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到達南山的時候,天色未亮,機場寂靜一片,只余晨光未至時潮濕的霧靄。

兮泑拎着箱子,打了車,直奔城南的湖畔別墅區。

站在院子前的鐵門外,兮泑的手指剛觸碰到紅色按鈴,就又縮了回來。

她抿了下唇,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現下是早晨五點,人將醒未醒,鈴聲一大說不定會吵醒覺淺的爸爸。

她環顧四周,茫然的望了望,馬路對面的湖上平靜無波,是一片深沉鎮定的黑。

好在南山冬暖夏涼,夜晚也不是那麼難熬。

她坐在旅行箱上,抱着手臂,漫無目的的等。

很快,旅行箱表面也覆上薄薄水汽,又濕又冷。

兮泑疲憊的打了個哈欠,再看時間,終於到了六點。

現在按鈴總不算是沒禮貌了。

她站起身,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按響了門鈴。

很快,家裏阿姨慌慌忙忙從屋裏跑出來,腰間還系著圍裙。

「喲,小葡萄回來啦!」

她名字叫兮泑,聽起來像西柚,小時候被同學起外號叫葡萄柚,家裏阿姨聽着可愛,偶爾管她叫小葡萄。

兮泑彎着眼睛笑了笑,嗓子乾的險些黏在一起:「爸爸和......余瑤阿姨起了嗎?」

阿姨打開鐵門,拉住兮泑的手,絮叨著:「沒起呢,你妹妹放假回家了,昨天他們帶你妹妹去聽音樂會,回來得晚。」

兮泑安靜的點了點頭,對陸兮緲的歸來沒有一點情緒起伏。

阿姨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別怪阿姨多嘴,到了家你還是得叫她媽,別叫阿姨,她和你爸結婚那麼多年了,還在家裏聽到『阿姨』這倆字心裏不舒服。」

兮泑眼神閃避:「小時候叫的挺習慣的,長大了反倒不自在了。」

阿姨嘆了口氣。

兮泑在陸家的處境有多難,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讓兮泑管餘姚叫媽,確實為難了。

阿姨接過箱子,帶兮泑進門。

箱子拖在鵝卵石路上,咯咯噠作響,過到門檻還不輕不重的撞了一下。

兮泑正蹲身換鞋,餘姚穿着絲綢睡衣,揉着肩膀從樓上下來,不耐煩嚷嚷着:「大早晨叮叮咣咣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餘姚一垂眸,看見了門口蹲成一顆蘑菇的兮泑,愣了一下。

阿姨連忙解釋道:「是我沒輕重,箱子不小心磕到了,您回去休息吧。」

餘姚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這才確定是兮泑。

她撐著欄桿,居高臨下的嘟囔一句:「兮泑回來了啊。」語氣悻悻,帶着毫不掩飾的喪氣。

兮泑抬起頭客氣道:「昨天跟爸爸提過了。」

餘姚撇了撇嘴,扭頭回屋找陸宏深。

顯然昨天陸宏深忘記告訴她了,導致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今天打算帶陸兮緲去路易威登藝術展,兮泑要是在,她豈不是又要多帶一個?

阿姨道:「這麼早回來,肯定挺累了吧,回屋歇歇。」

兮泑原本是困的,但一看到餘姚的臉,她就不由自主的恢復成戒備狀態,精神高度緊張,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搖搖頭:「等爸爸起來我打個招呼。」

陸宏深沒一會兒就被餘姚給折騰醒了。

他懶洋洋的從卧室出來,一邊走一邊跟餘姚解釋。

「昨天晚上看音樂會,一打岔我忘記說了,兮泑是今天回來,中午你也別出去,我們跟晏淮一起吃個飯。」

兮泑聽到晏淮的名字,明顯有些吃驚。

餘姚也是,連忙問道:「和晏淮吃飯?」

陸宏深看到兮泑,點了下頭,繼續道:「智利光電的項目快結束了,兮泑也該和晏淮離婚了,她名下的股份也儘快轉回來。」

餘姚趕緊點頭:「這倒是。」

當初為表合作誠意,倆家靠婚姻短暫綁定,以免有誰提前退出造成損失,兩家商量了個萬全的辦法。

陸家將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轉到兮泑名下作為婚後財產,晏淮則將幾套房產添加上兮泑的名字。

