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艦長！」白川杏看見狼狽地倒在地上的王洛兮，愣了一下，「你……已經醒了？」
「……嗯。」王洛兮垂下目光藏住情緒，向著白川杏伸了伸手，「扶我一下。」
白川杏走過來彎腰將王洛兮扶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臉上的表情。
王洛兮已經昏迷三天了，白川杏作為這段時間內的艦長代理，是清楚三天前星艦分割的真相，分割前王洛兮和林沐之間發生過什麼，而女皇尼婭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的。
她和王洛兮相識的時間是除林沐之外最長的，她清楚著王洛兮那無論是以前的灑脫外表，還是如今的冷淡外表下，藏着一顆多麼細的心。
扔下麥考星剩餘人類下令啟航時，王洛兮的聲音是無比鎮定的，但白川杏卻看見了她藏在指揮台下，攥出了血的手。捨棄三成艦載人員的指令被王洛兮說出口時雖然輕飄飄的，但白川杏卻知道，說出指令的每一個字，她都往自己的心上插了一把刀。
她雖不是帝國人，但卻真真正正將艦上的每一個人視為了需要保護的子民，她比尼婭所以為的，要將「帝國軍人」與「蒼嵐號艦長」這個職責看重的多得多。
而現在，繼明眼人都知道與王洛兮關係不一般的伊凡·普蘭克被留在麥考星后，誘餌艦的指揮官又在尼婭的手腳下，變成了王洛兮的摯友林沐。
白川杏無法指責尼婭的所作所為，她甚至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對的，眼下的蒼嵐號不能沒有王洛兮。只是……她不敢想像清醒過來后的王洛兮會變成什麼樣。
拿回外接記憶，蒼嵐號起航后，王洛兮的精神狀態就開始急轉直下了。無論是表面上的拒絕休息、厭食和愈發寡言，還是使用精神鏈接那愈發不穩定波形圖，都暗示着她內心的嘶吼。但全艦上下卻沒有人在意這嘶吼，哪怕是白川杏自己，在面對那撕心裂肺的聲音時，也選擇了捂住耳朵。
不知從何時起，在大家眼中，聯盟人出身的王洛兮變得理所的當然應該無堅不摧了，應該將所有人毫髮無損地送到新的家園。違法這兩點的任何舉動在人們眼中都變成了「聯盟人的心懷鬼胎」，變成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王洛兮本人卻又不知是因為力不從心，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竟然放任這種情況發酵著。
現在，在愈發糟糕的情況下，駱駝身上又被加了兩把名叫「三成艦載人員」與「林沐」的稻草……
王洛兮注意到了白川杏擔憂的目光，但卻並沒有回應，而是將神色一斂，把注意放到了警報上：「發生什麼了？」
白川杏攙王洛兮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擰起了眉頭：「我也不清楚。警報是突然一下響的，之前沒有任何徵兆，沒有敵襲、沒有故障、航道正常，星艦智能也能沒有找出警報突響的原因。」
原因不明的警報？
王洛兮強壓住疑慮，扶著白川杏將身體站直了，「冰棍，給我開一針增強劑。」對着牆壁說了一句。
「以您現在的身體狀況使用神經遞質增強劑，會造成六級以上的肌肉幻痛……」
「別啰嗦了，快開藥。」王洛兮有氣無力地打斷冰棍，將胳膊遞到了牆邊。
牆上出現一個圓環，王洛兮將手腕套了進去。圓環鎖緊，上方的綠色刻度從滿格瞬間變空。王洛兮整個人像觸電了似的抖了一下，然後，圓環鬆開，收回了牆壁內。
「你……」白川杏發現王洛兮壓在自己身上的身體重量消失了，但同時，她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髮際線處掛着一連串汗珠，似乎是在忍耐著某種無法形容的痛苦。
「走，去艦橋。」王洛兮抽回白川杏扶著的胳膊，踉蹌的一下后，剛剛連站都站不起來的身體，現在竟健步如飛地出了門。
白川杏望着那越走越遠的背影，無可奈何地吞下口中疑問，跟了上去。
或許是警報的原因，艦橋內站了很多人。除了本就應該在場的漢爾等輔佐官外，尼婭、優斯與幾個理事會成員都跑了過來。眾人看見本應還在昏迷的王洛兮出現，臉上閃過各式各樣的表情，但最後都收攏為了清一色的疑慮。
「這警報到底是怎麼回事，王艦長知道嗎？」尼婭帶頭問出了大家心頭的問題，「明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星艦智能也一問三不知。」
王洛兮剛要張嘴回答，一聲尖叫將艦橋的凝重空氣劃破了。
「啊——陛，陛下，您的，您的手……」
