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走拳樁 明日上山

第2章 走拳樁 明日上山

浮萍無根,其輕為浮;荷花有莖,其另為輕。無根者,練拳東倒西歪,遇力而不逮;有根者,盤架隨曲就伸,無點而能借。

這便是崔流川所走拳樁的精髓所在。

走過拳樁之後,便是浸泡葯浴,約摸半個時辰,然後才開始學習三教聖賢學問。崔流川記性極好,可是在悟性上,顯然就有些差強人意,到現在,也沒能從書中讀出千鍾黍黃金屋,那些很好的道理,也沒有太多成為自己的道理,大多時候,都是雲遮霧繞,似懂非懂。

相比之下,林雪煙卻能擔得起讀書種子的美譽,對於書上的道理、經義,融會貫通之外,舉一反三,見微知著。如果不是有『女子』不可參加科考的律法,或許師姐早就功名在身了,再不濟,也是個女秀才了吧!

所以在老道口中,林雪煙是天資聰穎,而少年,則是很沒出息的天資愚鈍。

在日薄西山的時候,一個健壯的身影拖曳著一隻龐然大物,緩緩向破廟走來。

仍舊抱著酒葫蘆喝酒的老道,眯眼笑道:「有口福了!」

坐在門框上的少年,眯眼一看,頓時一個激靈,「我滴個乖乖!」

走到破廟不遠處,那個身影隨手一甩,一隻死相極慘的吊睛白額大虎砰然落地,震起陣陣煙塵。

借著落日的餘輝,依稀能看到,那個健壯的身影,滿臉橫肉,膀大腰圓,一看就是位不拘小節的江湖好漢,只可惜,她的名字叫林雪煙,是女的。

長相嚇人的少女直截了當道:「附近山頭的野物沒多少,不好找,我就往後邊深山裡走,沒想到這畜生想吃我,就讓我給一拳打碎了腦袋,應該夠咱們吃幾天了。」

老道咧嘴一笑,「虎肉配酒,越喝越有!」

長相駭人個頭極高的少女眼神越過老道,與少年對視片刻后,眼神深處,有一抹說不出的喜意,她輕聲道:「虎骨泡酒,聽說能治風濕老寒腿,今夜下山,給村長帶些回去。」

少年眼神躲閃,仍是點頭道:「好!」

林雪煙的閨房,是一間從破廟大雄寶殿中隔出來的一間屋子,與老道居住的偏殿毗鄰,不論面相好壞生得美醜,女人天生喜凈,這是不爭的事實,說完之後,便回到屋中清洗這身血污。

老道是個沒正形的,在林雪煙回屋后,悄貓來到崔流川跟前,壓低嗓音道:「雪煙是個好姑娘,力氣大能幹活不說,屁股還大,好生養,別怪師父沒提醒你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對於老道平日里的亂點鴛鴦譜,崔流川早已做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高深境界,不去理會,直接選擇略過老道的無聊言語,徑直去給吊睛白額大蟲剝皮剔骨。少年手腳麻利,對於這些早已熟稔於心,奈何老道如何滿嘴葷腥,少年都不再搭理一句,頗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高人風範。

老道覺得無趣,也就自顧自走開了,仍是酒不離口,最多裝十斤酒水的酒葫蘆,也不見老道喝光過。

少年不論做什麼,只會專心做一件事,否則心裡總會覺得不踏實,最後可能做得不太好,也沒關係,自己只管用心去做就好了。就像讀書讀了這麼久,也沒讀出個所以然來,書上的讖誡,能吃進肚子里變成墨水的,少之又少,近兩年,一本《道德經》,前半本發黃老舊,後半本,光潔如新!

老道是有大學問的,好似江湖豪俠小說中的世外高人,至於肚子里的學問墨水,是一盆還是一缸,少年不清楚,可少年清楚的是,平安鎮上的私塾先生相比,老道自然是略勝一籌的!所以『天資聰穎』的師姐,應該也不會太差,至少比少年當下的半瓶子水晃蕩,要高得多。

只是名為林雪煙的少女,是女兒身。女兒身的少女,卻長了一副比爺們都爺們的嚇人面相,所以在山村裡,少女的名字是林岩,是男兒身!

大蟲全身是寶,虎肉虎骨滋補不說,虎皮硝制好了,絕對是大戶人家老爺的心頭好,是願意花大價錢的。只可惜,師姐為圖省事,在路上,早就把肚子劃開,腸子肚子倒乾淨,少年不禁暗地裡腹誹一句敗家娘們。

晚餐自然是燉虎肉!