但對餘姚來說,兮泑畢竟是外人,那麼大的利益放在兮泑身上,她怕夜長夢多,到時候兮泑不願意還了。

好在一年過去了,兮泑還沒有這種心思,現在項目要結束了,股份也能收回來了。

兮泑對股份沒有什麼企圖,一直任憑陸宏深安排。

只是她和晏淮同乘飛機,晏淮竟然沒提中午一起吃飯的事。

陸宏深沉聲囑咐她:「見了晏淮的面熱情一點,我們和晏家還要做朋友,小時候你不是挺喜歡跟在晏淮屁股後面叫哥哥嗎,怎麼結婚了反倒生疏了?」

兮泑眼神微顫,拖着毛茸茸的拖鞋往樓上走,低應:「知道了。」

小時候的事情她都不太記得了。

自從媽媽意外去世,她的記憶就像被潑了一層濃郁烏黑的墨水,墨水流過,把曾經的痕迹掩蓋的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單調死寂的黑。

餘姚目光下移,驚叫道:「你穿的是緲緲的拖鞋,你自己的在鞋櫃里呢!」

兮泑身形一頓,低頭看了看。

她已經好幾個月沒回過家了,對拖鞋的細節記得不是很清晰,剛剛被晏淮的名字牽扯了注意力,隨便穿了一雙放在地上的。

她記得陸兮緲好像有點潔癖。

兮泑嚇得趕緊踢掉拖鞋,光腳踩在地板上,腳趾微微蜷縮,趾骨緊緊繃着:「抱歉,我沒注意。」

餘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真是,一回來就不消停。」

餘姚從樓梯上下來,走到兮泑身邊,撈起那雙拖鞋,不客氣的往門口一扔,沖阿姨道:「孫姐,拖鞋重新洗一下。」

兮泑抿了抿唇,也沒再找自己的拖鞋,直接踩着堅硬發涼的地板,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在家門口呆了一個小時,手腳早就冰涼一片,就連踩着地板都恍惚覺得比體溫還暖和。

陸宏深掃了一眼兮泑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扭頭回了房間。

餘姚煩躁的抓了抓蓬亂的頭髮,氣的撐著腰大喘氣。

每次兮泑一回來全家就說不出的彆扭。

到底不是一家人,怎麼裝都裝不像,但她又說不出趕兮泑走的話。

她挺敬佩陸宏深的前妻,知書達理還心地善良,有一個兒子不算,還從福利院領養了個女兒。

但她就想不明白,為什麼要領養一個玻璃人,還是個已經六歲的玻璃人。

餘姚跟陸宏深結婚,還沒體會二人世界的快樂,就要給個玻璃人當后媽。

她頭一次聽說凝血障礙這種病,不能磕不能碰,稍微受點傷就容易出大事,得像個寶貝似的呵護著。

可兮泑偏偏跟他們所有人都沒有血緣關係。

兮泑躲進自己的小房間,脫了外衣,不聲不響鑽進被窩裏。

她縮著身子,膝蓋抵在胸前,眼底慢慢蓄上一層水光。

柔軟的棉被很快阻斷了涼意,她的手腳開始回暖。

她摸出手機,搜索維塔斯的《星星》,然後戴着耳機,一遍遍的循環播放。

以前媽媽很喜歡這首歌,經常放給她聽。

現在媽媽去世十多年了,她唯獨對聽歌時的細枝末節記得清清楚楚。

她閉着眼睛,貪婪的深吸一口氣,彷彿還能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阿姨敲門叫她起床梳洗。

兮泑茫然片刻,才想起來中午的飯局。

晏淮畢竟是流量明星,走到哪裏都有一群人跟,陸宏深把飯局定在了自己家投資的餐廳。

他們趕到的時候,晏淮已經在裏面等了。

陸宏深當即跟餘姚誇道:「這孩子不僅優秀,還挺有禮貌,要是真結了親家也挺好。」

餘姚抿唇一笑,用手輕輕推搡他的腰:「別開玩笑了,晏家那可是親兒子。」

陸兮緲捂著嘴竊笑,抬頭瞄了兮泑一眼,等著看她的臉色變化。

但兮泑神色如常,就像什麼都沒聽到。

晏淮迎出包間,目光第一個落在兮泑身上。

明明她站的要偏後一點,但和陸家人走在一起,卻有種格格不入的驚艷。

兮泑編了頭髮,發尾乾淨利落的搭在左肩頭,發梢的顏色少許偏黃。

她拘謹的抿著唇,下巴線條柔軟。

懵懂的葡萄眼大大的睜著,睫毛濃密,眼角稍平,好像未經過兒童時期的蛻變,就這麼恍恍惚惚的,把小時候的眼神留到了現在。

明明和小時候那麼像,唯獨......