尼婭從那發出尖叫的護衛身上收回不耐的目光，帶着疑惑，看向了自己的手。
手……不見了。
手肘以下的部位憑空消失，尼婭本人卻沒有任何感覺。像是張三維照片被人用修圖工具抹掉了小臂一樣，斷口處沒有傷沒有血，就只是單純的「不見了」。
尼婭嚇得後退半步撞在了控制台上，即便是性格堅毅如她，在看到這詭異消失的小臂時，還是控制不住地發出一聲短促驚呼，整張臉瞬間沒了血色。
可就像是神在和她開玩笑似的，後退半步后，她那陡然消失的小臂卻又突然出現了。人們猛地意識到或許是尼婭周圍的那片空間出了問題，站在她身側的優斯連忙向左側移動腳步。可誰知，這不退還好，一退，又一幅匪夷所思的畫面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嗚哇——」
原本站着優斯親王的地方，親王消失不見，一個皺巴巴的嬰兒卻出現了。嬰兒在地上打着滾嚎啕大哭着，如果仔細觀察，能夠發現他的瞳色和優斯親王是一樣的。
見過嬰兒時期的二弟的尼婭：「……」
「是盲區。」尼婭和優斯的接連變化，讓王洛兮找到了不明警報的答案。
「盲區？」身邊出現一個略顯蒼老卻又格外耳熟的聲音。
王洛兮一扭頭，看到了以為白髮蒼蒼的老太太。
「……老太太您是哪位？」
「白川杏！」老太太差點將一口本就剩的不多的牙咬碎。
王洛兮：「……」
緊接着尼婭、優斯和白川杏，儘管沒有挪動位置，其他人身上也發生了或多或少的變化。有的人缺缺胳膊少腿，有的人返老還童，有的人一秒白頭，更甚至，還有人三歲的腦袋長在了六十歲的身體上，有人則直接消失不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艦橋內混亂了起來，尖叫聲怒吼聲此起彼伏着。不難想像，艦橋以外的地方，情況也大同小異。
如若這是有個臨危不亂的人細心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不僅僅是艦載人員，便連艦內物品和艦體本身也發生了類似的變化。有的碎了的東西完好無損的回來了，有的全新物品突然變成了入土文物一般的狀態，還有半新半舊夾雜着的，已經完全消失或憑空出現的……整個星艦所在的時空，徹底紊亂。
「蒼嵐號誤入盲區了。」
「所以盲區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蒼老所帶來的打擊，白川杏整個人變得暴躁了很多。要不是艦內重力系統突然消失，害的她被飄到了遠處半空中，此時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就該是捏著王洛兮的肩膀猛搖了。
「盲區是一個……宇宙中萬物脫離物理法則，時間、空間、能量、粒子狀態全部紊亂的地方。警報在響，系統卻無法找到觸發警報的原因，是因為『原因』每一刻都在改變着。與警報本身的過閾值即響不同，系統判斷觸發原因需要進行一系列統計學處理，而不斷變化著的『原因』，與時間本身的紊亂，使得處理后的數據無法得出有效結論。所以誤入盲區的最大表型就是原因不明的警報。」
話雖這麼說，其實這些知識王洛兮也只是在聯盟的軍校學過而已。她將近十年的星際航行經驗中，並沒有遇到過盲區。不光是她，放眼整個星際聯盟，就基本沒有人真正遇到過。因為，誤入盲區的人，大都……屍骨無存。
畢竟萬物脫離物理法則，也就意味着，依靠物理法則航行的星艦，根本沒有逃脫的手段。
拋下三成艦載人員后，誤入盲區。這還真是……足夠諷刺。
「你確定不是在忽悠人？如果真的時空紊亂了的話，為什麼我只是身體變老了，意識卻還在當下？你又為什麼沒有任何變化？」
對啊，為什麼？王洛兮被突然點醒。
如果說白川杏的意識與身體脫節還可以用「脫離物理法則」來解釋，那自己為什麼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身上從注射過增強劑后就沒停的疼痛與耳邊愈發混亂的嘈雜，不斷干擾著王洛兮的思緒。有什麼念頭已經到了喉嚨邊，卻卡在會厭軟骨邊遲遲不肯出來。
自己為什麼沒有受到影響，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因為自己是聯盟人，而他們不是？
不，不對，聯盟也不是沒有過誤入盲區不幸身亡的實例。
說到底，盲區真的是軍校課本上所描述的那種存在嗎？既然它被觀測到，還被寫入了課本，那就說明，曾經有人進入后又成功出來過。
那人與旁人有什麼不同？與自己又是否有某些相似之處？
不知不覺的，王洛兮想到了關於自身的另一個異於常人之處——她是幽靈軍，她核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