道:團長,你們別爭了,這次進山我去。

他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楊槐,楊槐就扳着手指頭列數了自己去的條件,楊槐的條件的確比任何人更有說服力。

岳團長就把目光定在楊槐的臉上,楊槐就說:團長,你放心,大風大浪我們都闖過來了,不會在這小河溝里翻船。

這時王伏生站了起來,看看團長,又看看楊槐道:我陪營長去。

楊槐沖伏生道:伏生你就算了,我走了,營里不能沒人,你還要帶隊伍呢。

岳團長也說:你們倆不能一起去,讓楊槐一個人就夠了。

王伏生低着頭,斜着眼睛看了眼楊槐。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岳團長宣佈散會後,單獨把楊槐留了下來,又講了些政策上的事情,然後又叮嚀了一番,楊槐就出發了。

楊槐出發時,是在傍晚時分,他沒有帶槍,槍對於他執行這次任務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有可能增加他的危險,他沒和土匪韓老六打過交道,但知道作為土匪的心狠手辣。他明白此次之行,有種深入虎穴的感覺。

他走進山口時,王伏生突然從樹叢里鑽了出來,叫了他一聲:槐呀……在私下裏王伏生從來不稱呼楊槐營長,只叫他槐。

楊槐立住腳,吃驚地望着伏生,伏生也空着手舔舔嘴唇沖楊槐說:我要陪你去。

楊槐說:伏生,不是跟你說過了么,營里不能沒有人,你去了營里怎麼辦?

王伏生不緊不慢地說:我讓三連長臨時負責全營的指揮,還有教導員在,你就放心吧。

楊槐就大聲地說:不行,岳團長就讓我一個人去,你不能再去了。

楊槐說完便向前走去,他的話果決乾脆,一點拖泥帶水的意思也沒有。王伏生也不說什麼,在後面跟着楊槐向前走去。楊槐聽到了跟上來的腳步聲,立住腳,王伏生也立住腳,兩人就那麼對望着。

楊槐說:伏生,你別添亂了,這幫土匪你還不清楚,他們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伏生憨憨地:那我更應該跟你在一起。

楊槐突然有些惱了,大聲地說:伏生,你回去。

伏生不說話,就那麼看着楊槐,楊槐一轉身,他就在後面跟上。

楊槐再一次回過頭,伏生就說:槐呀,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要去就咱倆去,遇到事我怎麼說也是你一個幫手,畢竟,大金溝這一草一木,我和你一樣熟。

楊槐望着伏生,他明白伏生的用意,伏生擔心他的危險。此時,他望着伏生就有了感動。他突然想到了香草,聲音柔了下來道:伏生,你和我不一樣,戰爭就快結束了,香草和福娃還在家等你呢。

伏生盯着楊槐說道:槐呀,我該有的什麼都有了,我更不怕了,你現在還什麼都沒有呢,其實這次任務,就該我去,既然團長讓你去了,那我只能陪着你,就算遇到什麼事,我也是你一個幫手。

楊槐望着伏生,眼淚都快流了下來,伏生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便不再多說什麼了,又望了眼伏生,扭過頭便向前走去,伏生又一次跟上,這次楊槐沒再回頭。

轉過一個彎,上了一個土坡,這是通往山裏的一條羊腸小道,剛站上土坡,突然一發子彈射到了楊槐和伏生的腳下,兩個人停了下來。

這時,從林子后鑽出幾個小嘍啰,他們舉著槍驚驚咋咋地說:幹什麼的,舉起手來。

楊槐就說:我們是解放軍代表,找你們大掌柜的談判。

幾個小匪舉著槍,不進也不退打了一聲唿哨,不一會,就又有幾個土匪跑了過來,一個獨眼龍看來是個小頭目,結結巴巴地說:幹啥,幹啥的?

楊槐這時已經鎮靜下來,望着眼前的土匪道:找你們大掌柜的談判,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來你們這裏,是給你們找一條生路。

獨眼龍舉著槍圍着楊槐和伏生轉了三圈,抬手就衝天上放了一槍,然後一揮手道:給,給我帶走。

幾個小匪上來,把兩人的頭蒙上了,又把兩人的手反綁在了身後,推推搡搡地向山裏走去。

天黑的時候,兩人來到了老虎嘴的山洞前,韓老六和許德章已經得知解放軍代表進山的消息,讓人在洞口點了火把,又讓人架了幾挺機槍以壯聲勢。

洞口前,兩個人頭上矇著的東西被解了下來,老虎嘴山洞兩人並不陌生,以前他們在這裏躲過風,也避過雨。他們曾無數次地來過這裏。

兩人被推搡著進了山洞。

韓老六和許德章坐在石椅上,兩把槍放在石桌上。

韓老六打量著楊槐和伏生,摸摸禿頭說:解放軍,膽子不小哇,敢到我的老虎嘴裏來。

楊槐向前邁了一步說:韓老六,你膽子也太小了,到現在還把我們綁上,跟你說,我們進山沒帶一槍一彈,我們是來跟你們談判的。

韓老六就揮下手道:鬆綁。

兩個小匪上前,把兩人的綁鬆了。

楊槐打量完韓老六就把目光定在許德章的身上,許德章冷眼望着楊槐和伏生,一句話也沒說。

楊槐就說:對面是許德章團長吧,昔日的手下敗將,現在也躲到老虎嘴山洞來了。

許德章沒有說話,他站起來,把身子背過去。

韓老六就把手拍在槍上道:別扯廢話,說吧,到底來幹什麼來了?