晏淮冷靜的收回目光,謙遜的朝陸宏深頷首:「陸叔,好久不見了,您看起來還這麼年輕。」

陸宏深笑眯眯的走過來,親切的拍了拍晏淮的肩膀:「你爸身體也不錯吧,自從你們搬去帝都,見一面也不容易了。」

「我爸挺好的,他總是念叨,這次兩家合作這麼順利,多虧了您。」晏淮一邊說,一邊引着陸宏深往裏走,而明明跟他有着最親密關係的兮泑,卻一直無措的站在最後。

餘姚給陸兮緲使了個眼色:「還不跟晏淮哥哥打個招呼?」

陸兮緲心領神會,趕緊小跑過去牽住晏淮的袖子,甜絲絲的央求道:「晏淮哥哥,我們初中超多女生都喜歡你,天天給你做數據打榜的,一會兒你可以給我簽明信片嘛,我回去賣給她們。」

晏淮不是很喜歡小孩,尤其是像陸兮緲這種愛撒嬌的。

他只是保持着最起碼的客氣:「怎麼不送給她們?」

陸兮緲歪著腦袋疑惑道:「為什麼要送,這是我通過自己的人脈拿到的,當然要變現啦。」

晏淮眼中一凜,心道自己果然討厭小孩。

兮泑趁着他們聊天,退到一邊,專心望向牆上的壁畫。

棕色的船塢浸在星河倒掛的河中,影子閃爍,拖拽的又長又寬,靜謐的和此刻格格不入。

她想等他們熱切寒暄后再過去,畢竟現在沒有她可以插入的空隙。

但陸兮緲似乎沒有等到晏淮的答覆,而兮泑卻聽到了皮鞋輕踏大理石地面的聲音。

很微弱,卻又不容忽視。

她莽撞的一回頭,發現晏淮就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她不知道晏淮什麼時候甩開了陸兮緲的手,更不知道他過來做什麼。

「你......」

她明明站在邊緣,但他一過來,就好像把中心也一併帶了過來。

「不是剛見過,怎麼像不認識一樣?」晏淮語氣平和,漆黑的瞳仁望向她,等著回答。

兮泑想起爸爸囑咐過要對晏淮熱情一點,於是她狠了狠心,也學着陸兮緲,輕輕扯住晏淮的袖口,露出絲無辜的笑:「怎麼會,我也很想你。」

晏淮綳了下唇,呼氣有一瞬間的短促。

兮泑覺得,他似乎是想「哼」一聲,但又刻意把聲音壓下去,只留下呼吸聲。

可晏淮這麼高冷的明星,應該不會那麼幼稚。

陸宏深招呼道:「都別站着了,快坐吧,晏淮你坐我對面。」

包間裝飾風格溫馨,地面鋪着地毯,地毯上擺着小沙發,壁畫的對面就是一台液晶電視,電視前,則有一張棕黑色長方形的硬木餐桌,餐桌上早已擺放好了餐具。

餐桌一側有三個位置,一側兩個,兮泑很快明白,她得坐在晏淮身邊。

「走吧。」晏淮低聲道。

「哦。」兮泑匆忙跟上。

從壁畫走向桌邊的這一段路,晏淮控制着沒有晃動左臂。

她扯得太輕,好像稍微顫動一下,就能把她的手抖掉。

可惜她還是很快鬆開了手。

席間,陸宏深七繞八繞,寒暄片刻,終於繞到了正題。

無非是項目即將結束,讓晏淮和兮泑商量個時間,儘早把離婚辦了。

他說是擔心影響晏淮的事業,但在座的都知道,陸宏深是着急把股份轉回來了。

晏淮轉過臉來深深看了兮泑一眼。

兮泑正乖順的聽着,偶爾低着頭,用勺子舀起魚羹,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對離婚,對股份都不太關心。

唯獨晏淮的目光讓她有些難以忽視。

晏淮大概是很期盼離婚吧,不然也不會這麼期待的看着她。

陸宏深敲了敲桌子,暗示道:「兮泑,你也說說話,像跟你沒關係似的。」

兮泑趕緊直起身子,舔去唇角的湯汁,匆忙表態:「我也想儘快離婚,對大家都好。」

砰。

晏淮將杯子置在桌面上,聲音有些大。

兮泑一頓,莫名其妙的看向晏淮。

他還是正襟危坐,只稍冷的應了一句:「也好。」

陸宏深見兩個人都打算儘快解綁,心徹底放下來,表情也輕鬆很多。

他把摘好的魚肉放到陸兮緲碗中,親昵的掐了掐她的臉蛋:「新鮮的鱸魚,多吃點。」

陸兮緲不愛吃魚,不滿的嘟了嘟嘴,然後飛快的夾起魚肉,塞進陸宏深嘴裏。

陸宏深躲閃不及,有些狼狽的抿住了魚肉。

陸兮緲樂不可支,躲在餘姚懷裏悶笑。

餘姚嗔她:「你這孩子,爸爸對你好知不知道?」

陸兮緲傲嬌的「哼」了一聲。

兮泑偷偷瞄了晏淮一眼。

陸兮緲這個「哼」,跟剛剛晏淮的反應有些像,有點任性的孩子氣。

但這一定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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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仔:不想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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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在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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