老道提著酒葫蘆,一口肉一口酒,再來一口酒,才吃下一口肉,抹了抹嘴,「快哉!」

林雪煙只是小口吃肉。在飯桌上,一向剽悍的少女,很少言語。

崔流川吃了個肚挺,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雙手撐在木凳兩邊,身子微微向後仰,心滿意足道:「這日子,就是給個官老爺當,也不換。」

老道側躺在長條木凳上,一手撐頭,一手提著酒葫蘆,不忘潑涼水道:「官老爺?臭小子長相不咋地,想得倒挺美?」

少年不服氣道:「官老爺能餐餐吃肉吃到飽?」

一直不曾言語半句的林雪煙輕笑一聲。

老道喝了口酒,問道:「官老爺能吃人肉,你能?你敢?」

少年趕緊搖頭,「不敢不敢。」

少年覺得奇怪,撓撓頭,「官老爺都當官了,書上不是說了為官者應造福一方百姓,都敢吃人肉了,不會讓官差抓起來打入大牢然後秋後問斬嗎?」

林雪煙解釋道:「師父是說,當官的,吃的都是民脂民膏,滿肚子肥油,不是說他們真敢吃人肉。」

少年似懂非懂,看了眼天色,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該下山了。」

老道起身坐定,對正準備起身的少年說道:「明天開始,就搬來廟裡住吧。」

一旁的林雪煙眼神深處有異樣神采流轉不定。

崔流川臉色古怪,疑惑道:「師父,您不是說還不是時候嗎?」

老道笑著搖頭,「現在就是時候了。從明天開始,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你都會很忙碌,下山的功夫也會很少,明天可以晚些上山,和村長一家告個別。」

少年仍舊是雲遮霧繞不明所以。

林雪煙說道:「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學拳練劍了。」

少年恍然大悟,笑容燦爛道:「知道了師父,只是今天才翻了地,可能再過一段時間,我會下山一回去播種,再之後,就能交給王碩叔幫忙照應著,絕對不會耽誤練拳劍練劍的。」

老道不耐煩地擺擺手,「曉得了曉得了!」

林雪煙拿起挑揀好最上等的虎骨,遞崔流川,「從明天開始,可能有會吃很多苦,會比現在苦很多。村長那邊,可能需要說一個小謊,畢竟突然搬上山住,總歸有個由頭比較好,至於怎麼說,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說到這裡,名為林雪煙,卻長了一副悍匪面相不過二八豆蔻年華的少女,眼神出奇地,有些悲天憫人起來。

崔流川笑道:「知道的。」

在少年下山之後,林雪煙沒有像往日一樣著手收拾碗筷,而是坐在地面上,雙手抱膝,對老道輕聲說道:「師父,是不是急了,他才十四歲,不能再等等?」

老道喟嘆一聲,仰頭望天,提起酒葫蘆,卻沒有喝酒,「為師知道你心裡有這小子,這小子也不知哪來的福氣?可是為師想等,有人卻不想等,用不了多久,就會開始撕破臉皮。謀划百年,總不能因為徒弟會多吃很多苦,受很多委屈,就撒手不管,你說對不對?」

林雪煙坐在那裡,雙臂環膝,輕聲細語道:「知道的!」

林雪煙驀然問道:「師父,其實你自己都沒有選好,對吧?是大勢所趨?」

老道輕抿了一口酒,答非所問道:「人生路上,起起落落才是正常,一直順風順水、厄運當頭,都很難。小起大落、大起小落、大起大落,才是正理。」

老道驀然笑道:「你的東西,自然是要還的,這天下的,也要還!」

林雪煙沒有說話,起身去收拾碗筷。

老道坐在長條木凳上,輕晃酒葫蘆,遠處山林中,有鳥獸飛散,衝出夜幕,似乎這方天地,唯他一人。

少年下山之後,下意識回頭望去,山路蜿蜒,彷彿這座山,不是這座山了!

有些悵然的少年,回到家徒四壁的宅子,視線躍過只到少年胸脯的矮泥牆,老槐樹樹影綽綽。

明明應該很歡喜的少年,躺在床榻上,輾轉難眠,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就好像……要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破廟外,老道嗓音輕柔道:「秋雨寒,料峭生,仗劍行,秋雨送冤;春雨歇,紅塵女,因果盡,破鏡重圓?」

破廟裡,林雪煙站在破碎不堪裂璺彌補如破碎瓷器的高大佛像前,怔怔出神,聽到老道的古怪言語后,輕輕嘆息一聲,註定是善因惡果。

終有人需負重而行。

她便覺得有些苦,其實是不那麼苦的。

老道爽朗大笑,搖頭道:「非也非也,是『前緣盡斷』才對,因為那個時候,他心中有劍!」

林雪煙仍是哀嘆一聲,轉身走出大殿,望向老道佝僂的身影,便有些憂傷。

這樣的平靜日子,能有幾天可過?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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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洲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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