楊槐看了看周圍,拉着王伏生坐在了另一張石椅上,然後淡淡地說:談判。

韓老六:談判,怎麼談?

楊槐不亢不卑地說:大金溝外都是我們的隊伍,解放軍現在已經打過長江去了,南京已經是我們的天下,我們的任務是剿匪和消滅國民黨隊伍的殘渣餘孽,談判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讓你們下山,接受**的改造,這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韓老六哈哈大笑了一陣,他一邊摸著頭,一邊笑道:看把你們的瑟的,我韓老六什麼陣勢沒見過,日本鬼子在時老子沒尿過他們,國民黨的中央軍老子也沒給他們好臉子,現在輪到你們解放軍了,這大金溝的山姓韓,我腳下踩的地也叫韓老六,我就不信了,你們解放軍來了,這大金溝就改了姓了?

王伏生站了起來,手指著韓老六說:姓韓的,你別囂張,不用三天,解放軍就會打進來。

韓老六抬起槍,一甩手就把一個火把打滅了,洞子裏就暗了一些。韓老六吹**口道:別說山外就你們一個團,再加上兩個團也別想撼動大金溝,不信,咱們就走着瞧,來人哪……

幾個挎槍的小匪便從暗影里衝出來,韓老六一揮手道:把這兩個人給我押下去,看起來。

幾個小匪七手八腳地就把兩人綁了,又一次蒙上頭,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楊槐掙扎著說:姓韓的,如果你不投降,接受**的改造,你後悔就晚了。

兩個人被押了下去。

直到這時,許德章才轉過身來,沖韓老六說:掌柜的,你該和解放軍談談。

韓老六瞪起眼睛道: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我殺過人,放過火,搶過無數東西,外面是共產黨的天下了,他能饒了我?我說過,大金溝就是我的墓地,我要和大金溝共存亡,山外的解放軍有他們沒我,有我沒他們。

韓老六說到這又望了眼許德章,把雙槍往腰上一插道:姓許的,你要投降出山我不攔你,但是你要動啥歪心眼,可別怪我姓韓的不客氣。

許德章就笑笑說:大掌柜的,看你說的,我要想投降早就投了,還能等到今天。

韓老六就哈哈一笑道:那你就跟我精誠團結,守住這大金溝,憑你我現在的實力,他們山外的解放軍不能拿我們怎麼樣。

許德章就說:掌柜的,我想和那兩個解放軍代表談談,也算是摸摸他們的底。

韓老六摸著下巴道:只要你不出賣我,你想談就去談。反正他們的人在我手裏,也算是我的籌碼。

許德章拱拱手就下去了。

許德章來到了關押楊槐和王伏生的窩棚里,兩個人仍被綁了手,一盞馬燈掛在柱子上。看押兩個人的是許德章的人,許德章站在窩棚里打量了一下兩個人,楊槐翻着眼睛看了眼許德章道:你們真是土匪,太不講規矩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們這成什麼了,我們可是來和你們談判的。

許德章就沖外面喊:來人哪……

兩個士兵走了進來,許德章說:快給二位鬆綁。

士兵猶豫一下道:大掌柜的說不能鬆開兩個人。

許德章皺皺眉頭道:讓你鬆綁你就鬆綁。

兩人的綁便被鬆開了。

許德章蹲下身子,沖兩個人說:我可不是土匪,我是國軍三一八師三團團長許德章。

楊槐看了眼許德章:你想把我們放了?

許德章並沒有順着楊槐的話往下說,反而有些迫不及待地問:剛才在山洞裏你說南京失守了?

楊槐哈哈一笑道:你還是團長呢,這事你都沒聽說,不僅南京失守,長江以南你們也堅持不了幾天了,我們百萬大軍已經殺過了長江,要不是奉命追剿你們這些殘渣餘孽,我們的隊伍也早打過長江了。

許德章站了起來,他背着手,踱了兩步,此時,他心亂如麻。自從拉着部隊來到大金溝,與外面的世界便徹底隔絕了,電台因沒有了電源癱瘓在那裏,外面的世界的變化,他只能憑藉着想像了。

以前,支撐許德章的信念就是國軍何時再打回來,就是打不回來和共產黨分江而治,對他們來說都是有機會的。要是南京真的失守了,那國軍的退路又將何在?沒有了屏障,可真是兵敗如山倒了。他和韓老六不一樣,他不可能帶着隊伍過着土匪一樣的生活,他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走進大金溝,委身於韓老六的陰影中的。

最近一段時間,他發現有些兵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聽從他的命令了,因為他的隊伍已經被韓老六的土匪滲透了。他的兵不論走到哪裏,都有土匪在監視,他從一上山就知道,韓老六並不相信他,一直提防他,韓老六怕地位被顛覆了,他的隊伍的編製番號都被打亂了,每個班都會安插進來幾個土匪,說是為了便於戰鬥,其實就是不放心他。許德章已經覺察出了這種危機感,可是他一時又沒想好怎麼擺脫這種不利局面。

當他得知大金溝山外來了解放軍時,他首先想到的是這是自己一次出頭機會,可是如何出頭,他並沒有想好。

如果解放軍虛張聲勢,在山外擺擺樣子,他們不會有什麼大事,但是,要是解放軍較起真來,就是不攻山,在外面把山封了,他們在山裏也堅守不了多久。在東北戰場上,他和解放軍打過交道,他都沒明白過來,就稀里糊塗地敗了,如果不是當時突圍及時,也許他手下這一百多人也已成為俘虜。

許德章在審時度勢,在這緊要關頭,他不得不為自己的命運着想了。

他從窩棚里走出來,他預感到大金溝將有一次大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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